疫情之下,租客安身何處?房東、租客、平臺站在了彼此對立面

疫情之下,租客安身何處?房東、租客、平臺站在了彼此對立面

文 ✎ 黃瑩 林夏淅 何珊珊

病毒肆虐,原本是為租房便利化而生的蛋殼公寓,此時已然讓房東、租客以及平臺自身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

01

博弈

因為疫情影響,這兩天尚在老家居家辦公的張殊收到了來自於廣州租房室友的微信,室友告訴她,現在租的房子可能不能住了,讓她儘早回來找房子,同時發過來的還有一張貼在大門外的告示。

告示上寫著:紫梧桐公司(蛋殼公寓)從1月30日起拖欠房租,根據合同,15天之後未支付租金,將和蛋殼解約,請各位租戶儘快與蛋殼聯繫確認,提前做好準備,以免不必要的麻煩,無奈為之,抱歉。落款人是房東。

疫情之下,租客安身何處?房東、租客、平臺站在了彼此對立面

張殊現在租住的房子是她去年11月從蛋殼公寓APP上租的,房子位於廣州天河區,是一套合租房中的次臥。剛上班不久,沒有太多積蓄,在蛋殼管家的建議下,她選擇了租金貸付款方式,合同簽了一年,每個月租金大概在3000元。

剛住不滿3個月,為什麼房東現在單方面讓租戶搬走?張殊一頭霧水。按照告示上留的聯繫方式,她撥通了房東電話。

租戶門前的一張紙,房東那裡早已經鬧翻了天。

房東告訴張殊,春節之後,他便接到了蛋殼公寓的電話,說因為疫情原因,要求他給1個月免租期,他不同意,後來蛋殼也沒有如期給他付房租。根據合同約定,超過15天不打錢,他和蛋殼籤的合同就失效了,所以他就想到了貼告示的這個辦法,提前通知租客做好搬走的準備。

此前,張殊曾在蛋殼公眾號上看見過疫情期間給租戶返還租金的通知,但她沒有想到租戶免租是通過強制房東提供免租期來實現的。

收到免租期通知的不僅僅是廣州的房東,還有武漢房東王逸。因為在疫情重點區域,蛋殼公寓要求的免租期被相應延長到3個月。這也意味著,無論房子裡住沒住人,在接下來的3個月裡,她收不到一分錢房租。

上海房東陳博也向市界控訴,“每個房東的情況都不一樣,就算免租,也要在每個人的實力基礎之上再來商量。而且後來溝通還發現,蛋殼壓根也沒給我的租戶免租,這不是騙人嘛。”

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房東們只能在網上搜尋各種投訴方式。然而投訴也好,約談也罷,都改變不了蛋殼公寓依舊不打款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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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應對這個問題,各地房東都建立起了維權群,張殊房東的那張告示就是來自於房東維權群裡的統一模版。房東告訴她,採取這樣的方式,並不是真的想解約,而是希望能夠通過租戶倒逼蛋殼,收回免租期決定。

對於租客張殊來說,她現在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我根本就聯繫不上蛋殼,在APP上約好48小時聯繫我,逾期我再去問,也只是說盡量催。”

張殊對市界表示,蛋殼公寓關於疫情期間給租戶免租的規定在近期也開始執行了,但是不是直接免租,而是以優惠券的方式,只能抵扣服務費,不可以抵扣房租。“其實我並不奢求什麼免租金。作為租客,我正常按時交租,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在疫情嚴重的情況下,擔心自己沒地方住?”

更讓張殊惆悵的是租房時採取的租客貸款,“如果蛋殼不同意退租,即使我被房東趕出去,這部分貸款我也必須得還。”

市界就租金貸問題致電蛋殼公寓合作方微眾銀行,對方客服人員表示,需要由相應的蛋殼管家向微眾銀行提交租金貸終止申請,若蛋殼管家不配合,可以再聯繫微眾,爭取給出其他解決方案,但目前還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無法給出確切答覆。

市界與相應的蛋殼管家聯繫,對方稱自己並不具備這種權限,公司的金融部門才能進行這種操作。

矛盾還在進一步激化。

2月9日,全國各地的房東陸續收到了蛋殼的扣款賬單,賬單說明上顯示“疫情空置期,代扣一個月”。武漢房東王逸則被一次性扣掉了3個月。越來越多的房東把那一封告示模板張貼到了租客的房門口。

根據房東推測,春節之後,可能除了極少數人,蛋殼便沒有再給房東打錢。按照逾期15日未打款合約便失效的時間計算,2月21日將是蛋殼與第一批房東自然解約的日子。

在維護利益面前,理智只能靠邊站,每個人都在盤算著怎樣才能免遭損失。

一個房東在維權群裡和大家呼籲,不要相信別人說的可能收到了房租,要相信自己的銀行卡。“我已經通知小區的物業,21號如果還沒打錢給我,我就斷水,斷電,斷氣。如果家裡沒人,我要把防盜門給焊死。”

為了防患未然,有些租戶準備退租,但客服告訴他們,現在退租沒問題,但你的房源一切正常,需要自行承擔相應的違約金,他們便又退了回來,雖然客服還告訴他,如果房源狀態不正常(蛋殼與房東發生違約情況,例如蛋殼沒有支付房東房租,導致房東上門趕人等),房子就不能輕易退了,到時候要上報處理。

矛盾交織中的房東和租客都在等待著2月21日的到來,他們寄希望於蛋殼首先違約並承擔違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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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影響下,各地開工時間一再推遲,租賃市場本已受到強烈衝擊,流動性受阻,三方矛盾更是激化。

市界致電蛋殼公寓,公關對市界表示,“目前,我們正在和房東洽談免租期事宜,部分房東可能對我們有一些誤解,屬於少數的極端情況。現在房東同意免租期的比例不高,但21號之前應該能協商結束。”

02

困境

疫情打破了原本的週轉節奏,讓蛋殼們的資金壓力驟增。

長租公寓運營方屬於中間平臺,本來意在讓租房便利化,但為了解決自身經營難題,卻加劇了各方的對立,矛盾持續激化。

蛋殼公寓的經營壓力從數據上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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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19年9月底,蛋殼公寓賬面現金及限制性現金共計22.98億元,其中19.21億元為與銀行借款及租金融資相關的受限資金。2020年1月美股上市時又融得1.3億美元,其他融資情況暫時未知。以此推斷,9月以後蛋殼公寓大約有31.92億元資金,但約20%是不能自由使用的。

假設不考慮籌資產生的現金流入,以及對部分房東強行扣留租金的影響,2019年10月-12月簡單按照2019年前9個月平均每月經營活動和投資活動的現金流情況,那麼蛋殼公寓在12月末可能就將上市融資獲得的資金消耗的差不多了,1月以後需要依靠新增融資以及新增用戶才能維持經營。

但此後疫情和蛋殼負面新聞相繼爆發,很難再有新增用戶帶來新的現金流,這時候融資壓力較以往就會突然增大許多。此時,蛋殼公寓賬面資金應該基本上都是受限資金,也就不難理解其強制抵扣大量房東租金的行為了。

2月13日,一段蛋殼房東維權的視頻在網上流傳,視頻中,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子向情緒失控的房東們解釋,蛋殼這種行為是蛋殼在自救,可能要5套房子滿租才能彌補1套房子空置帶來的損失,因為疫情蛋殼也沒有新用戶進來,賬上不來錢,這是蛋殼成立五年以來沒有遇過的災難。

不過,蛋殼公寓公關對市界回覆稱,現在蛋殼公寓的資金充足,運營也正常,並不像外界謠傳的資金鍊斷裂。

就目前而言,蛋殼想要活下來,只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方式,減少並推遲租金支付,減少內部開支,暫且度過這一段時間;第二種方式,找到投資人,或者其他的來錢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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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種方式,蛋殼一直試圖嘗試。

一些房東向市界反映,其實早在去年12月,蛋殼公寓就已經開始找到各地的房東洽談減租的事宜,但被很多房東拒絕了。

慌不擇路之下,蛋殼公寓選擇強制減租、免租。不過蛋殼顯然沒有考慮到,這種毫無選擇的統一減租、免租,對於一部分房東意味著什麼。

武漢房東王逸對市界說,“房租是我用來還房貸的重要部分,正常情況下我每月還要用工資貼補房貸。現在武漢處於封鎖期,不能開工,我本身收入大幅度減少。給我停掉3個月房租,這讓我怎麼生活?”

貸款也是壓在上海房東陳博身上的大石頭,“我貸款了100多萬,每個月要還房貸6000塊,平時租金就可以覆蓋。現在我老婆待產,整個家庭的支出很大,差6000塊錢對於我的家庭來說差別很大,我理解現在世道艱難,但是不能強制。”

事情發展到現在,先是房東、租戶一齊投訴蛋殼公寓,下一步,等待蛋殼的就是解約和信任危機,強制免租、減租正在對蛋殼造成反噬。

在減少內部開支上面,蛋殼已經開始行動。

有接近蛋殼的人士對市界表示,“蛋殼公司員工這個月只有基本工資,上個月工資都沒發。有些員工待業在家拿不到工資都無奈死了,還租著蛋殼的房。”

第二種方式,蛋殼也沒有停止嘗試。這個接近蛋殼的人士還向市界透露,蛋殼也正在找錢,當然這並不簡單。

財經評論員嚴躍進對市界表示,現在尋找投資人的確存在困難。蛋殼之所以流血上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早在疫情之前,蛋殼就面臨著資金短缺的壓力,現在又面臨著大量的投訴,想要找投資人恐怕是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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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一家長租領域的招商專員也對此表示認同,不只是長租公寓,面臨這種窘境的還包括寫字樓、聯合辦公,2019年本身就不景氣,所以現在融資是有困難的。

不過嚴躍進也建議,蛋殼可以做一些資產證券化,包括髮行債券等,或者積極尋求政府相關部門的一些財政補貼,開拓一些新的收入來源。這或許是蛋殼活下去的機會。

此前,蛋殼公寓一線銷售人員有過推測,規模這麼大的中介平臺,即使真的出現問題,政府也有可能兜底以保障民生。但業內人士對這種猜測並不認同,認為平臺暴雷的後果可能只會導致後續的監管措施更加細緻,或是要求相關企業承擔相應責任。

03

活下去

2月13日,蛋殼公寓宣佈對於租客的補貼再加碼,蛋殼在原有的續租基礎上,承諾續租首月立減一半租金,住滿6個月再返月租的20%;針對疫情,3月,蛋殼公寓還將給2月到期的年租租客,返還50%的月租(武漢租客返還100%)。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蛋殼為控制空置率所採取的措施。對於蛋殼來說,能不能活到春天就在此一役。

不過,即便蛋殼現在能活下去,整個“中介系”長租公寓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從美股上市的青客和蛋殼公寓招股書來看,這類長租公寓企業目前仍然處於一個持續擴大虧損的狀態,尤其是房源數量增長更快的蛋殼公寓,2019年三季報已經達到25.15億元的虧損,幾乎是2018年全年虧損的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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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中介系運營商們希望通過N+1模式,把房東手中的房子多增加幾間租出去,但目前對於盈利而言至關重要的”打隔斷“,正在逐漸被監管取締。

2017年大興火災之後,北京多次推動拆除違建的隔斷房。2019年7月開始,北京天通苑、回龍觀地區再次開啟了這種拆除隔斷的整頓,自如業務員小澤曾告訴市界,在那之後自如已經規定新收房源不再加以隔斷。

此外,盲目的搶佔市場、增加房源,導致許多前期沒有通過嚴格風險把控的房源,在後期出現了大面積的空置,蛋殼公寓某業務人員曾向市界透露,北京地區的蛋殼公寓並不像招股書中描述的那樣入住率達到77.9%-87%,空置率有時高達60%。

原有的虧損難題疊加疫情影響,蛋殼公寓的做法大多屬於“節流”,近期登上熱搜的自如,則更多顯示出的是“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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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投訴官微顯示,多地自如租戶反映,在疫情期間選擇續租時,遇到10%-30%不等的漲價幅度。根據其中一名租戶提供的聊天截圖,自如工作人員明確表示目前只能按“市場價”續約,而所謂的市場價,從原先的3230漲到了3690,幅度高達14.24%。

疫情之下,自如不但沒有減租優惠,還對租約到期但不便另找新房的租戶大幅漲租的行為,在網絡上受到了大量指責。對於自如來說,這種不合時宜的漲價,或許是自隔斷房取消後,平衡成本的一種必然選擇。

在我愛我家,一位來自武漢的租客向市界反應,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10日在新聞發佈會上明確表示,因疫情防控不能履行合同的屬不可抗力。但當租戶因不能及時返回,提出中止合同時,我愛我家的客服人員先以沒收到通知為由進行拒絕,後來經過一再溝通,仍然不同意退租,提出免租15日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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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重新審視,或許“中介系”們的初衷是好的,目的之一在於為租戶提供更專業的服務,為房東提供更專業的管理。但這個模式從一開始,就把盈利建立在有限的空置率和大量隔斷房的基礎上,而這兩個基礎都太過脆弱。

隔斷打不成,空置壓力不小,長租公寓“中介系”焦頭爛額之際,又遭遇席捲全國的肺炎疫情,租賃市凍結,週轉節奏打破,陣腳大亂,最終上演了平臺方、租戶和業主之間的各種博弈。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殊、王逸、陳博、小澤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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