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夢》看曹雪芹的“女兒”情結,滿是對女性的偏愛與崇拜

從《紅樓夢》看曹雪芹的“女兒”情結,滿是對女性的偏愛與崇拜

紅樓夢大旨談情,曹雪芹在第一回也曾明白指示,此書蓋為女兒作傳,“雖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不肖,則一併使其泯滅也。”因此敷演出一段紅樓故事。

單從前八十回來看,可以說曹雪芹充滿了“女兒”情結,他筆下的男子,誠如寶玉所言,大多是濁臭逼人的,而那些正值豆蔻的女子,則各有優秀之處,即便是身為下賤的丫鬟們,也多能力出眾,見識不凡。

曹雪芹不止一次點題,直接透露他對女兒的由衷喜愛與欽慕,這點從他不斷透露的“女兒”情結可知,可以說,其女兒情結在紅樓一書中表現的淋漓盡致。

女兒棠與女兒國

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賈政一行人來到一處所在,看到一株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綠垂碧縷,葩吐丹砂。”眾人都贊好花,從未見過這樣的,這時候賈政就說出了這花的出處。

賈政道:“這叫作‘女兒棠’,乃是外國之種。俗傳系出‘女兒國’中,雲彼此種最盛,亦荒唐不經之說罷了。”……寶玉道:“大約騷人詠士,以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

我們知道,賈政等人所賞玩的這棵西府海棠的所在之處,即是後來寶玉入住的怡紅院,而寶玉本人又是極贊女兒的,可說這是曹公的巧思安排。

西府海棠與貼梗海棠、木瓜海棠、垂絲海棠並稱“海棠四品”,西府海棠因其態峭立,似亭亭少女,花朵紅粉相間,故有“女兒棠”之稱。

蘇軾有《海棠》詩一首: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寫出了海棠花的美態。

也是因此,當賈政讓眾清客想一新鮮字來題時,有人就說了“崇光泛彩”四字,眾人都叫好,這顯然是化用蘇東坡之句。

寶玉覺得這個地方既有海棠,又有芭蕉,不能只說一個,最後用了“紅香綠玉”四字,“紅香”指海棠,“綠玉”指芭蕉。元春省親時,因不喜“香”“玉”等字眼,又改成了“怡紅快綠”,依然保留了海棠與芭蕉之本色。

唐明皇李隆基也曾以“海棠睡未足”來形容楊貴妃醉酒時的容貌,可見海棠與女子多有聯繫。蘇東坡之詩,亦是借海棠來表達對心上人的思念。

西府海棠除“女兒棠”之名,亦有“解語花”之雅號,而我們知道,寶玉的丫鬟花襲人又是賢襲人,曾有“情切切良宵花解語”一回,“花解語”即是形容襲人之細心體貼善解人意。

再說女兒國,提起“女兒國”可能更多人想到的是《西遊記》中的女兒國,吳承恩筆下的女兒國,即西梁女國,“那裡人都是長裙短襖,粉面油頭,不分老少,盡是婦女。”

政老爺所云“女兒國”是否曹公借用吳公筆下之女兒國?是也說不定。在七十八回裡,曹公又宕開一筆,寫了一個女兒為夫從軍護城報國的故事,可謂紅樓版的“女兒國”,領頭人物即是姽嫿將軍林四娘。

這個紅樓娘子軍的故事,亦是賈政與眾清客所激烈讚揚的,可見曹公通過賈政之口,極力表達了對女兒的讚揚。她們不僅愛紅裝,更愛武裝。

可見,曹公筆下的女兒,既能謹守閨閣之禮,專心女紅針黹,亦能詩詞歌賦,乃至治家管人,上馬殺敵,真不愧紅樓好女兒。

從《紅樓夢》看曹雪芹的“女兒”情結,滿是對女性的偏愛與崇拜

女兒之悲愁喜樂

要說對女兒的讚美與呵護,首推賈寶玉,她無時不刻不在讚美女兒的好,堪稱“婦女之友”,見香菱學詩他感嘆“這正是‘地靈人傑’,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嘆說可惜他這麼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

見了薛寶琴他感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說現在的這幾個人是有一無二的,誰知不必遠尋,就是本地風光,一個賽似一個,如今我又長了一層學問了。”

而他最長掛在嘴邊的就是“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原文也隨處可見寶玉在女孩跟前的做小伏低和情願被呼來喝去的驅使。

二十八回裡,寶玉到馮紫英家去赴宴時,更是把對女兒的推崇發揮到了極致,提出了用女兒之“悲愁喜樂”行酒令。

寶玉拿起海來一氣飲幹,說道:“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字原故。

把女兒的悲愁喜樂當作酒令,吟進詩中,唱到段子裡,是寶玉的獨創,也由此看得出曹公對女兒格外的偏愛,即便是在一群男人的宴席上,也定要吟唱女兒。

在寶玉、蔣玉菡、馮紫英、薛蟠、妓女雲兒等人眼中,各色女兒悉數登場,講述了不同的女性一生的悲愁喜樂,這又何嘗不是曹公之苦心,通過他人之口,道出自己所見之各色女子的酸甜苦辣的一生?

寶玉的“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寫出了一個女子一生的喜怒哀樂,也伏線了他與寶釵之間的關係與結局。

細看幾人之語,女兒之悲是相通的,多是失去丈夫,終身無靠,而紅樓中曹雪芹暗寫的一條線即是眾多寡居的女性,像賈母、劉姥姥、李紈、薛姨媽等人,還有賈芸之母,襲人之母,尤老孃等,皆是喪夫守寡。

而女兒之愁則各不相同,寶玉厭惡仕途經濟,所以說“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妓女雲兒身在青樓,所以說“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都反映了各自生活現狀。

女兒喜又有不同,寶玉有愛紅的毛病,且喜歡淘漉胭脂膏子,所以他最喜的則是女兒理妝,因此說出了“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原文中平兒理妝,最能表達寶玉對女兒理妝的由衷熱愛。

寶玉的“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則寫出了寶玉眼中女兒最奔放活潑的一面,在六十三回裡亦有體現,賈珍的兩個姬妾佩鳳偕鴛要去打鞦韆玩耍,寶玉就自告奮勇要幫她們推送。

曹公借寶玉之口,寫盡了天下所有女子的悲愁喜樂,有的是生活窮困,有的是獨守空閨,所以悲愁;有的是對鏡理妝,有的是喜得貴子,有的是夫妻和美,所以喜樂。

女兒之千嬌百媚,女兒之錦心繡口,女兒之巾幗不讓鬚眉,女兒之千紅一哭,女兒之萬豔同悲,都被曹雪芹一支筆寫活了。可見她對女兒的鐘愛與瞭解之深,這在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永遠低人一等的古代,尤為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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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癆與女兒誄

晴雯在薄命司又副冊排在第一位,可見曹公對她充滿了偏愛的,而她也是曹公所著力刻畫的一位紅樓女兒。

晴雯被王夫人瞞著賈母趕出怡紅院後,王夫人為了不被賈母怪罪,所以謊稱晴雯得了“女兒癆”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肺癆”。

寶玉屋裡有個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趕著叫他下去了。若養好了也不用叫他進來,就賞他家配人去也罷了。

女兒癆就是女性青春期結核病,這種病現在通過合理的藥物治療,是能夠治好的,但在醫療技術不發達的古代,得了肺病基本就是絕症,且不少女兒癆還有傳染性,所以王夫人謊報晴雯得了女兒癆,正是利用了賈母心疼寶玉的心理。

細思王夫人對賈母的一番話,似乎不僅僅是在說晴雯,也有暗指黛玉之意,黛玉亦是常年生病吃藥,且“每歲至春分秋分之後,必犯嗽疾”,不少人也研究說黛玉之病即為結核病。

這樣病,王夫人自然是一百個不同意她嫁給寶玉,漫說是女兒癆,即便不是,因為他們生得好,也是王夫人所深妒的。

即便王夫人沒有暗指,脂硯齋也早說過“晴有黛影”,其實晴雯的命運軌跡,正是黛玉命運的寫照。晴雯最終因病被逐,而黛玉亦是因病淚盡而逝,都與寶玉無緣。

晴雯死後,寶玉心中不捨,沒有精神寄託的他,聽信了小丫頭之言,認為晴雯一定是做了芙蓉花神,於是寫了洋洋灑灑的一篇《芙蓉女兒誄》以此祭晴雯。

這篇“女兒誄”看似是祭晴雯一人,其實也隱藏了曹公深意,脂硯齋批曰:一篇誄文總因此二句而有,又當知雖晴雯而又實誄黛玉也。

其實這篇女兒誄,又何止是對晴雯和黛玉的悼念,更是對大觀園所有女兒的祭奠,是曹公通過寶玉之口對所有閨閣薄命女子的一篇飽含深情的懷念與讚美。

曹雪芹的女兒情結,遠不止這些,寶玉生日夜宴一回,林之孝家的例行查房,這裡提到了一種“女兒茶”,根據上下文語境,女兒茶應是普洱茶的一種。

因為這種茶多由未婚女子採摘製作,賣出後得的錢,以後會用作自己嫁妝,也就是我們說的“嫁妝錢”,所以有了“女兒茶”這麼一個清雅的名兒。曹公於一種茶中,都要寫出女兒之名,可見其對女兒的偏愛。

細讀我們還發現,探春的生日為三月初三,而這在古代是個很重要的節日,即上巳節,也稱為女兒節,只是曹公沒有明寫,但以上女兒之名,已足以得出曹公對女兒的推崇。

黛玉的葬花詞“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以及《五美吟》等,都是對女兒身世遭際的同情與讚美。曹公在甲戌本凡例中也指出:此書只是著意於閨中,故敘閨中之事切,略涉於外事者則簡,不得謂其不均也。

可以說紅樓一書,滿滿的都是曹雪芹的“女兒”情結,處處在褒揚讚美女兒,亦以女兒為尊,正如寶玉所說,未出嫁的女兒,是顆無價之寶。無限推崇女子,這在以男性為尊的時代,還是由一個男子大讚女性之美,還專門通過一本書大書特書,這樣的壯舉大概也只有曹公做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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