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釗
很多年前看“紅學家”周汝昌的《曹雪芹小傳》,知道一代文學大師晚年窮困潦倒,住在西山黃葉村,後來就死在那裡。草草掩埋,不知荒墳何處,唯有西山茫茫。至於西山黃葉村說法的來源,都是同時代與曹雪芹有來往的文人的點滴記載。原則上,在沒有更準確說法前,這個說法有一定道理。
可後來的事情就荒腔走板了。
1971年4月,一位中學退休老師回到香山正白旗39號老宅居住,偶然機會在牆上發現了幾首詩和一副對聯。之後就認定這是曹雪芹住過的房子,並且積極推動有關部門的認證。
據說,後來持“故居說”最有力的是胡德平,並調動各種資源促成此事。知道這消息,我的第一感覺是:人品也好口碑也罷,都與學問高下無關啊。
在此過程中,有兩位名人的表現值得一提。
一位是《紅樓探源》的作者吳世昌,在奉命前往考察後,認為這些詩跟曹雪芹無關,不能證明這裡就是曹雪芹的故居。這讓很多人大失所望,尤其是那位退休教師兼房主人。(那幾首歪詩附錄於文後,有心人已經註明了出處,沒有一首能看出來是曹雪芹的手筆。)
另一位是愛新覺羅.傅傑。1984年胡德平的助理白明去請這位前皇叔題寫“曹雪芹故居”幾個字,結果老爺子寫了“曹雪芹紀念館”。據說當時為籌建“曹雪芹故居”忙活了好幾年的幾個人一看“曹雪芹紀念館”幾個字就不幹了。他們埋怨白明說,“故居”和“紀念館”可不一樣,紀念館建在哪兒都行,故居就這一個呀!白明又找到溥傑。溥傑對白明說:“我不是紅學家,我沒有權力寫‘故居’,請體諒我這份擔當。”考慮到八十年代中期胡家如日中天的氣勢,在這裡必須給這位老人點個贊。
不過,我對於國人的看法深受魯迅的影響——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他們的行為,因此覺得曹雪芹故居早晚得坐實,甚至曹雪芹墓的發現也不會太晚。
果然,"曹雪芹墓"1992年被發現了,不過這次是在通州。當時喧囂一陣就過去了,可這幾天天媒體在報道北京各區的地方博物館時,再次提到通州張家灣博物館藏曹雪芹墓葬刻石的話題。鑑於描寫相當精彩,請允許我原文照錄(引自《法制晚報》記者報道)。
“曹雪芹墓葬刻石於1992年發現於張家灣,上面淺淺地刻著“曹公諱霑墓”五個大字,字跡並不很工整優美,石料也只是普通的臺基石,對應了曹雪芹的窮困潦倒、草草下葬人生。”
為了增強代入感,博物館方面講了一個發現過程的故事。
“1968年秋,張家灣大隊平整土地會戰開始,並安排第四生產隊平曹家墳及附近耕地。一日下午,幾名社員於一米深處發現一塊平放著的條石,大家將石抬上地面去了土,見正中現出“曹公諱霑墓”5個大字,左下角刻“壬午”2個小字。 現場指導員告訴大家,這塊條石應該是曹雪芹的墓碑。”
(畫外音:我覺得這位指導員學問挺大的,一看曹霑就知道是《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莫非是“紅學家”下放勞動的?)
不過更精彩的部分還在後面。當知道這是曹雪芹的墓以後,當地人民群眾的反應相當給力,
“眾人不意遇上“有錢人”的墳墓,即驚喜地在埋石處四周亂掘尋找棺木。不久,在石旁挖出一具男性朽骨,大家七嘴八舌猜測口內必含寶珠,遂有人雙手捧住頭骨在小車把上猛磕,但除了從頭骨口腔中掉出一些黑色土屑外,別無他物。失望之餘,眾人便將碎骨隨土裝入小車簸箕,推到蕭太后河邊倒棄。”
在推動“曹雪芹墓葬刻石”轉正的過程中,我們來看看“紅學家”們的表現。
“1992年8月31日,紅學會會長、著名紅學家馮其庸先生第三次來到張家灣研究曹雪芹墓碑。馮其庸先生此前曾持“癸未”說,自見石上所刻“壬午”字後,聯繫許多史料記載轉變舊說,認為曹雪芹確在壬午年葬在張家灣無疑。之後多位著名紅學家先後前往查看,俱認為墓碑是珍貴文物,其現身是紅學界一件大事。”
為了印證以上說法,“據專家介紹,文學名著《紅樓夢》中描寫的十里街、花枝巷原型即出自張家灣。”
我想,假以時日,通州張家灣人民想必還能在他們村找到榮國府和寧國府的原型——先提前發去賀電。
所以,回到標題:曹雪芹,你到底死在哪兒了呢?
根據最新消息推測,大約是最終葬身通州蕭太后河了。
附錄
(一):
吳王在日百花開 吳王在日百花開
畫船載樂洲邊來 畫船載樂洲邊來
吳王去後百花落 吳王去後百花落
歌吹口口洲寂寞 歌吹無聞洲寂寞
花開花落年年春 花開花落年年春
前後看花應幾人 前後看花應幾人
但見枝枝映流水 但見枝枝映流水
不知片片墮行塵 不知片片墮行塵
年年風雨荒臺畔 年年風雨荒臺畔
日暮黃鸝腸欲斷 日暮黃鸝腸欲斷
豈惟世少看花人 豈惟世少看花人
從來此地無花看 從來此地無花看
偶錄錦帆涇
(見《東周列國志》,第八十一回)
(二):
遠富近貧以禮相交 遠富近貧以禮相交
天下少 天下有
疏親慢友因財而散 疏親慢友因財絕義
世間多 世間多
真不錯
(1806年流行對聯)
(三):
有花無月恨茫茫 有花無月恨茫茫
有月無花恨轉長 有月無花恨轉長
口似美人臨月境 花美似人臨月鏡
口口口口照花香 月明如水照花香
口口口口口口步 扶筇月下尋花步
口口口口口口口 攜酒花前帶月嘗
口口口口口口口 如此好花如此月
口口口口口口口 莫將花只作尋常
(見明唐寅《六如居士全集》卷二)
(四):
魚沼秋蓉 魚沼秋蓉
放生池畔摘湖船 放生池畔摘湖船
夾岸芙蓉照眼鮮 夾岸芙蓉照眼鮮
旭曰烘開鸞綺幛 麗日烘開鸞綺障
紅雲裹作風雛纏 紅雲襄作風羅纏
低枝亞水翻秋月 低枚亞水翻秋月
叢曇含霜弄晚煙 叢萼含霜弄曉煙
更愛赤欄橋上望 更愛赤欄橋上望
文鱗花低織清漣 文鱗花底織清漣
(見《西湖志》卷四,陸秩詩)
(五):
六橋煙柳 六橋煙柳
疏柳長煙遠自迷 疏柳長煙遠自迷
六橋南北帶沙提 六橋南北帶沙堤
亂分雌霓連蜷臥 亂分雌霓連蜷臥
深蔽嬌鶯自在啼 深蔽嬌鶯自在啼
紅出夭桃銷處藻 紅出夭桃銷處薄
翠愁芳草望中低 翠愁芳草望中低
赤欄杆外青陰滿 赤欄杆外清陰滿
曾見蘇公過馬蹄 曾見蘇公過馬蹄
(見《西湖志》,卷三,明淩云翰詩)
(六):
蒙挑外差實可怕
惟有住班為難大
往返程途走奔馳
風吹雨灑自嘖嗟
借的衣服難合體
人都穿單我還夾
赴宅畫稿猶可嘆
途勞受氣向誰發
學題拙筆
(七):
富貴遼人骨肉親 富貴途人成骨肉
貧賤骨肉亦途人 貧窮骨肉亦途人
試看季子貂裘敝 試看季子貂裘敝
舉目親人盡不親 舉目早親盡不親
(見《東周列國志》第九十回)
歲在丙寅清和月下旬偶錄
於抗風軒之南幾拙筆學書
(八):
困龍也有上天時 甘羅發早子牙遲
甘羅發早子牙遲 彭祖顏回壽不齊
範丹貧窮石崇富
八字生來各有時
(《水滸傳》第六十一回)
(以上各詩文順口溜之類出處參考趙迅《“曹雪芹故居”題壁詩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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