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包拯:包拯與歐陽修

話說包拯:包拯與歐陽修

兩位宋朝的名臣,曾經發生過一場風波,震動了朝野。從這場鬥爭中,人們可以看到他們的性格、思想和精神世界,也可以看到封建社會里的“民主”氣息。

當我們瞭解了包拯與貪官汙吏的激烈鬥爭,瞭解了他彈劾寵臣張堯佐、彈劾宰相宋庠和一大批大臣,把他們趕下臺的艱難過程,大體上就可以瞭解了包拯剛正不阿、廉潔奉公的高貴品格。另外還有一個引人入勝的事件,很值得我們回顧,這就是包拯與另一位聲名顯赫的大臣歐陽修的那場矛盾和糾葛。

包拯與歐陽修,是北宋仁宗時代的兩位名臣。可是,就是在這樣兩個人中間,卻產生了一場不小的風波,不僅震動了當時的朝野,直至今日,回顧此事仍然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

這場風波是由歐陽修挑起的。當時,包拯正得到仁宗皇帝的信任,事業還比較順利。就在這個時候歐陽修對他提出了批評。

1059年春(嘉祐四年),任三司使的張方平,利用職權賤價收買他人的房地產。擔任監察御史的包拯,對他提出了嚴厲的彈劾,指出他失去廉恥,不宜身居高位。結果,張方平去職,由宋祁擔任三司使。上任不到20天,包拯又提出,宋祁遊宴太多,鋪張浪費,不懂理財,同時他的哥哥宋庠在朝中任副宰相,他不宜同時執掌財政大權(三司使執掌財政大權)。宋祁又被免去了三司使之職。宋仁宗經過一番考慮和選擇,便任命包拯為三司使。

包拯曾經擔任過戶部判官、戶部副使,又長期擔任過州郡長官和轉運使,在管理財政方面是有經驗、有政績的。他沒有謙讓,就準備上任了。

張方平、宋祁,是兩位有聲望的大臣,包拯在彈劾這兩位大臣時,已經得罪了一些人。當時,宋朝的統治者,提倡名節、謙讓,避免形跡。

這次包拯的任命,雖然是宋仁宗提出的,包拯在接到任命之後沒有表示謙讓就準備上任,於是,在朝臣中就產生了一些議論。

這時,威望很高的歐陽修公開表明態度。歐陽修博學多才,既是散文家、詩人、詞人,又是史學家、經學家、金石學家,後人稱他是“宋學”的開創者之一。他還是一位思想家,論文也寫得很好。“修論事切直,人視之如仇,帝獨獎其敢言”。仁宗曾經說過:“如歐陽修者,何處得來?”

就是這位歐陽修於嘉祐四年三月向仁宗送上了《論包拯除三司使上書》的奏章。

歐陽修在這篇有名的奏章裡,有三個主要的部分。首先,他很嚴厲地提出了包拯的不妥之處:包拯“逐二臣,自居其位”,“中外喧然”,“蹊田奪牛,豈得無過?而整冠納履,當避可疑”。他舉出一個比喻:有人牽牛糟蹋了別人的莊稼,固然不對,而乘機把別人的牛牽過來,變為己有,也太過分了。不愧為文學家的歐陽修,又舉出一個生動的比喻:“猛手探物,口雲不欲,雖欲自信,人誰信之?!此所謂嫌疑之不可不避也。”

歐陽修把包拯的行為,提到理論的高度來進行分析:“軍旅之事先才能,朝廷之事先名節。”朝臣是“主教化”的,以風動天下,要“知廉恥,修禮讓,不利於苟得,不利於苟隨”。他希望包拯“執節守義”,“以避嫌疑”。而使他驚異的是:“常人皆知可避,而包拯豈獨不畏哉!”

第二個內容是:歐陽修對包拯的批評雖然很嚴厲,但是並不一棍子打死,在批評的同時,卻又明明白白地肯定包拯的一些優點和長處:“拯性好剛,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不思。”“況如拯者,少有孝行,聞於鄉里,晚有直節,著在朝廷,但其學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好一個歐陽夫子,在批評人的時候,又肯定

“剛”、“直”、“孝”,全是一派讚揚的口氣,多麼難得,多麼可貴!在近千年前,歐陽修在實事求是方面已經做出典範來了。時至今日,善良的人們在對人的褒貶方面,有時一風吹,有時一邊倒,“苟得”、“荷隨”的行為時有,片面性、一刀切的錯誤常犯。而歐陽修在批評包拯的時候,並不否定包拯,這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把眼光放遠點,我們就會發現從總體上說來歐陽修仍然是肯定包拯的。

早在四年以前(1055年),包拯在出知池州的時候,歐陽修就曾經給仁宗皇帝寫過一個奏摺,其內容有這樣一段:“伏見龍圖閣直學士知池州包拯,清節美行,著自貧賤,說言正論,聞於朝廷,自列侍從,良多補益。方今天災人事,非賢網義之時,拯以小故,棄之遐遠,此議者之所惜也。”伏乞更廣採詢,亟加進耀,置之左右,必有補益。包拯是因為保舉官員不當受降職降級的處分,出知池州,歐陽修主動向皇帝提建議,稱讚包拯的政績和人格,請求把包拯調到京城來,給予重用。很明顯,四年後,歐陽修雖然對包拯提出批評,還是包含著善良的愛護、惋惜之情,是沒有惡意攻擊之意的。

仍然是這位歐陽修,做了兩件截然不同的事。在包拯失意的時候,歐陽修推薦他、表揚他;在包拯得意的時候,又實事求是地批評他、規勸他。歐陽修是以理和道來衡量是非,沒有幫派,沒有惡意,光明磊落,胸懷坦蕩。大臣與大臣之間志同道合者有時也會有矛盾,英雄與英雄之間,有時也會有誤解,只要不懷惡意,把意見談出來,就化解了。

第三個內容,歐陽修對宋朝數十年來關於增設諫院、鼓勵朝臣批評朝政這一重要措施,作了很精彩的總結:“國家自數十年來,士君子務以恭謹靜慎為賢;及其弊也,循默苟且,頹惰寬弛,習成風氣,不以為非。”也就是說由於過分地提倡服從、紀律、集中、聽話,有些朝臣便產生了看風使舵、不講真話、幹勁不足、紀律鬆弛等毛病,後來發展到“財用空虛,公私困弊,盜賊並起,天下騷然,陛下奮然感悟,思革其弊”。

“始增置諫官之員,以寵用言事之臣。”於是,“久弊之俗,驟見而骸駭。”

當批評的空氣形成了,又有人不習慣、不滿意,指責諫官“或以謂好評陰私,或以謂公相傾陷,或以謂沾激名譽,或以謂自圖進取。群言百端,幾惑上聽”。這種矛盾現象,幸虧仁宗皇帝能夠“至聖至明”,察見諸人,“非為己利”,“讒間不入”,才使這種批評之風保全下來。歐陽修這段描述,應該說是一個很全面、很有概括力的總結。

坦言直諫,開展批評太重要、太美好了。難就難在“非為己利”,追求正“義”,追求真“理”,實事求是。不搞一棍子打死,不搞片面性、一刀切。實事求是最重要,也最費力,有許多人想做到而又很難做到。歐陽修對包拯的批評,雖然有些過於嚴厲,也有人認為,有點追求“形式”。但是有其合理的部分,並沒有否定包拯。包拯辭世以後,包拯的學生張田在整理《包孝肅公奏議》的時候,抽掉了包拯彈劾張方平、宋庠兩篇奏議。張田可能也是好心,以為這樣可以淡化對包拯的批評,後來,《四庫全書》的編繁者對這種做法表示不滿:“包公為人剛正,決不是把別人趕走而貪圖他的官位的人。歐陽修雖然寫了這份奏議,不過是宋人好作議論的一種習慣,不一定是包公的缺點。包公的心跡,天下後世都能諒解,為了忌諱,竟然把他的原稿抽掉,反而使人覺得包公真有這個短處。這說明張田的編輯水平不高,缺乏見識,不是包公的本意呵!”

性格剛直、大歐陽修8歲的包拯,未作任何爭辯,冷靜地採取了迴避的態度,回家休息了一些時候,等待皇帝的安排。包拯的這種做法,實際上是接受了這一批評。仁宗皇帝經過一番認真的考慮,仍然堅持要包拯上任。這時,包拯才泰然出山。

這場軒然大波,就這樣解決了。

包拯擔任三司使以後,做出了許多政績。他不單單想方設法增加國庫的收入,而且還關心人民疾苦,減輕不合理的負擔,提高人民生產的積極性。如後宮寵妃太多,加薪太濫,加封一個才人,賜銀5000兩,金500兩;月俸每月從2.7萬提到20萬,將近八倍;得寵的妃子多達10人,開支相當龐大。包拯領導的三司中重新提出,要按仁宗即位時的標準核算,超過的一律取消。其他方面的開支,也進行了相應的整頓,國家的財政收入,轉虧為盈,有了顯著地改觀。包拯在州郡工作期間,發現有些地方官,利用折變加重對農民的剝削,他就改變為由政府直接向市場購買的辦法,從而減輕了農民的負擔。他把這些行之有效的辦法,推廣到全國,受到了普遍歡迎。

開封西面的唐州、鄧州,由於長期乾旱,連年歉收,土地荒蕪,人煙稀少,因而有人提議把這兩個州改為縣。唐州知府趙尚寬則認為,這裡潛在的地力很大,應該開墾,人煙稀少應該招募,不能在困難面前退卻。包拯贊成他的意見。趙尚寬調動部隊,休整了三大陂堰,開挖了一條大幹渠,又發動農民開挖了許多支渠,形成了一個灌溉網,從此旱澇保收。周圍好幾個省的農民都奔到那裡去,趙尚寬就給他們分配土地,購買耕牛。只用了3年的時間,荒脊之地變成了豐產之田,人口激增3萬多戶。包拯大力表彰趙尚寬,並在他任期將滿時,向朝廷保舉他繼續留任,進一步安定民心、促進生產。

包拯在三司機關裡裁減冗官,選賢任能,重用了一批有才能的人,其中就有王安石、司馬光等。這些人才在稍後一個時期,都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包拯在整頓稅收、發展養馬、減輕負擔、裁減冗員、選賢任能、發展生產等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宋仁宗讚揚他“強志盡瘁,夙夜匪懈,任重權專,不可以非理撓;使吏謹其職,下安其業,民不加賦而國有餘財,以成朝廷大禮”。

從包拯與歐陽修這段故事,我們可以看到,歐陽修比包拯還要耿直,還要大膽。“慶曆新政”失敗、范仲淹和杜衍被貶謫的時候,包拯當時是比較沉默的,沒有正面站出來為新政辯護;歐陽修卻不同,他在當年正月,給仁宗送上了《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公開提出不同意見,為改革派辯護。當高若訥詆譭范仲淹時,他又寫了一封《與高司諫書》,憤怒地指出:平時,你“默默無一語,待其自敗,然後隨而非之”,

“是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歐陽修這種嫉惡如仇的性格和勇氣,幾乎是不顧一切的。

正是因為這些行動,歐陽修才被貶謫滁州,但他卻仍然我行我素,生活得很瀟灑。他在滁州建立了醉翁亭,並寫下了《醉翁亭記》那篇絕妙的好文章。“環滁皆山也”,開篇這5個字,他就改動了好幾次。然後浩然噴出:“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步步推移,漸入佳境,最後落腳在“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歐陽修能夠寫出這樣的千古名句,既表現了他那深厚的文學功底,也反映了他那豁達的思想境界。在苦難中,他仍然保持著一定的幽默和豁達,這也許就是天才的歐陽修與眾不同的地方。

包拯與之相比,就要謹慎得多。在正面鬥爭時,他保持沉默,沒有及時地公開表明態度。但是,包拯的沉默,不是“苟隨”,也不是順從。他的言論和實踐證明,他是一直支持新政的。他在認真分析形勢,尋找鬥爭的方法。當時的宰相和御史中丞都是保守派。他是在御史中丞王拱辰的手下任職。保守派的力量已經相當龐大,他自己的力量太小。公開站出來鬥爭,沒有取勝的可能,必然像歐陽修一樣要受到貶謫。他是一個講究實際的人,在他看來,那也許是不明智的,是得不到效果的。他暫時保持沉默,避免發生正面衝突。但是,這絕不是屈服,不是順從。他認識到,仁宗皇帝害怕動亂,想求穩定,但也還是想改革吏政的,只是對推行新政的方法不夠滿意。至於對反對貪汙腐敗,仁宗還是堅持的。包拯一向行事謹慎,講究實際,主張多做少說。當時的鬥爭是如此尖銳複雜,對蘇舜欽等人舉行那樣的詩會,他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包拯暫時保持沉默,保存實力,然後採用他自己特有的方法,腳踏實地向貪官汙吏發動一個又一個震動朝野的彈劾。包拯的這種鬥爭,仍然是頑強的、堅定的。

歐陽修在40年仕途生涯中,曾經3次被貶謫。王安石曾經為之驚歎:“鳴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復,感世路之崎嶇。”“既壓復起,遂顯於世,果敢之氣,剛正之節,至晚而不衰!”

包拯是剛直的、堅定的。他的應變方式與歐陽修有異,但目的是相同的。所謂的包拯“官運不敗”,從其中可以看出一些眉目。從歐陽修對包拯的批評,我們還可以看到早在7年以前,封建皇帝宋仁宗,就大力提倡對權力的監督而成立了諫院,並且賜給他們獨立行使監督的大權(在皇帝的直接領導下),除了皇帝本人以外不受任何大臣的制約。這種監督體制是獨立的,權力是相當大的。這種監督經常是在集體的、公開的場合下進行的,不是暗箱操作,允許當面辯護。因此,批評監督之風盛行。連包拯這樣的清官也要接受別人的監督和批評。

國外有些學者認為,中國的封建社會制度竟然長達幾千年,是一種超長規的延續。這種超長規,這種延續,可能有它的內在原因。朝臣公開議論朝政,這種比較有保障的監督體制,可能是其中比較重要的因素。當然,這種監督體制還是有其侷限性的:王權至上,就是它最致命的弱點。一旦皇帝昏庸,監督體制和法律也就被破壞了。這一弱點,也就是歷代王朝幻想萬歲、實則短命,並不可挽回地走向覆滅的重要原因。

古往今來,批評和監督是一件難事。有些掌權者認為:搞不好會惹出一些麻煩來,所以就喜歡依靠少數親信,依靠個人的聰明才智。事實證明,只要有決心,只要品行端正,批評和監督是可以辦好的,益處是很大的。志同道合的人,有時也會有矛盾、誤解,只要光明磊落,也是能夠化解的。怕批評監督會惹亂子、找麻煩,這種顧慮是站不住腳的。凡是昏庸的君王,一旦取消了批評和監督,往往會惹出更大的亂子來。這種教訓,歷史上很多,當今的社會也並不鮮見。說穿了,拒絕監督的人,往往使用一些美好的詞句為自己辯護,實際上是一些留戀集權專政、不喜歡民主、不相信人民群眾的人。這是一種很腐朽的落後於時代的意識,遲早是要被人們所唾棄的,是不可能有出路的。

包拯與歐陽修的這段衝突,是一個美麗的故事。它閃耀著我國古老文化的燦爛光輝。它與世界的文化是相通的,與今天的生活也是相通的,很值得人們深思、回味、反省、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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