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下線整改背後:共享標兵到女客殺手的三年蛻變 滴滴順風車

9月5日上午,由交通部、中央網信辦、公安部等十部門和北京、天津兩地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已經入駐滴滴,正式啟動對網約車、順風車平臺公司的進駐式全面檢查。

3個月內連發兩起滴滴順風車司機姦殺女乘客的惡性案件,讓外界關於順風車安全性的討論持續升溫。

8月28日晚間,滴滴創始人程維、總裁柳青聯名道歉,宣佈順風車業務模式重新評估,在安全保護措施沒有獲得用戶認可之前,無限期下線。

不只是處於風波中心的滴滴。8月27日,阿里巴巴旗下高德地圖方面表示,出於安全考慮,已暫時下線順風車業務。嘀嗒出行則關閉了23時至次日5時的夜間順風車服務。

頂著共享經濟光環的順風車業務,走向成立以來的最危險時刻。為什麼事故多發生在順風車上?順風車還會上線嗎,會以怎樣的形式迴歸?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順風車是市場剛需,“也不能因為一個事件,也不能因為就把它關掉了,這不符合發展方向。但它必須要好好整改,因為現在存在的問題比較多。”朱巍說,“整改方向從原則上來講,應該不能只考慮體量、資本和效率,而應該更多考慮安全及社會責任。”

8月30日,據浙江新聞客戶端消息,浙江省交通運輸廳副廳長、新聞發言人王寅中接受採訪時表示,滴滴順風車完善改進後,要再度上線不能由滴滴自己說了算,除了交通運輸部門的審核,還要召開聽證會,廣泛聽取社會各界意見,對滴滴順風車的改進完善進行評判,然後再確定是否能恢復上線。

王寅中強調,安全是客運企業一切經營活動的紅線和底線,樂清女孩打滴滴順風車被害案件,暴露了滴滴出行安全意識的淡漠。

共享順風車

據央視網8月30日報道,據不完全統計,在過去四年裡,媒體公開報道,以及有關法院部門處理過的,滴滴司機性侵、性騷擾事件,至少有50個案例,有2起故意殺人案,19起強姦案、9起強制猥褻案、5起行政處罰案件、15起未立案的性騷擾事件,涉及到有50個司機,並且53名被害人都是女性。

據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刑二庭審判員姜楠介紹,涉及滴滴平臺的刑事案件中,明顯的特點都集中在順風車上,“所以至少在滴滴的業態中順風車的風險確實是比較高的。而且也說明了,就是在順風車管理過程中,可能確實存在著我們可以再做一些工作去努力降低這種犯罪率可能的這種措施。”

順風車與網約車(專車、快車)不同。

滴滴和快的,在2012年推出後最初的功能僅是呼叫出租車。滴滴的專車業務直到2014年8月才上線,在2015年2月合併快的後,滴滴業務線進行調整,5月推出快車,6月推出順風車業務。

2015年6月2日,北京市交通委運輸管理局等約談滴滴,明確指出該公司推出的“滴滴專車”及“滴滴快車”業務,使用私家車和租賃車配備駕駛員,從事按照乘客意願提供運輸服務並按里程和時間收費的客運服務,違反了現行法律法規的規定。

滴滴、易到等打車軟件平臺的應對措施,一方面便是進行自有車輛投入,另一方面則是踏著共享經濟大潮推動順風車業務,降低司機的參與門檻。2016年6月,滴滴順風車業務上線,並推出獨立App。

順風車和專車快車不同,參與人群就是私家車及車主,而“載人一程”的行為,不再被認為是營運,而是“共乘”,屬於典型的共享經濟——這一概念得到了相關部門的認可。

按照滴滴的思路,是嘗試通過結合專業運力(專車、出租車,屬於B2C模式)和零散運力(順風車,C2C模式),來滿足高峰期和低谷期的出行需求,尤其是高峰期的資源配置。

2016年3月,交通部官員曾就“深化出租汽車改革與發展”答記者問時表示,“對於在節假日期間或者通勤的時段不以盈利為目的、分攤出行成本,或者免費友好互助的順風車、拼車等等,這是體現了分享經濟的一種出行方式,它有利於提高交通資源的利用,對緩解城市交通擁堵,減少環境汙染,具有積極意義。”

滴滴披露的數據顯示,2016年2月滴滴首開春運跨城順風車,共有約200萬人通過全球最大跨城移動出行網絡返鄉返城。2017年2月,春節期間,跨城順風車為848萬乘客提供出行服務。

這是滴滴順風車的光鮮一面。

危險的順風車

順風車和專快車走向完全不同的運營模式,二者的管理尺度也有所不同,使得針對順風車的規則要更為寬鬆。

2016年7月28日,交通運輸部正式發佈《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明確將網約車車輛登記為“預約出租客運”。

對這類網約車,《暫行辦法》有諸多要求,比如提供服務的車輛須取得《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運輸證》,司機須取得《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駕駛員證》。

《暫行辦法》也對順風車做出了界定,根據《暫行辦法》第38條,私人小客車合乘,也稱為拼車、順風車,按城市人民政府有關規定執行。

以深圳為例,根據深圳市交通運輸委員會2016年12月發佈《關於規範私人小客車合乘的若干規定》稱,深圳要求合乘出行提供者有相應準駕車型機動車駕駛證,使用在本市註冊且安全技術檢驗合格的七座及以下車輛提供合乘出行。該規定還要求合乘平臺每天為同一合乘車輛提供的合乘供需信息整合服務不得超過3次。

針對提供合乘服務者,深圳在這份規定中並未明確要求駕齡等細節。

深圳對網約車的要求則相對嚴格。同樣在2016年12月發佈的《深圳市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對車輛軸距、安裝有行駛記錄應急報警等車載終端等提出明確要求,而從事網約車經營服務的駕駛員,還需要有深圳戶籍或是《深圳經濟特區居住證》。

不只是深圳,據檢察日報2018年4月報道,自2016年7月《暫行辦法》發佈以來,截至2018年2月4日,共有190個城市發佈了網約車細則,從車籍、軸距、車價、車齡、排量等維度,對網約車車輛進行了全面限制,為網約車市場築起了較高門檻。

針對順風車的細則數量就少一些,《中國法治政府發展報告(2017)》顯示,截至2018年2月4日,共有87個城市發佈順風車規定或意見。

監管尺度的不同,導致的結果是滴滴平臺針對順風車司機和專快車司機的審核標準不同,除去本身就是想嘗試下共享經濟、選擇開順風車的用戶,還有一部分因不滿足專快車標準的司機被平臺清退,流向了順風車,甚至在實質上在以合乘名義從事非法網約車經營服務。

根據滴滴APP中的招募信息顯示,滴滴注冊快車司機實行實名制,需提供身份證、駕駛證和行駛證,在司機要求中,還有明確提示需無暴力犯罪、吸毒記錄,無酒駕、毒駕等嚴重違反交通法規事故的前科。

相較而言,順風車車主的申請條件寬鬆些,根據招募信息顯示,車輛既可在本人名下,也可不在本人名下,並無快車那樣的對無暴力犯罪記錄、無吸毒記錄的要求。

滴滴有一個“信任值”系統。在滴滴上做過百單順風車業務的韋先生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註冊後起始分數為80分,不論是乘客還是車主都可以依照信任分來選擇,“我接單前一般都會篩選乘客,信任值超過80分我才會去接。低於80分基本說明是收到差評的,所不會去選。”韋先生說,“其實信任值高了,旅客也會信任你,溝通起來比較順暢。”

另外,澎湃新聞記者從滴滴官方微信號上了解到,滴滴在2016年9月份時曾宣佈升級順風車安全體系,引入“人臉識別”技術,司機截單前需先“刷臉”,將面部信息、證件信息與公安部數據庫進行對比,駕齡滿一年才能接跨城訂單,啟用“夜間跨城外呼”功能。

雖然信任值系統一定程度上能夠保證乘客和司機素質、人臉識別能運營等解決部分問題,但在實際運營過程中,安全性漏洞更多來源於滴滴本身的不規範行為,甚至是原則性的錯誤,修修補補也總在事故發生之後。

在5月8日鄭州空姐遇害案後,5月11日,澎湃新聞記者通過實測發現,滴滴順風車平臺的車主註冊環節存在安全隱患,女性司機上傳了男性司機的系列證件之後,平臺依然能顯示“實名認證成功”——這樣子的事情不是發生在業務初期的納新階段,順風車業務已經上線整整兩年了。

2018年5月,在河南鄭州祥鵬航空空姐乘坐滴滴順風車遇害後,滴滴宣佈順風車平臺業務全國停業整改,此後在滴滴App內增加了一件報警等求助功能。但很多人仍然不知道滴滴一鍵撥打110的入口在哪。

兩個月後的8月24日,浙江溫州樂清女生在搭乘滴滴順風車後,慘遭順風車司機強姦並殺害。

在這一慘案中,犯罪嫌疑人前一日曾被用戶投訴將其帶至偏僻處圖謀不軌未遂,但投訴未被客服重視。客服在處理受害人求救信息時,一味強調流程,未能把生命擺在第一位。這暴露出滴滴客服體系的羸弱。

規範順風車

程維和柳青8月28日的道歉聲明提出的第一條行動措施便是,滴滴不再以規模和增長作為公司發展的衡量尺度,而是以安全作為核心的考核指標,組織和資源全力向安全和客服體系傾斜。

但連續多起的惡性事件,以及緩慢或者收效甚微的整改進展,讓大眾對滴滴順風車的信任度滑向谷底。風暴眼中的順風車業務,能否重新上線成為了未知數。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順風車仍是大眾出行的剛需,“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就否定掉所有的,不能一噎廢食一葉障目。但是它必須要好好整改,因為現在存在的問題比較多。”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知識產權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李俊慧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一方面需要反思滴滴等平臺的順風車業務是否符合最初政策設定的順風車要求,另一方面也要考慮如何在用戶私人合乘的基礎上,確保各方安全出行,建更完善的安全保障機制。

朱巍認為,具體操作有幾項措施:一是做好和公安部門的聯動機制。

“現在除了問題後一鍵報警,報完警之後光靠滴滴一個平臺很難去制約犯罪,必須得跟警方聯動。另一方面,應該引入新的機制,如果警方不能在幾分鐘之內出警到現場或者離得較遠,那可能(附近)有其他的出租車司機、網約車司機、順風車司機,它(指滴滴平臺)可以向周圍發出這種警告,讓別人去幫忙救助。”

二是信用體系進一步完善。“信用體系和舉報體系聯動起來,如果司機被舉報服務態度不好、車內有異味,這個我覺得很多客服能夠處理。但如果舉報涉及到人身傷害、涉及違法犯罪,在處理之前這個司機必須下線,暫停業務。但如果是虛假舉報,那麼這個用戶也應該被列入黑名單。”

三是利用好大數據。“大數據不單純是用作營銷和個性化使用,我覺得還是要關注一點,比如大數據可以判斷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問題。”

在順風車的准入標準方面,朱巍認為,應當加入犯罪記錄的背景調查和信用調查。

李俊慧提出,要加強司機教育,“如果他(指8月浙江溫州樂清順風車車主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知道17個小時後會被抓,且可能判處死刑,他還會鋌而走險嗎?”

另外,李俊慧還提到,對於有順風車業務單無監管細則的城市,應儘快明確順風車業務監管細則,做到“有法可依”。

對於滴滴等平臺已經下線的順風車業務何時能夠恢復,李俊慧向記者表示,“簡單說,只要解決了安全保障機制,順風車符合當地監管規則,就可以恢復上線運行,但現在討論這個恢復上線似乎還為時尚早。”

在8月24日溫州樂清女孩乘坐順風車遇害後,已經多個部門約談滴滴,並提出了明確要求,包括清理不合規車輛和駕駛員、完善投訴處理機制、加強對駕駛員教育等內容。

不少地方明確提出,如滴滴公司仍拒不整改或整改不到位,當地將採取包括但不限於對平臺的聯合懲戒、撤銷經營許可證、app下架、停止互聯網服務、停止聯網或停機整頓等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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