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羨慕古代春節，不僅年味更濃，而且還更清閒，沒有穿越大半個中國的奔波，沒有親戚朋友的連環盤問，沒有老闆神出鬼沒的奪命連環call。沒事兒燙酒、聽戲、閒坐讀書，偶爾刷一下微信頭條，鋪天蓋地的古代公務員假期福利小短文，看到白居易公然作詩炫耀“共知欲老流年急，且喜新政假日頻”，幸福得不得了。對比一下現代社會熬夜加班累成狗的自己，簡直天壤之別。如果你抱著這樣的想法穿越到唐代，可能要即刻返程了。
勞累了一整年的你，好不容易盼到了官府封筆日（把筆擱置不辦公，和戲班封箱類似），想著終於可以依法休息幾天了，《唐六典》明文規定，政府公務員有七天假呢，心花怒放。滿心期待的提腳往家衝，準備洗個澡癱在屋子裡睡個昏天暗地，結果被上司叫住：等等，別忘了參加開元禮，給皇上的賀表寫好了嗎？
大過年的，一項必須深文周納的腦力勞動要開始了，不要忘了，你面對的是有史以來最權威、最神威難測的甲方。好了，假期毀了。抓耳撓腮的寫完，頂著黑眼圈衝去皇宮殿庭站好隊接受皇上的親切慰問，他出場要行禮、他入座要行禮、他講話還要行禮……腰斷前，行禮終於結束了，各級領導講話開始了……
但是我們親愛的皇帝起個大早，就是為了聽漂亮話嗎？人家是要收新年禮物的！直轄各單位要給他獻上自己的心意，駐各省、市辦事處要給他送當地特產，海外附屬機構也要給皇上朝拜納貢。奇珍異寶從你面前飄過，看得見摸不著，感覺更加疲憊了。心裡還是竊喜，幸好自己不過是中書省一介清貴閒職，不然光籌辦禮物就要忙瘋了。
等到送禮環節結束，龍心大悅的皇上宣佈進入下一環節——開宴了。舞姬裹著香風嘩啦啦湧出來，鐘鼓琴瑟轟然響起。耳目甚是愉悅，奈何腹內飢火難耐，但是沒有辦法，無論古代哪個朝代，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薪炭極為緊張，皇帝寢宮一間宮室，都不能保證時時有炭燒，這麼大規模的宴會，哪可能每道菜都有炭火溫著。只好餓著，餓急了，就只能注視著早就冷掉的飯菜上浮起的豬油默然無語。
折騰了一天，皇上終於發話讓大家各回各家。今年不用陪他一起春節巡遊了，還能休息六天呢！話音未落，你又被上司叫住了，他告訴你，明天輪到你值班，正好你去年升職調入中書省，成為了皇帝的機要秘書——中書舍人。很好，可以在皇宮歡度春節了。
你哭了，苦苦哀求上司不要無理取鬧。上司把手一伸：想休假？行啊，辦公經費交一下。根據《南部新書》記載，凡新入臺省的官員，照“舊例”需要“節假值五日，謂之‘伏豹值’；（其他）百司州縣初授官，陪值者皆有此名”。論資排輩，新來的必須為官場前輩替個班，全國上下都這樣，不能搞特殊化。
當然，也不是沒法變通。只要你能給上司送送禮，或者投其所好，也能免於值班的痛苦。你說這不是公然搞腐敗嗎？對不起，這個傳統始自西漢的宮禁“三署”：誰能出錢請大家過年，誰就可以回家好眠。延續了幾百年的規則比唐朝的國祚還要長，連皇帝都無話可說。要麼交錢，要麼值班。
被貧窮限制了想象力的你只能自認倒黴，值吧。至少你不用像唐德宗時期的同事權德輿一樣，“獨直禁垣，數旬始歸”。因為全中書省就他一箇中書舍人，根本沒有替班的可能性，連給皇帝上書請求加兩個幫手還要被皇帝駁回，順便被灌一大碗雞湯：“我當然知道你的辛苦，但是中書舍人這麼重要的位置，不能隨便抓人頂替。像你這樣的人才不好找，年輕人，要多鍛鍊成長。”
晚上，你只好枯坐中書省駐皇宮大內辦公室，還不敢睡。想想百年後蘇軾當翰林學士值夜班時，曾經一晚上把著名詩人李之儀的百首詩品鑑了個遍，就總覺得“玉堂清冷不成眠”是你的真實寫照。
值完夜班，還有珍貴的最後兩天假，來呀，快活啊。串門逛街，會客打牌，遊宴玩耍，想想就有點小興奮。回家以後，你換了身新衣服興高采烈的準備出門，被家人拼命拉住了：“郎君，你要控制你自己啊。”
咋了，出門玩犯法了？是的，要怨恨還是去怨恨漢朝人吧。漢代宋均“以父任為郎，時年十五，好經書。每休沐日，輒受業博士”，一放假就去在職進修充實自己；尚子平“為縣功曹，休歸，自入山擔薪，賣以飲食”，這邊放假那邊就挑起擔子深入基層體察民情；蔡倫“每至休沐，輒閉門絕賓，暴體田野”，造紙術怎麼搞出來的？就是這樣好好利用假期時間，勤做科學實驗；更別說東漢張衡，每年除夕夜都在野外觀察天象，和宇宙一起守歲。
古人尚能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為社會添磚加瓦，做一個有用的人。你一放假就出門吃喝玩樂，像話麼？至少……要去長官家拜個年啊。你說你不去，要學老杜精神，躲在家裡學習杜甫“賦詩猶落筆，獻壽更稱觴”，春花秋月，喝酒作詩……想什麼呢？
杜甫敢這麼幹，早年是因為堂弟杜位就是宰相李林甫的女婿，雖然自己官運不暢，但是寄居在堂弟家，只需要坐看別人給堂弟拜年送禮就好。晚年是乾脆窮苦潦倒自暴自棄，連官都不做了，還能把他咋的？
沒靠山又不敢辭職的你，只能乖乖的拎上節禮去上司家門口排隊。沒錯，排隊。無權無勢的你可能要在門外等很久，再給上司的門房送上一個大“門包”（紅包），才能進去和長官見一面，說兩句話，幸運的話吃兩口菜，再艱難的擠出來。
回家以後，發現有同僚好友請你去赴宴。你去了這家再跑那家，路上奔波半天，到場了坐一坐和別人聊兩句就得走。實在頂不住了，直接發新年賀卡送祝福吧。要求：手寫，字端正，封面別緻，內容還不能重樣。基本上群發完畢後，假期最後一天就到頭了。假期不短，一天也沒有休息，晚上癱在床上安慰自己，洗洗睡吧，明天要上班了。
閱讀更多 鍛彰趣義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