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名門望族系列之八:薛福成家族文化及教育

薛氏家族是近代無錫乃至近代中國的名門望族,湧現出薛福成、薛南溟、薛壽萱等幾代名人,在思想文化、工商經濟等多個方面做出過重要貢獻。這一切都與薛福成家族文化及教育特點有緊密關係。

無錫名門望族系列之八:薛福成家族文化及教育

薛福成,字叔耘,號庸庵,生於無錫,先後師事曾國藩、李鴻章,歷任寧紹臺道、湖南按察使、出使英、法、意、比欽差大臣等職,是我國近代著名思想家、外交家和早期維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一生勤奮務實,憂國憂民;主張學習西方,工商立國;倡導維新變法,力推“君主立憲”。其思想對我國社會近代化的發展和民族工商業興起起到巨大推動作用。“身雖殄兮靈不滅,炯丹心兮昭白日”,薛福成的這兩句詩是對自己一生的真實寫照。

無錫名門望族系列之八:薛福成家族文化及教育

薛福成

薛福成共有4子3女。其中長子冀運,字南溟,光緒朝舉人,曾入李鴻章幕下。此後棄官轉事實業,1881年開始辦繭行,1896年與人合夥創辦繅絲廠,後又組建永泰絲業集團,成為近代著名民族資本家;三子瑩中,福成身後大部分著作均由其整理出版。

無錫名門望族系列之八:薛福成家族文化及教育

薛南溟

薛南溟共有3子7女。長子薛學潛,字育津,在北洋軍閥政府期間擔任過江蘇省議員、國會議員;次子薛學海,字彙東,袁世凱女婿,曾任北洋政府軍事督辦諸玉璞的天津交涉使;幼子薛學濂最為著名,字壽萱,曾在美國伊裡諾大學深造,深諳近代企業管理和經營之道,精明能幹,繼承、拓展父親薛南溟事業,在中國絲業從鼎盛走向衰落時,領導永泰集團力挽狂瀾、獨領風騷,享譽東南乃至全國。薛壽萱因此贏得了“絲業大王”的盛譽。

薛福成家族文化傳統的特點

薛福成家族自清初遷錫始祖起,先是以儒為業、敦詩重禮,逐漸又成為著名的實業家族,形成了獨特的家族文化傳統。概括起來,大致有如下特點。

讀書明理,百業皆本

“讀書明理”是清代無錫薛福成家族文化傳統中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特點。據薛福成祖父薛錦堂所云:“秀才世其家,賢於負鼎鼐,……讀書非求榮,只以重後代。”可見薛錦堂十分注意引導子女樹立讀書為明理,而非一味追逐榮華富貴的觀念。在“學而優則仕”的文化傳統及科舉盛行的背景下,這種讀書為明理而非求榮的觀念轉變十分耐人尋味。

更值得人們注意的是,薛福成家族的文化傳統中還具有讀書無類、百業皆本的觀念,這在家訓中可以找到源流。薛福成家族的家訓是彙輯各家16條而成,收集《省身錄》、《溫公家苑》、《鄭義門家法》等家訓要條。其中一條是《莊語雲》,寫到“天下事,利害常相伴。惟讀書則有利而無害。不問貴賤、老幼、貧富,讀一卷便有一卷之用,讀一日便受一日之益”。這裡“不問貴賤、老幼、貧富”的提法與以往讀書時“按高下資質分別習貴賤職業”的說法有了根本區別。由此可見,作為近代工商實業大族的無錫薛氏,早在清代中前期就形成了與明末清初“工商皆本”啟蒙思想類似的價值取向。工商得以與出仕同為本業,這就是無錫薛福成家族“讀書明理”背後更為深層的內涵,也是該族文化傳統形成的重心所在。

家族教育,男女兼重

作為家族文化傳統的重要方面,薛福成家族非常注重對子女的教育。嫁進薛家的女子首先就要求具有文化修養,以便能夠相夫教子。從薛福成曾祖母許氏、祖母顧氏再到母親顧氏、長媳吳氏等,都是如此。許氏出自書香門第,“自幼工吟詩,名句屬機杼”,是位頗有學養的女性,正是她提出了“不羨門第貴,不取服用奢;但得賢淑女,讀書種子誇”的薛氏家族擇媳標準。當時薛氏家族家境還較貧寒,許氏卻能注意擇媳要選擇賢淑之女,以利於培育“讀書種子”,可謂見識不凡。母親顧氏出於錫城望族,從小就在世代讀書業儒的家庭氛圍中生長,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吳氏是安徽桐城人,世有明德,父親為京師大學堂監督,能文章。受到環境薰陶,她也是位知書達理的女子。這些卓有學養的女子,成為薛福成家族文化鏈條上閃光的一環,也成為薛氏家族文化傳承的重要成員。

作為女性在教育上發揮重要作用的一種自然結果,薛福成家族教育具有男女兼重的重要特點。早在光緒17年(1891年)薛福成便曾提出:“凡男女八歲以上不入學堂者,罪其父母。男固無人不學,女亦無人不學”。 薛福成的這一主張比起1904年初“癸卯學制”推出“國民強迫教育”要早12年多,這種兼重男女教育的理念,不僅有利於並體現了薛氏女子教育的發展,對於當時的中國更是一個進步的改革主張。薛福成孫女薛秀群堪稱其典型。她具有開明而進步的文化和教育主張,曾大為歎羨“泰西各國凡兵刑財賦之政、光聲化電之術,人無男婦,皆通學而講習之,所以,明者愈明,強者愈強焉”,並大聲疾呼“吾國墨守破敗之政制、之學術、欲與日新月盛之強鄰者抗求國無亡,安可得哉?”直陳教育必須是男女“通學而講習之”,所學須包括先進之政制、學術在內的知識,而不僅是制器之技和槍炮傳艦之術。她還積極著手興辦新學,力圖“興女學於州里,為將來國家培教養之基”。 (《薛慕人墓誌銘》) 她的主張和實踐,一方面反映出自己自幼便受過先進而全面的教育,另一方面也揭示近代薛福成家族女子教育的新貌。薛福成另兩位孫女(孫子薛學謙的長姊、二姊)也都畢業於上海宴摩氏女校,皆通文史。薛氏女子教育已是如此,更遑論該族的男性子弟了。

崇尚實學,經世致用

薛福成家族雖多有科舉之人,但也崇尚經世致用之學。薛福成之父薛湘就是一名邃通天文、輿地、說文、象數之學,旁治兵家之言,精古文辭及詩律的士子。受家風家學影響,薛福成對“專經八股六韻,徒事空談,拋棄事實”的科舉致仕道路產生疑問,開始嚮往前輩思想家林則徐、龔自珍、魏源所倡導的“經世致用”學說。正如他日後所說:“福成於學人中,志意最劣下,往在十二、三歲時,強寇竊發嶺外,慨然欲為經世實學,以備國家一日之用,乃摒棄一切而專力於是。”由此薛福成從攻讀“八股六韻”轉而研習“經世實學”,並立下“濟時艱而匡世運”的宏偉大志,決心把自己塑造成為有真才實學的“經世”之才。薛秀群疾呼“吾國墨守破敗之政制、之學術、欲與日新月盛之強鄰者抗求國無亡,安可得哉”,也說明她是十分崇尚經世致用的實學的。

順應時代,積極轉型

以儒為業、敦詩重禮的薛福成家族,隨著時代不斷髮展、資本主義的不斷傳播,積極加入了與時俱進的歷史轉型進程。1864年薛福成撰寫的《選舉論》一文,對科舉制提出激烈批評,大致是轉型的開端。而薛氏子弟甚至女子紛紛走出家族,到新式學堂讀書,還出現了家族女子外出教書的情形,則成為轉型的深化。如薛壽萱(薛福成孫子)的長姊、二姊皆畢業於上海宴摩氏女校,長姊還出任英文教習。此外,薛家子弟還把求學之路拓展到國外,學習先進的科學技術。辛亥革命前後,北京清華學校選派幼年學生出洋留學,薛南溟二子薛學海獲得首選,以民國3年夏赴美留學。第二年冬,南溟幼子薛壽萱自費赴美。後薛南溟女婿張鴻鼎也留學日本。這種家族教育上的鉅變,無疑是薛福成家族實現全面轉型的基礎,由此又帶來了文化上(從實學進一步向近代文明轉型)、政治上(從封建官僚階層向新興資產階級轉變)、經濟上(成為中國第一代近代民族實業創始人,1896年創辦了薛氏家族的第一個企業——永泰絲廠)的全面轉型,成為近代無錫、江南乃至中國著名的大族。

薛福成家族的教育活動

一個家族的文化傳統與教育活動是密不可分的,雖然往往前者可以包融後者,但從某個角度而言,二者又有著在互動中發展的特定關係。在優良文化傳統的薰陶下,薛福成家族的教育活動也形成了自己的特點,在教育目的、教育內容、教育方法等方面都是如此,而這些又為薛福成家族文化和學風的發展提供了豐富養分。

教育目的

由清代薛福成家族文化傳統的“讀書明理”、“經世致用”等特點所規定,其教育目的是很明確的:注重培育有正直品格和濟世報國遠大抱負的可用人才,而不是侷限於傳統的追逐仕途、光宗耀祖。這就是薛福成家族“讀書非求榮,只以重後代”的真正內涵。這樣的教育目的對薛氏子孫在求學、做人方面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可以說薛福成家族的許多歷史貢獻都可以歸因於此。明清以來,重視育人的傳統久已被八股化的科舉所誤、所廢,重視人格教育也就顯得格外可貴,薛福成家族的這種教育目的是值得稱道的。

教育內容

與家族的文化傳統相關,薛氏子弟的教育內容比較廣泛,既有傳統內容,也有西學課程。從薛福成為子弟讀書所訂的功課單來看,薛氏家塾每天都有固定課程,包含作文、古文生書、寫字、詩賦、名人之作等傳統的學習內容。而從薛福成家族注重經世致用實學的傳統,以及薛福成孫女薛秀群推崇的西式教育主張又不難判斷,薛氏教育也不乏各種實學及西學課程。據子女回憶,薛福成長子薛南溟就曾聘請無錫本地的楊章甫、錢基博、蔣輔臣等學者出任子女的理數教師。薛福成家族教育的課程設置,體現出該族教育內容的務實、開明和開放特色。

教育方法

薛福成家族的教育方法注意新法結合傳統、靈活多樣,除了寓教於事、嚴慈相濟等傳統方法外,還有諸如明喻妙諷、交互切磋、引導自學等。

(1)巧喻妙諷。薛福成的母親,就善於運用此法來教育子女。她曾給子女們講:“某能讀書,身享令名,榮及父母。某不能讀書,汙賤危辱,瀕於死亡。”令兒子聞之而“聳聽汗下,罔敢自逸。”薛福成對母親的這種教法推崇備至:“先妣於福成兄弟,未嘗加以疾言邃色,然教誡不少倦。”這種巧喻妙諷與叱罵鞭撻的傳統方式全然不同,也與一般教學中的寓教於事有異。它以巧妙的旁敲側擊激起孩子的好勝心理,從而收到了強行施壓所難及的效果。一個普通的家族女子竟將此法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真令人稱奇!

(2)交互切磋。福成眾兄弟在讀書過程中,經常相互切磋、激勵,取長補短。兄弟數人聚居一室,“晝則縱觀經史,質問疑義;夜則一燈圍坐,互論聖賢立教微旨、古今理亂得失之要最。”在眾兄弟中,他與四弟福保手足情意更加深厚。起初,薛福保“好攻古文辭,潭思不輟”,興趣極濃。薛福成對此不以為然,詰問福保說:“時變方殷,士無論遇不遇,當蘄以有用之學表見於時,胡為矻矻於文藝之末?”可福保卻振振有詞回答:“不然。夫文之至者通乎道,古文於文體最尊,且自古夷 澤世偉人,無文不行。如賈誼之疏,董仲舒之策,諸葛武侯出師表,陸宣公奉天改元大赦制,其所以斡旋世運,鼓動倫類者,獨非文章之力耶?而賤之也”。此番辯論,兄弟二人各有見地,都受到對方啟發。薛福成開始在語言文字、文章技法上下氣力,後來成為一代政論、散文大家。福保也開始研究經世實學,探討治國之策,後來也走上政治舞臺。

(3)引導自學。在福成子弟成長過程中,父親薛湘對他們要求嚴格,諄諄教導之餘不乏有引導福成兄弟自學之舉。他曾指導福成兄弟讀書,“溫經讀史,兼覽百子,熟玩朱子《近思錄》,涵而操之,務俾理博才贍”,又讓他們“綜考有明以來制藝之卓然者,而擷其華,師其意,由是沿流溯源,學乃大進。”在父親的諄諄引導下,薛氏兄弟打下了紮實的國學根底。太平天國運動爆發後,薛福成受社會現實啟發,更加致力於“經世實學”,博覽群書,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旁及陸王“心學”,乃至陰陽、卜筮、無不專心研究。這種自學研習的治學方式當然也得益於乃父指導自學方法的薰陶。

薛福成家族明智的教育目的,務實、開明和開放的教育內容,以及靈活多樣、富有新意和活力的教育方法,為薛福成家族子弟的成長提供了沃土。

家族文化對薛福成家族歷史貢獻的影響

薛福成家族獨特的家族文化傳統,對薛氏幾代人在人才培養、工商經濟、思想文化等多方面做出的重要貢獻產生了不可磨滅的薰陶作用。

為家族多元傑出人才的湧現奠定根基

薛福成家族崇尚實學、百業皆本的文化傳統,為家族培養多元傑出人才奠定了深厚基礎。這種多元人才是指薛氏子弟在不同領域均有所作為:最突出的就是培育了傑出的思想家與外交家薛福成、早期實業家薛南溟、“絲繭大王”薛壽萱等近代名人,還有如獲選江蘇省議會議員的薛南溟長子薛學潛、供職北京外交部的二子薛學海、出任英文教習的薛壽萱長姊、力圖興女學於州里的薛秀群,等等。薛福成家族子女的多元發展道路與該族注重教育、男女兼重、崇尚實學的家學淵源息息相關。正是薛氏家學的特點使薛氏子弟接受的教育突破了男女性別和傳統經學的限制,學想學之內容,思欲思之領域,才可以在政界、實業界、教育界等社會不同層面有所成就,並作出特有的貢獻。教育的特色成就了特色的人才,這就是薛福成家族。

為向近代實業大族的轉化提供動力

“百業皆本”是薛福成家族文化傳統的重心所在,其意指工商與出仕同為本業,與明末清初“工商皆本”啟蒙思想類似。這種價值取向使家族子弟治學過程中注重致用、崇尚實學,也使薛福成家族逐漸走上近代工商業道路,實現從傳統科舉入仕之家向近代工商實業之家的成功轉化。正是在“百業皆本”的價值取向引導下,薛南溟才會發出“中國非貧國也,而日患貧,救國之道在闢利源以裕民生”的感慨,走上棄官從事實業的道路。經薛南溟、薛壽萱兩代人的不懈努力,薛氏永泰集團成為中國絲織界的霸主,“走穿腳底跟,跑不出薛家門”就是對其地位的最好描述。薛氏也因此成為當時僅次於榮氏、唐氏企業的第三大家族企業,不僅促進無錫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對東南乃至全國都有重要的影響和作用。而這一切,無不深深地根植於家族“百業皆本”的價值觀念。

為思想文化領域的貢獻提供養分

薛氏子弟在近代思想、文化等領域作出的貢獻也得益於其特有的家族文化。薛福成正是因為受了家族經世致用思想的影響,才會有對近代中國民主思想興起有重要影響的改良主張,才得以最終走向主張發展資本主義經濟的改革之路,也才會形成其務實靈活、具有獨特價值的“和戰觀”與外交思想。還有,他和孫女薛秀群關於普及教育、學習西學文化的主張和探索,以及薛壽萱等在引進西方企業管理經驗等方面的一系列貢獻,可以說也是得益於家族教育傳統的薰陶,汲取了家族文化沃土所提供的養分。

薛福成家族頗具個性的文化傳統值得珍視,堪稱明清以來江南文化的一個鮮活範例,對家族乃至近代中國的多方面貢獻是一筆值得銘記的重要歷史遺產。

文章來源:《江南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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