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漢堡易北愛樂音樂廳

在歷史上,每一個時期的劇場建築都凝聚了那個時代的建築技術、材料、科技和藝術、思想的精華,漢堡易北愛樂大廳亦如是——在這座建築中,我們能夠看到他們對歷史、對歷史建築的態度,可以看到他們對歐洲劇院功能在基因層面的延續,可以看到他們在材料觀念上的創新,在技術上的創新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可以看到他們在建築美學和城市美學上的新追求,更可以看到他們對21世紀公共藝術如何傳播的態度。

我看汉堡易北爱乐音乐厅

2017年1月,德國港口城市漢堡海邊的一座格外耀眼造型奇特的高大建築——易北愛樂大廳正式開張運營,這座附屬於北德廣播漢堡愛樂樂團的音樂廳在尚未完工的階段,由於它的建築聲學設計師豐田泰久的名字,早已吸引了世界各地頂級樂團和頂級藝術家的注意力,甫一開張便是群星爭輝。

這座建築從動工到完工幾經停工,費時十年,因此當五六年前它那超炫的玻璃外牆初露崢嶸時,便迅速地取代了數百年來聖米歇爾大教堂城市地標的地位,成為了漢堡的城市新地標。作為一個歷史悠久、曾經的歐洲第二大貿易港,聖米歇爾大教堂曾經是德國海員心中的神聖之所,遠遠地只要看見了教堂的尖塔,就意味著回家了,心中充滿了溫暖與喜悅。

而在21世紀的今天,易北愛樂大廳的橫空出世和新地標的確立,更意味著這座以經濟驅動了數百年的城市,最終也像德國乃至歐洲文化藝術歷史悠久的城市一樣,將音樂、將藝術迴歸到城市精神生活的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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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運河看易北愛樂大廳

漢堡的新地標

易北愛樂大廳最初的動議在十多年前,但由於最初的預算過低,到了非理性的不足8000萬歐元,以至於開工不久就停工了。之後,漢堡市政府再次重新預算,追加到2016年底完工時整整翻了十倍。

這座全玻璃外牆、大海波浪屋頂線條的奇特建築,坐落在漢堡海港老倉庫城最西端的一座建於上世紀60年代已廢棄的倉庫之上,設計師保留了紅磚建築的老倉庫外牆做內部加固重建,並向海底深處打樁以支撐上面這座巨大的玻璃外牆建築。當五六年前玻璃外牆安裝好之後,它迅速地取代了已逾數百年的聖米歇爾大教堂鐘樓,而成為的漢堡新的城市地標。

保留老倉庫在上面加蓋材料、風格迥異的新建築,是對“推倒重建”的一次鮮明的反思和反動,筆者在漢堡採訪易北愛樂大廳的相關負責人時,他們也談到了漢堡曾經歷了把歷史街區、建築全部推倒重建的慘痛過程,在多年的反思之後,他們對外開放世紀的城市建設、尤其是地標建築,做了猶如考古年代地層疊壓式的設計。

無獨有偶,在這個方案創意確定的階段,這座音樂廳的聲學設計師豐田泰久的另一件作品——聖彼得堡馬林斯基劇院新音樂廳於2006年底落成開張,這座音樂廳是保留了一座建於1900年的老商場火災後的殘垣斷壁,將燒燬的部分以現代材料和設計恢復外牆,內部則是一個極具現代感、超一流音效的1100個座位的音樂廳。

相同的設計師、相同的理念、在同一個時間點的方案選擇,顯然不是巧合,更應該看作是當今世界對21世紀如何傳承、發揚光大文化藝術的一個時代新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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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米歇爾大教堂

景觀、觀景與城市融為一體

易北愛樂大廳的藍灰色玻璃外牆設計構思獨特,它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懸在半空中的、沒有邊框的“水族箱”,或者一個巨大的、固態的、帶有波浪線條的“海立方”。最高處達到了110米,是漢堡城市新的制高點。

作為城市景觀,你幾乎可以在城市的任何位置看到它,它的玻璃外牆的每一塊巨大的玻璃都有不同的弧線而非真正的平板玻璃,由此,它所映照出的周邊建築景觀、天空、大海、朝霞、落日,都像哈哈鏡一樣千姿百態,又像印象派繪畫中的點彩派筆法,每一塊玻璃都是一個“筆觸”所點染的色彩……

作為城市的新制高點,易北愛樂大廳的觀景也是獨一無二的,在老倉庫與“海立方”之間設計了環廊式的觀景平臺,站在此處四望,漢堡的城市和海港一覽無餘。在這個免費開放的觀景平臺,看到的是真實的漢堡景觀,而買票聽音樂會的觀眾則可以在每一層的大玻璃窗內,欣賞到窗外以及不規則彎曲玻璃所映照出的室內景象疊加的“幻景”,與這座城市的所有建築一樣,全部的玻璃窗都會既有反映又有透射的景象疊加交融,讓人有一種“恍惚”的迷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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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景臺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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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觀景臺

從地面的“老倉庫”通過80米長的“隧道”滾梯,來到37米高倉庫頂的公共廣場,這個白色牆壁的“管道”裝飾著眾多的玻璃圓片,由下向上圓片越來越密集,象徵著海底的氣泡緩緩向海面浮升,通道的盡頭是有巨大落地窗的觀景餐廳。

音樂廳的工作人員介紹,這個餐廳並不在最初的設計中,但是在施工的這些年,所有的人都深為沒有一個食堂的極度不方便而抱怨,為此,在完工後專門把這個區域開闢成了小紀念品店和餐廳,這一設計深受參觀者和觀眾的喜愛。

高科技與環保理念結合的“炫”

如果長期關注世界上音效最好的音樂廳,你就會發現近三十年來新建的當中起碼有一半跟豐田泰久的名字聯繫在一起的,這其中包括已有二三十年曆史的柏林愛樂大廳、東京三得利音樂廳、美國的迪斯尼音樂廳、聖彼得堡馬林斯基音樂廳……

在中國,豐田泰久也是業內和古典音樂圈如雷貫耳的人物,深圳音樂廳、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哈爾濱大劇院…… 即將完工的蘇州交響樂團音樂廳和已經啟動項目工程的北京工體中國愛樂大廳,也都是由豐田泰久設計的。

眼下,豐田泰久在中國起碼已經有五件作品了,這其中2014年落成開張運營的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由於業主方是中國頂級的交響樂團,在材料、工藝和工程中更加完整地保證了豐田泰久的設計思想,從第一場音樂會開始就以“高度傳真”而廣受讚譽,也被豐田泰久確認為是他人生中的一件標杆作品;而有1100個座位的馬林斯基音樂廳更是以近距離、親切、溫馨和卓越的聲學效果,令所有的音樂人和樂迷嚮往。

可以說,在今天如果一座音樂廳有了豐田泰久的名字,也就意味著它的基因優秀,必有“好聲音”。因此,易北愛樂大廳在宣佈了豐田泰久的名字後,就已經引起了全世界音樂界的高度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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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北愛樂大廳結構部件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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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樂廳大波浪造型的反音板牆

豐田泰久的聲學設計從來都不是僅考慮音效這一個層面的,在建築學和美學方面都讓人賞心悅目,令人讚歎。馬林斯基音樂廳的木質內牆與百年前建造的商場紅磚牆內外呼應,將木材切割成紅磚尺寸,再堆砌成凸凹有致、韻律感十足的返音牆。

這次他設計的易北愛樂大廳的500座位小廳的內牆也是木質的,而它的線條則與外牆大玻璃彎曲線條相呼應,有連續、舒緩的波浪造型;而大廳的內牆、頂棚和大蘑菇造型的材料,則採用了回收的廢紙,以高科技工藝再生成聲學效果堪比木材的特殊複合石膏板,再經過聲學測試後通過建立聲學模型,以毫米級高精度銑切雕刻出每一塊板牆,而它的造型則與這座建築屋頂有波峰的海浪線條、造型相呼應。

據介紹,整座大音樂廳共用去了10000塊這種石膏板,石膏板的重量是每平方米30至125公斤,最重的一塊達到了200公斤的重量。因為每一塊石膏板的形狀和厚度都是獨有的,因此安裝時絕不能安錯位置,而且精度要求極高,安裝起來費時費力,有時候一天連一塊都不能安裝完成。由於石膏板材質比較脆硬易損,安裝過程中一旦出現破損就只能回廠重新制作一塊頂替。這簡直是一次藝術、科技、環保理念的大炫耀。

回顧歐洲城市大劇院建造的歷史,大多是那個時代建築技術、材料、藝術潮流的一次大炫耀,易北愛樂大廳的炫耀可以被看作是這一理念在21世紀的延續和與時俱進的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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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合“漫步”的音樂廳

世界各地絕大多數的音樂廳或劇院都首先強調其欣賞藝術演出的功能,在設計上大多會把更多的空間用在觀、演和後臺區域,而門廳、休息區、通道都相對簡單,功能都是極具針對性的。

而易北愛樂大廳的走廊和樓梯的關係似乎不僅僅是為了進出音樂廳,每一層的廊廳和落地窗都是移步易景的觀景區,更因為是移步易景,吸引了人們不會都停留在某幾個區域,而是在走動中賞景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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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場休息時觀眾在走廊觀景聊天

廊廳與樓梯的設計因循了建築內部複雜空間蜿蜒曲折、寬窄隨“地形”而變化、頗有南歐那種依山而建的露天廣場的感覺,如果你去過羅馬,那個《羅馬假日》中著名的一站——西班牙廣場就是這種感覺。

在易北愛樂大廳書店出售的那本低幼兒繪本中,這裡是可以做馬戲表演的區域,那麼這些寬闊的臺階就可以是自然的觀眾席。這樣的設計理念與歐洲的歷史息息相關,在羅馬十年前落成的聖·塞西莉亞音樂廳,你可以看到這種觀念的原初,它的大中小三座廳扇形打開,向下是如古希臘、古羅馬露天劇場一樣的扇形臺階,最下面的“中心”是一個圓形的小廣場,可以作為露天舞臺進行夏季音樂會使用,臺階就是觀眾的座位。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羅馬的這座音樂廳坐落在一片古羅馬建築遺址之上,在破土動工時發現了兩組花崗岩材質的古羅馬建築殘跡,設計師巧妙地用它們等分了三座音樂廳的間隔,進而以封閉花園的形式將三座音樂廳有機地串聯在了一起。

而漢堡地理偏北,適合戶外演出的時間要短得多,把這個有兩千年以上歷史的露天劇院功能室內化,更加豐富了這座公共文化建築的功能。看得出來設計師的文化底蘊深厚,還有漢堡這座城市對於歷史的尊重和公共文化設施更具豐富內涵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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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音樂廳內景

高度傳真“刁難”音樂家

音樂廳為我們安排了3月26日上午11時的一場漢堡愛樂樂團的音樂會,從酒店步行不超過20分鐘就到了易北愛樂大廳。走進大音樂廳,環繞式的觀眾席以及葡萄園式的座椅區位格局都相當具有觀賞性,且保證了所有的座椅距離舞臺都在30米內。2100個座位與“餛飩皮”——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座位數相當,不過整體空間要更大一些,頂端垂下看上去像個巨大的倒置蘑菇傘的“大蘑菇”反音罩,看上去會有些匪夷所思的神奇感,它能保證配送到每一個座位的聲音質量效果都是一致的。

而舞臺背後觀眾席後牆一片鏤空的牆面,在“大波浪”中顯得很特別,走進一看,原來那裡是管風琴,音樂廳的工作人員非常得意:“這架管風琴有4765根管子,非常巨大!它跟科隆大教堂的管風琴出自於同一家廠子——克萊斯,非常漂亮的聲音!”可惜我們這場音樂會沒有管風琴曲目,聽不到它的聲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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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北愛樂大廳內的廣場式階梯

漢堡愛樂樂團是漢堡最好的交響樂團,這場音樂會由樂團藝術總監、意大利人洛倫佐·維奧蒂執棒,演出的曲目有理查·施特勞斯的交響詩《唐璜》、德沃夏克《大提琴協奏曲》和科恩戈爾德的《F大調交響曲》,分量相當重。

儘管開張運營已經是第三個月份了,漢堡愛樂樂團在新家的演出場次也已不算少了,但很顯然,他們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座音效極佳的音樂廳,除了德沃夏克《大提琴協奏曲》讓人滿意,理查·施特勞斯的《唐璜》和科恩戈爾德的交響曲都顯得樂隊稍有些條理上的雜亂和找不準應有的音色。

與歐洲傳統的好音樂廳擅於“美顏”或“溫暖”相比,豐田泰久的作品偏幹、偏冷,聲音的延時短,混雜的回聲少,也因此而極度清晰,反映精準真實,更像是今天的無損格式數碼錄音或4K、8K電視,如果不是一張完美無缺的臉和肌膚,任何一點點瑕疵都會被清晰精準、甚至立體地展現在觀者眼前無所遁形。

所以,在豐田泰久設計的音樂廳演出不能有“南郭先生”,因為聲音的傳真度極高,且定位精準,任何一位專注的觀眾都能夠辨識出錯的那一位,這對任何一位音樂家都是一個極大的心理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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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米長的管道滾梯

對於漢堡愛樂樂團來講,這樣一座聲學效果如此卓越的音樂廳,首先需要時間去適應它的聲場個性,找到在這裡的最佳演奏方式。以這場音樂會的感受,他們更像是在巡演中做客的音樂廳中演奏。

沒有年齡門檻,沒有樂種門檻

在筆者看來,剛剛於今年1月正式開張運營的易北愛樂大廳,還有一個值得稱道的特別之處——這座音樂廳歡迎所有年齡段的孩子參加所有類型的音樂會演出!2100個座位的主廳的每一個座椅都是成人-幼兒兩用的設計,它的座椅收起時向上這一面的寬度是通常座椅的三倍,非常適合嬰幼兒坐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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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平臺上觀晚霞

筆者注意到,專門設計的成人-幼兒兩用座椅非常貼心,即便是身材矮小的成年人,也可以坐在兒童位的高度欣賞音樂會。這場音樂會的老人居多,兒童也不在少數,所有的孩子都選擇了“兒童位”,整場音樂會即便是處於無聊的狀態,也都能夠安坐。這與他們能夠與成年人平等視野有相當大的關係。

在音樂會前一天的參觀中,音樂廳的人員介紹說,這種兩用座椅的設計本身就明示了易北愛樂大廳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兒童參加任何一場音樂會,“我們的計劃是,在一年的時間裡,要讓漢堡所有的孩子都進一次音樂廳欣賞音樂會”。在音樂會現場,我見到的最小年齡的觀眾是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媽媽選擇了靠近出口的座位。果然,在音樂會中大家聽到了嬰孩弱弱的哭聲,沒有場務人員出現,年輕的媽媽迅速抱著孩子離開了音樂廳……

的確,也正是這個時候,筆者環顧音樂廳才發現,場內竟然沒有一個場務人員,更不會有咱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激光筆像打鳥一樣的指指點點,“攪擾”著人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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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蘑菇”反音罩

還有一個經歷值得一提,在參觀易北愛樂大廳的大音樂廳時,正好遇到了一場流行音樂會在試聲。筆者好奇於如此精彩設計的、專門為古典音樂高度傳真的音樂廳竟然允許“插電”,音樂廳工作人員的回答是,這座音樂廳屬於漢堡所有的人,因此,無論他們是喜歡古典音樂的還是流行音樂、爵士樂,甚至是搖滾樂,都可以在這裡欣賞到。

易北愛樂大廳不但沒有樂種的門檻,還專門為這些音樂開設了專題序列,每個人都能在這裡找到他們喜歡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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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樂廳內景

筆者立刻追問易北愛樂大廳的工作人員有多少,回答是:一百多點兒。劇場工作人員與青少年教育部門的人員幾乎是一比一,可見他們對於觀眾培養的高度重視和著眼於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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