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毀家詩紀》:猜疑心重,多次登報曝光家庭隱私,致妻離子散

郁達夫是民國時期著名的白話文小說家,他的文風很有日本文化特點,一個字:“喪”。

郁達夫《毀家詩紀》:猜疑心重,多次登報曝光家庭隱私,致妻離子散

如他寫給沈從文的這封信,就有其一貫的陰鬱沉悶特色:“你現在不是隻愁沒有地方住沒有地方吃飯而又苦於沒有勇氣自殺麼?你沒有能力做土匪,沒有能力拉洋車,是我今天早晨在你公寓裡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已經曉得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你還能勝任的,要乾的時候一定是幹得到的。這是什麼事情呢?啊啊,我真不願意說出來——我並不是怕人家對我提起訴訟,說我在嗾使你做賊,啊呀,不願意說倒說出來了,做賊,做賊,不錯,我所說的這件事情就是叫你去偷竊呀!”

起因不過是沈從文冒昧寫信問他,如何在北平讀大學並謀生自立,郁達夫就出了一籮筐的主意,教沈從文早點放棄大學夢、要麼回鄉吃草根樹皮、要麼當壯丁、要麼當賊,並熱心地建議沈從文先到自己的破公寓裡偷幾本書練練手……

郁達夫是個神經質氣息濃郁的人,極其富有發散性思維,內心敏感、聯想豐富,這氣質特點用之於文字,自成一家,讓他在民國白話文小說界立足揚名,且舊體詩成就與魯迅比肩,可用於之於家庭生活,便非常折磨人。

他的婚姻生活悲劇,與他的這一特點有很大的干係。

1、私生活放縱,卻從沒遇見過愛情,婚後對王映霞一見鍾情

郁達夫原名鬱文,1896年出生於浙江富陽縣一箇中醫家裡,三歲喪父,家道敗落,靠寡母在街頭擺攤、拉扯長大,因家境窮困、身材瘦小,自幼常遭欺凌白眼,心底有對達官貴人的痛恨,也混合著自卑與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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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郁達夫跟著大哥鬱華(鬱曼陀)前往日本留學,憑著優異的文學功底,他不但考上了官費留學生,還因漢詩在日本小有名氣。

1917年,富陽老家有人為他說媒,女方是宵井鎮上的富室之女孫蘭坡,比他小一歲。正對異性充滿渴望的郁達夫收到家書後,7月份興沖沖地回國相親,見到孫蘭坡後,卻大失所望,寫信給哥哥說“其貌不揚,談吐風流,也有可取之處。”

他對親事並不中意,想拖拖看有沒有更好的,於是,8月訂婚後,他寫給孫蘭坡一首詩,稱:“此身未許緣親老,請守清閨再五年。”

幾年後,郁達夫還是沒能找到更好的,在兩家長輩的要求下,郁達夫與未婚妻完婚,由於他對妻子相貌心存遺憾,因此要求婚事一切節省,既沒有花轎吹打,也沒有拜堂儀式,只分兩夜辦了五桌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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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故居

婚後,郁達夫重返日本,在日期間,他長期買春、找女招待,過著“沉淪”的生活,為此,甚至連結婚時孫荃送的鑽石戒指也賣了。

回國之後,他依然到處尋花問柳,在安慶教書時,與妓女海棠長期來往,到北大教書,又是妓女銀娣的常客,對這些,孫荃與傳統女性一樣,假裝視而不見,一直隱忍。

她為郁達夫生下兩兒兩女,任勞任怨,但郁達夫始終對她沒有多少情份,最多是有點哀憐地稱她為“我的女奴隸”。

雖然郁達夫私生活放縱,卻沒體驗過真正的愛情,直到1927年1月,他在上海遇見被稱為“杭女師第一美人”的王映霞,才墜入情網。

第一次看到膚白如雪、眉目如畫的王映霞,郁達夫就在日記中寫道:

“我的心被映霞攪亂了,南風大,天氣卻溫和,月明風暖,我真想煞了映霞,不知她是否也在想我,此事當竭力進行,求得和她做一個永久的朋友。”

2、承諾要讓王映霞當“自由的女王”,王映霞婚後發現自己上了當

當時,年僅19歲的王映霞還在杭州女師讀書,已與他人訂婚,郁達夫也是有婦之夫、三個孩子的父親,但陷入狂熱愛情的郁達夫不顧一切,從上海追到杭州,又從杭州跟到上海,寫下長篇大論的情書苦苦追求,稱:“為了你,我情願把家庭、名譽、地位,甚而至於生命,也可以丟棄,我的愛你,總算是切而且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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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與王映霞

他含淚對勸解的朋友稱:“我已經失去了理智,哪裡還辨得出是一時衝動還是永久感情。我只知道她是我的生命,失去了她,就等於失去了我的生命。”

為了讓王映霞解除婚約,他以小說家的筆法,寫道:“人生只有一次婚姻,結婚與愛情,有微妙的關係,你但須想想當你結婚年餘之後,就不得不日日做家庭主婦,或抱了小孩,袒胸哺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決定你現在所走的路。你情願做一個家庭的奴隸嗎?你還是情願做一個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儘可以獨立,你的自由,絕不可以就這樣輕輕地拋棄。”

年輕的王映霞,在郁達夫近乎瘋狂的感情中淪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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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荃

而郁達夫也就拋棄了髮妻孫荃(即孫蘭坡)和兩歲多的長子鬱天民、一歲多的次子鬱黎民和幾個月大的女兒鬱正民,1928年,他把孫荃送往富陽老家,在杭州與王映霞舉辦了奢華盛大的婚禮。

一開始,王映霞沉浸在郁達夫為她營造的幸福中,可不久她發現自己上了當,婚後她陸續生下孩子,過上家庭主婦的生活,“抱了小孩、袒胸哺乳”,而所謂“自由的女王”,不過是一張畫餅,嫁給郁達夫和嫁給別的男人,區別並不大。

更讓她惱火的是,郁達夫因為與孫荃沒辦離婚手續,導致王映霞的身份尷尬,名不正、言不順,回鬱家探親時,被長輩視為妾室,二人時常為此吵架。

郁達夫是個情種,曾借小說主人公的口說:“知識我也不要,名譽我也不要,我只要一顆安慰我、體諒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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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

他盡力去對王映霞好,此時他因為小說、文集暢銷而收入豐厚,每個月交給妻子家用不少,王映霞笑稱:“一個月有200個銀元供吃穿用度,1個銀元可以買60個雞蛋,所以我們家比魯迅家過得好。”

王映霞喜歡讀前人的筆記,郁達夫到處尋覓搜求,彙集成冊后冠以《娛霞雜載》之名,成為專給她一個人看的雜誌,併為她寫下深情款款的詩句:

“朝來風色暗高樓,偕隱名山誓白頭。

好事只愁天妒我,為君先買五湖舟。”

1936年,郁達夫親自選址、設計,建造了“風雨茅廬”雅舍,欲與王映霞雙棲雙宿到永遠。

情至深處人孤獨,比王映霞大十二歲的郁達夫,因為深愛妻子,所以患得患失,經常害怕失去王映霞,對她處處猜疑防範。

3、因一張籤文認定妻子出軌,蓄意三年寫下《毀家詩紀》

郁達夫是個格外敏感的人,曹聚仁曾經形容他:“詩人在歷史上是神人,飄飄欲仙。不過,住在你家隔壁就是個瘋子。”

郁達夫的文章向來有自我暴露的風格,每當發生家庭矛盾時,就在報紙上發表主動爆料、自我展示的詩文,把自己的猜疑、痛苦、隱私宣諸於世,也給王映霞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創傷和壓力。

1936年底,王映霞帶著老母幼子去浙江麗水避難,與郁達夫的留日同學、浙江省教育廳廳長許紹棣相遇並有來往,郁達夫聽說後,心中起疑,立刻催促妻子來武漢與自己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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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與王映霞

王映霞來武漢後,一天晚上,她沒通知郁達夫就去了朋友家,又留宿未歸,下班後,郁達夫見妻子不在家,緊張不已,在家裡到處翻查,翻出了許紹棣給她寫的三封信,認定是情書,頓時疑心病大起。

想象力豐富的郁達夫認為,王映霞一定是私奔去了浙江,要改嫁許紹棣了,他怒火攻心,在王映霞衣服上題字“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遺留品”,聊以洩憤。

第二天一早,一夜沒睡的郁達夫在漢口的《大公報》上刊登了尋妻啟事,稱:

“王映霞女士鑑: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汝與某君之關係,及搬去之細軟衣飾、現銀、款項、契據等,都不成問題,唯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一地址。郁達夫謹啟。”

《大公報》發行全國,啟事一登,醜聞全國傳揚,王映霞震愕不已,她的朋友更是啼笑皆非,連忙上門說和,說昨晚王映霞只是在她家留宿,何來“搬去細軟”、“亂世離合”之事?

後悔不已的郁達夫為了挽回婚姻,在朋友們的見證下,登報向王映霞公開道歉,稱自己“神經失常”,二人才恢復了關係。

但郁達夫的疑心病並沒有真的好轉,不久,他想起當初在福州王天君殿求籤時,曾得到一張籤詩:

“寒風陣陣雨瀟瀟, 千里行人去路遙。

不是有家歸未得, 鳴鳩已佔鳳凰巢。”

於是他認定一切早有預兆,分析揣測種種細枝末節,加上這張籤文的“天意”,認定王映霞肯定已經失身給了許紹棣。

為圖報復,郁達夫在新加坡和印尼期間,處心積慮用三年時間寫作了組詩《毀家詩紀》,發表在香港《大風》創刊一週年特大號上,並特地在文末注道:

“許君畢竟是我朋友,他姦淫了我的妻子,自然比敵寇來姦淫要強得多。並且大難當前,這些個人小事,亦只能暫時擱起,要緊的,還是在為我們的民族復仇!”

此詩一出,已追隨郁達夫來到印尼荒島教書的王映霞顏面掃地,她在報紙上發表了《一封長信的開始》和《請看事實》做回應,並提出與郁達夫離婚。

二人在報紙上爭執不下,1939年,郁達夫在《星島日報》上登出離婚啟事。

1940年5月,王映霞把三個兒子留下,離開了新加坡。離家前夕,她還為郁達夫做了幾身新衣褲,把家中的餘錢也都留給了他,才灑淚而去。

不久後,郁達夫又渴求複合,寫了一首《寄王映霞》:

“大堤楊柳記依依,此去離多會自稀;

秋雨茂陵人獨宿,凱風棘野雉雙飛。

縱無七子為衷社,尚有三春各戀暉;

愁聽燈前兒輩語,阿孃真個幾時歸。”

此時的王映霞,已絕不肯再回顧。

4、白首夢斷,南洋遇害

與郁達夫分手後,王映霞離開印尼,轉香港前往重慶,先後當過保育員、外交部文書科科員,後經外交部長王正廷牽線,與他的學生、重慶華中航運局的經理鍾賢道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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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映霞與鍾賢道

鍾賢道向身心俱疲的王映霞許諾:“我懂得怎樣把你已經失去的年華找回來,請你相信我。”

1942年,鍾賢道與王映霞在重慶舉辦盛大婚禮,宴客三日、嘉賓盈門,他們生了兩個孩子,相伴幾十年,白頭到老,王映霞稱鍾賢道給了她“許多溫暖安慰和幸福”。

對給過她轟轟烈烈回憶和不堪回首羞辱的郁達夫,王映霞也已經心態平和,稱不是郁達夫,世人不會知道她是誰,並在1983年回憶郁達夫的文章《闊別星洲四十年》裡寫道:“人生的恩恩怨怨變成為深深的懷念……”

郁達夫則化名趙廉,他託人把和王映霞所生的兒子們帶回國內上學,自己在印尼的一個荒島上辦起酒廠和旅館,娶了一個沒有文化、相貌平庸的20歲女人,照顧他生活。

他甚至給這個女人改名叫作“何麗有”,意思是何美麗之有?

他與何麗有生下一兒一女,在南洋過著遠離故國的避世生活,日本投降之後,曾當過日本憲兵隊翻譯的郁達夫不幸被日本憲兵秘密殺害,終年4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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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茅廬

他寫了很多首詩懷念王映霞,出現在詩裡最多的字眼是“相思”和“沈園”,沈園,是陸游詩中懷念前妻唐婉的所在,也是郁達夫用來代指愛巢“風雨茅廬”的典故。

臨終之前,郁達夫寫的最後一首詩,稱“十年孤嶼羅浮夢,每到春來輒憶家。”

去國十年,他一定無數次夢迴那座與王映霞依偎相伴多年的風雨茅廬,夢見被他親手毀掉的家,然而夢醒之際,他才發現,在這世上,他何嘗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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