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珍的“理想國”:《鏡花緣》中的“君子國”和“大人國”

凡塵俗世間,生活中的順與逆,生命中的生與死,都是無常的轉化,有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般虛幻。

特別是人世間之現實與晦暗,若以嚴肅、莊重的方式來批判,則難以發揮成效。因此,《鏡花緣》使用了“荒誕、詼諧”的小說形式,來針砭時弊。

《鏡花緣》中每一則精巧的故事,每一個奇妙的國家,其實都蘊藏了作者李汝珍深刻的意旨和高遠的理想。

那麼,“君子國”和“大人國”背後,有什麼值得咱們深思與探究的地方呢?

謙讓和諧的“君子國”

“君子國”,在《山海經》、《博物志》中皆有記載。

“其人好讓不爭,有薰華草,朝生夕死。”——《山海經》


“君子國人……好禮讓,不爭,土千里,多薰華之草。”——《博物志》

可見,自古以來,“好讓不爭”就是“君子國”的特色。

此國是《鏡花緣》中海外遊歷的起點。李汝珍藉著“君子國”幾近完美的形象,來託付理想,如鏡子般反射出俗世的種種弊端。

“君子國”為什麼叫“君子國”?國人並不知道,這只是鄰國給他們取的名字。這是一個處處禮讓、讓而不爭的國度。無論士農工商、富貴貧賤,人人都謙恭有禮,社會充滿祥和之氣。

李汝珍的“理想國”:《鏡花緣》中的“君子國”和“大人國”

《鏡花緣》劇照

《鏡花緣》借唐敖三人在街上所見的三宗交易,對“好讓不爭”的主題,做了更深入的描述。

第一宗交易——買方隸卒與賣方之間的相讓。

賣方開了價,買方並不還價,還執意添價。這是因為買方認為賣方的貨美而價錢太低了,若不自動加價,則自己將會佔了人家便宜。

因此,兩人僵持不下,經由路過的老者來解圍,最後依賣方的貨價,但買方只取八折貨物而去。

第二宗交易——買方小軍與賣方之間的相讓。

賣方自認貨色平常,不如別家的美好,所以請買方自己酌量付錢。

小軍付了錢,賣方又嫌付了太多,請買方減價;買方減了價,自認只能取次等貨色。

誠實的賣方,認為低貨低價,不能付高價卻取低貨;不佔便宜的買方,也不想佔人便宜。可見,兩人心中都謙讓,自認自己不足。

第三宗交易——買方農人與賣方之間的相讓。

農夫付錢離去後,賣方發現農夫付的,並非是大市中一般使用的中等銀色,而是上等銀色。因此,賣方認為農夫應將多出的銀色扣除。

農夫則要賣方將多餘的留待下次買貨時再扣除。然而,賣方因去年也有人如此,至今仍無從歸還,而不願留待下次。

農夫只好將貨拿了兩樣便離去,賣方仍覺得銀多貨少,只好將多餘秤出,盡付乞丐,並表示:今生欠人債,或佔了人便宜,來生必轉犬馬以報。

李汝珍的“理想國”:《鏡花緣》中的“君子國”和“大人國”

《鏡花緣》劇照

“君子國”中的交易行為,正好與現實中賣方漫天開價、買方就地還價,交相爭利的情況相反。

世人莫不汲汲營營追求名利,尤其是生意,總是斤斤計較,甚至為了利益,不顧道德仁義。“君子國”的買賣雙方,卻一反常態——賣方減價,買方加價。《鏡花緣》在此創造了一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國度。

“君子國”宰輔吳之和、吳之祥兄弟,乃泰伯後代。周太王(古公亶父)生三子——泰伯、仲雍、季歷。長子泰伯知父親有意立季歷,而心存退讓,以全父志;他與仲雍借採藥的名義,同往荊蠻,自號“句吳”。

《鏡花緣》稱讚吳之和、吳之祥兄弟也有謙讓之風,並在名字中隱含著“祥和謙讓”之意。

吳氏兄弟“鶴髮童顏,滿面春風,是舉止大雅的進士”;他們居住的地方也十分雅緻。

“兩扇柴扉,周圍籬牆,上面盤著許多青藤薜荔,門前一道池塘,塘內俱是菱蓮……廳外一看,四面都是翠竹……”

吳氏兄弟貴為宰輔,並沒有像一般權貴那樣,把家裝修得富麗堂皇;也沒有妄自尊大、趾高氣揚的可憎面目。他們與世無爭,謙恭有禮,脫盡仕途習氣。

“君子國”的國主,也並非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國主更嚴諭:臣民如有將珠寶獻進,除將本物燒燬,並問典刑。國門大書‘惟善為寶’就是此意。”

國主如此杜絕眾人貪財好物之心,導之以德,齊之以禮,上行下效,潛移默化。這便是“君子國”國門上書“惟善為寶”的真諦。

“君子國”中,上至國主與吳氏宰輔,都是一般世俗所謂的權貴,卻有謙讓善良之心,虛懷若谷之風;下至平民百姓,耕者讓畔,行者讓路,且各安其業,不貪名求利,構成了一個謙和有禮的國度。

李汝珍的“理想國”:《鏡花緣》中的“君子國”和“大人國”

《鏡花緣》劇照

顛覆傳統的“大人國”

“大人國”並非因其民高大而名。《鏡花緣》特別強調“大人國”與“長人國”不同。

“長人國”,其民是身型碩大的巨人;而“大人國”,其民遇見善事,莫不踴躍爭先,毫無小人習氣,而有大人之德,世人才以“大人國”稱之。

作者李汝珍根據《博物志》記載的“能乘雲而不能走”,加上儒家對“大人”的尊稱,以德行賢德的大人,對比奸邪卑下的小人,自己另外創造出了一個“以德行為重”的“大人國”。

此國以足下之雲的顏色來分等級;雲會因人的內心狀況而有不同的色彩,亦代表著不同的道德等級。

例如看守香火的僧人,就“足登彩雲”。唐敖三人在山嶺中迷路,遇見一個老叟。他手提著一把酒壺,一個豬首,準備進庵。

眾人一打聽,才知道老叟竟是庵裡僧人。令人驚奇的是,他不僅沒削髮,還打酒買肉,更娶妻生子;其足下,竟登彩雲。

又如唐敖三人在市中心,看見一個乞丐。乞丐竟也“腳登彩雲”。

李汝珍的“理想國”:《鏡花緣》中的“君子國”和“大人國”

《鏡花緣》劇照

而“大人國”的一位官員,卻用紅綾,掩住了自己腳下的灰雲:

“頭戴烏紗,身穿員領……前呼後擁,卻也威嚴;就只腳下圍著紅綾,雲之顏色,看不明白。”


“此等人,因腳下忽生一股惡雲,其色似黑非黑,類如灰色……凡生此雲的,必是暗中做了虧心之事……”

可見,在“大人國”,足下之雲的顏色,不受身份貴賤影響,全在於心性與行為的善惡。色由心生,色隨心變,即使是偽君子,也可一目瞭然。

在一般的社會價值觀中,僧人、乞丐、官員三者的尊貴、高下有不同,但《鏡花緣》所要探討的,正是:道德的貴賤,與社會地位並沒有絕對的關係。

用世俗的眼光來看,乞丐很低賤,但在“大人國”裡,他心地善良,並無奸邪拐騙,也無偷取強奪,所以無愧於天地人間,腳下自然也能有五彩之雲。

反觀尊貴的官員,縱有高官厚祿,只要稍有心術不正——或是為了自己權力之擴張,而不擇手段傷害他人;或是起了貪念,巧取不義之財——其足下之雲,就會毫不保留地顯現晦暗的顏色。

在“大人國”裡,世俗的尊貴權勢、財富名位,都起不了作用;最高的準則,乃在於“善”,而足登五彩雲,才是尊貴的象徵。

哪怕是小廟的僧人、落魄的乞丐,只要心存善念,便可彩雲隨行,在“大人國”裡也可以成為尊貴之人。

這雲的巧妙,就如“照妖鏡”一般,讓人的歪心邪念無所遁形。可見,“大人國”是《鏡花緣》為了強調善惡道德觀,而創造出的顛覆傳統的國家。

李汝珍的“理想國”:《鏡花緣》中的“君子國”和“大人國”

《鏡花緣》劇照

結語

《鏡花緣》的作者李汝珍,在書中十二回至四十回中,安排了許多虛構的海外奇國。他描繪這些國家的奇聞異事,藉以寄寓自己的理想,並譏諷彼時代的黑暗現象。

對於這些國家,其遊歷的順序,李汝珍自有其用意安排;其敘述篇幅不同,有的國家用了好幾回極深入的細述,有的一回中便簡述好幾個國家;其接觸深淺也不同,有的只有提到國名而已,有的只有多九公口述……

《鏡花緣》以“君子國”和“大人國”作為起始,並且用了較多的篇幅來描述,想來必有深意。這兩國,不就是李汝珍為寄寓理想而構建的“理想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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