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案例，素材源於我的真實心理諮詢經歷，內容已全部進行了加工處理。）
小杰是一個虛歲13歲，剛上初一的男孩。第一個學期的國慶放假後，不願意去學校，一直在家玩遊戲。
第一次見到小杰，他看起來有點靦腆，很有禮貌，向我問好。我覺得這是一個性格比較溫和的孩子，可後來的諮詢經歷，證明我錯了。
我與小杰進行了4個月的諮詢，每週1次，小杰一直沒去上學，幾乎整天在家玩電腦，出門也是去網吧打遊戲。隨著諮詢進展，小杰沒有好轉，似乎還變得更糟了。有一次，小杰向爸媽要錢，爸媽不給，小杰威脅說，你們不給，我就砸小區的車，反正我才13歲，不用承擔責任。
小杰是年幼不懂事嗎？他都知道13歲不用負法律責任，用這威脅爸媽給他錢。可他卻沒把他的聰明用在合理的方面。
心理諮詢沒看到效果，小杰爸媽決定結束諮詢。諮詢中斷後，有一天，小杰的爸爸再次聯繫我，說小杰現在變本加厲，問我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小杰爸爸告訴我，小杰現在在家情緒非常暴躁，一點不滿意就對他們拳打腳踢。有一次，小杰拿著一把錘子，逼著他媽去銀行取錢給他上網，說不去取錢就砸死他們。去銀行的路上，小杰一手舉著錘子，對他媽連罵帶踹。小杰爸爸報警帶著警察到銀行，希望警察能管管。關係是父母與孩子，小杰又是13歲的未成年孩子，警察也無計可施，又不能拘留，只是教育。這之後小杰更加肆無忌憚了，覺得爸媽拿自己沒辦法。
當時聽到這些的時候，我非常氣憤，覺得小杰這輩子混吃等死吧——那時我失去了作為心理諮詢師需要具有的非批判立場。
小杰爸媽從小對待小杰的方式，和多數父母一樣，沒有明顯不良的教養方式，不能苛責是父母造成了小杰的問題。我認為，小杰對爸媽這樣惡意的行為，責任在他自己身上。
小杰爸媽對小杰有些寵愛，嚴厲不足，這是小杰會在爸媽面前肆意妄為的一個重要原因。但這裡面不只是小杰爸媽的原因。小杰的爺爺是大學教授退休，在家中非常有權威地位。小杰爺爺非常寵愛小杰，小時候小杰犯錯，小杰爸媽教育孩子嚴厲些，小杰爺爺就會護著孩子，從不許小杰爸媽打罵孩子。小杰爸媽想對孩子嚴厲也沒法嚴厲。
心理諮詢常常遇到這樣的情況：原本以為A是造成問題的原因，隨著諮詢進展會發現B才是更真實的原因，B後面可能還有C、D、E等，這屬於個人身上的問題發展脈絡.
但可能還有甲原因，甲背後還有乙、丙、丁等原因，這是在個人之外的不同系統的原因，比如家庭系統的影響，像小杰的家庭，有著父母的寵愛影響，父母的寵愛又有著爺爺不許小杰爸媽對孩子嚴厲的影響。
還可能有子、醜、寅、卯，又一套不同系統的原因，比如時代、社會環境、民族文化等。
這便是人心的複雜面，也是心理諮詢工作的複雜性：
既要縱向看到個人發展脈絡影響，也要橫向看到家庭、時代、文化等發展脈絡影響。從個人身心小系統，到家庭系統，再到社會文化更大的系統，甚至到人與環境互動的更大系統。
小杰是我從事心理諮詢工作第1年接觸的個案，那時我的經驗和專業能力都有非常多的不足。小杰本性並不是一個多壞的孩子，心理年齡比他的實際年齡會幼稚些，更像個小學生，而不是初中生。
一個本性不差的孩子，成長在一個沒有嚴重問題的家庭，怎麼就讓小杰變得這麼暴戾呢？心理諮詢從業的前幾年，每當我想起小杰的案例時，我都會忍不住想：如果我當時經驗豐富些，專業能力更強些，是不是可以在早期做出更準確、更全面的評估，採取更有效地干預方式幫到小杰改變？
小杰的心理諮詢，讓我非常挫敗。一份助人工作，在當時不僅沒幫到對方，反而看著對方的情況在變糟，對自己能力、從業信心都是非常大的打擊。但同時也是一劑警醒劑：讓自己看到，自己還有非常多需要學習的方面，需要努力提升專業能力。
現在自己成為一名經驗更豐富的心理諮詢師，對待自己曾經的不足便寬容些。畢竟與小杰工作時，自己只是一個新手諮詢師，經驗的豐富，能力的提升需要時間，不能太過苛責自己。
與小杰諮詢結束的3年後，有一天我走在路上，走近一個學生年齡的男孩，叫我“許老師”。我當時沒認出來他是誰，他說是小杰。我看著他的變化，非常詫異。
小杰沒有以前的乖張暴戾氣息，回到第一次諮詢叫我“許老師”時，給人的溫和感覺。小杰一直沒有上學，但他現在在一家洗車店工作，能夠自己養活自己，生活重回正軌。和小杰的交談得知，並沒有特別的經歷促成他的改變。
到底是什麼因素，讓小杰從一個暴戾的初中生，自然褪去乖張暴戾，成長得更好？
我想，是生命本身的自我成長力量。
小杰13歲出現的問題，可能與進入青春期，青春期身心的急劇變化，疊加適應新的初中生活的適應壓力有關。他當時的問題狀態，是應對青春期身心變化和適應壓力，變得有序前的無序、混亂狀態，即是一種自我調整的適應過程。到了16歲，度過青春期生命週期的躁動安穩下來，小杰開始按正常的方式繼續人生。
青春期本就是孩子問題高發階段，是否平穩度過，與孩子原有成長環境奠定的素質、家庭環境的應對等有很大關係。
生命本身都有自我調整，積極向上的成長力量。
不只是小杰的案例，我的整個諮詢經驗都在見證這點。
常有人覺得：你們心理諮詢師總是接受別人的心靈垃圾，接受負面情緒，怎麼受得了？對我來說，心理諮詢不是接受心靈垃圾。
我在心理諮詢中看到的，是：
每一個諮詢者在自身生命歷程中，遭遇到困擾，如處黑暗。心靈的生命之火，看似孱弱卻頑強燃燒，身在黑暗，心向光明的生命力量。
佛說有生皆苦，心理諮詢的工作對這句話感受很深。很多時候我都感慨，如果我遭遇諮詢者一樣的經歷，做的未必有諮詢者好。諮詢者處在他們的生命歷程中，承受種種阻礙，卻仍舊努力，活出恣意綻放的生命之花。
我接觸過不同類型的諮詢者：在軍事化管理的“戒網癮”學校，對所謂的“問題學生”做過心理諮詢；在戒毒所，對吸毒人員做過心理諮詢；在醫院心理科，對患有心理疾病的患者做過心理諮詢；在社會機構，對一般心理困擾的人群做過心理諮詢。
每一個諮詢者，都有著獨一無二的生命歷程；每一次心理諮詢，都是一次與眾不同的生命旅程。
小杰的案例，教會我人生的“無常”。“無常”的不確定常常讓人不安，可是“無常”的不確定，意味著生活不會一成不變。對於處在人生困境中的人來說，“無常”也意味著孕育美好的新生希望。
作者簡介：許標，中科院心理所健康心理學碩士，全職心理諮詢師，5000+小時心理諮詢經驗，2000+小時專業受訓經驗。諮詢預約請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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