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像林黛玉一樣的男人,寫盡世間荒誕與悲涼


卡夫卡生得方面大耳,星眼濃眉,按中國的說法是大富大貴之象,可他一生除了文學,一無所獲。我由是知道,不幸,於文學家來說是天大的幸運。

世界上有許多職業是無需獲得文憑的,作家便是其一,半路出家橫空出世的自不在少數,下筆驚風雨的卻不多。在文學史無數的巍峨高山中,卡夫卡算一座,且令人望而生畏。

二十世紀的西方文學可謂熠熠生輝,當巴爾扎克,狄更斯,大仲馬等人把所有的小說類型都寫爛了的時候,留給後人可供開墾的文學處女地不多了。要想在文學上有所突破就得另闢蹊徑,業餘出身的卡夫卡摸索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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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


01他的作品即是他人格的投射

但凡敏感的人,生來就有資格鬱鬱寡歡。--菲茨傑拉德

敏感是作家的特質,鬱鬱寡歡則是作家的美德。木心說應該把林黛玉介紹給卡夫卡,我以為不然。他們太像了,過不了日子,談戀愛也費勁。卡夫卡英年早逝,林黛玉也是紅顏薄命。卡夫卡內心深處藏著自卑,一部小說寫了改改了寫,最後還是覺得不好,全燒了。林黛玉也喜歡燒自己的作品。賈寶玉和薛寶釵成親那晚,林黛玉讓紫娟把她的詩全燒了。還有一點她們同病相憐,愛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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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

他們都是我與我周旋,寧作我,卻又作不了我。自卑是自尊的同義詞。

卡夫卡在捷克語中是“寒鴉”的意思,卡夫卡父親的店就是以寒鴉作店徽。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烏鴉都不是一個吉兆,更何況還是寒鴉。他那尖尖的招風耳和直挺的鼻樑,大概是《千與千尋》裡湯婆婆的原型。卡夫卡的身上充滿了太多的詭異和神秘。

卡夫卡一直籠罩在父親的陰影之下,和太宰治一樣,卡夫卡那一點可憐的寫作愛好被強勢的父親看做是不務正業。因為過於靦腆和內向,卡夫卡被父親斥責不像個男人,為此他經常健身,練就了一副很好的體格,即便如此,他仍然得不到父親的誇獎,這讓卡夫卡更內向了。

在《變形記》裡格里高爾變成一隻甲蟲,家人從一開始對他的尊敬到最後的厭棄,以至於他最後遠離社會終於死去了。整篇小說荒誕壓抑,世態炎涼被刻畫得入木三分。格里高爾死時背上還戳著一隻蘋果,卻早已腐爛變質,朝格里高爾扔蘋果的恰恰就是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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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甲蟲的格里高爾

中國有句古話:“久病床前無孝子”,卡夫卡更上一層樓,直接描寫:“久病床前無慈父”。虎毒不食子,不知道卡夫卡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舉,也許他的內心深處積聚著對父親長年累月的憤恨,如今只能通過筆下的人物加以發洩。

02一個沒有身份的人,在世間遊蕩終究無法落腳

卡夫卡的小說中主角的名字一再簡化,在《城堡》中主角的名字乾脆變成了字母“K”。有好事者猜測K是卡夫卡本人,這樣的猜測未免狹隘。在數學方程式中,字母可以代表任何數字,K可以是我們其中的任意一個,又說不清是哪一個。

作為在捷克出生的猶太人,卡夫卡使用的書面語一直是德語。我們仔細品味不難發現,如果將語言作為確認身份的表徵之一,那麼卡夫卡的身份界限何其模糊。這樣的以非母語寫作的作家被稱為“少數派作家”,同樣的還有馬來西亞的華語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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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伯來語中“卡夫卡”的意思是穴鳥,一種飛來飛去始終無法落腳的鳥。

《城堡》的主角K是個土地測量員,一開始莫名其妙的想要進入城堡工作,可是沒人邀請他,K於是日復一日地在為能受到承認努力。

K抵達時已是夜幕降臨,村莊籠罩在厚厚的積雪下,周圍環繞著濃霧,一片黑暗,完全看不到城堡所在的那座山丘的輪廓,甚至透不出一絲光亮。在通往村莊的大路上有一座木橋,K久久駐足於橋上,望著眼前茫然一片的夜色。

《城堡》的故事就在這種極度陰鬱和壓抑中開始了。K每日都要在深深的積雪中艱難跋涉,隨後腳印被落雪覆蓋。在文章的結尾,K終於收到了來自城堡的任命書,而此時的他已奄奄一息,行將就木。

現代人也總是在尋找身份。為了賺錢四處漂泊的商人,想要打破階級固化而投身大城市的小鎮青年,渴望進入體制的臨時人員。還有那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身份證明題--證明直系親屬關係。每個人都成了國家機器流水線上的一件商品,沒有標籤的商品是不合格的。

身份焦慮是社會的集體病症,背後隱含著對生活無望的恐懼。

03上帝已死,我們拿什麼當作信仰

卡夫卡的另外一篇小說《審判》中,有個牧師曾說:“真理是有的,通往真理的路障重重,但我們不可能闖過去,因此真理找不到。”

何謂真理?自文藝復興以來科學技術得到了飛速發展。人類歷史的悲劇性時刻有兩次,一是哥白尼推翻“地心說”,從此人類不再是宇宙之王。二是達爾文提出“進化論”,從此人類不再是天選之子。全人類的信仰就此崩塌。從希臘神話中的多神教到基督文明中的一神教,經歷過一次精神危機的西方人,再次陷入信仰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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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神的庇護,權力意志成了人們唯一的信仰。錢鍾書在《圍城》中說,城裡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婚姻最多是多情卻被無情惱的打情罵俏。在卡夫卡的《城堡》中,城堡內等級森嚴,有著無數的官吏,還有無數長年累月得不到處理而蒙塵的卷宗。它像巨獸一般俯視K,使K心生敬畏,求而不得。

弔詭的是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所轄區域竟然只是一個小村莊。村莊裡的人對城堡裡的人唯命是從,以能伺候他們為傲。可誰也說不清城堡的核心人物克拉姆長什麼樣子,儘管他們已經見過克拉姆太多次了。

城堡是村莊居民的唯一信仰,僥倖進去的人不到灰飛煙滅的那一刻是不會出來的。

現代人的信仰是什麼呢?我技術。人們熱衷於讚歎科技的偉大,為新技術的發現和應用沾沾自喜,人本身卻被視為技術的一部分而存在。當你刷臉支付時,你是個機器還是個人?科技重新定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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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工學科成為顯學,人文學科日漸式微。科技成了萬物的尺度,我們需要的是很快,更高,更強,實用比好看更重要。環顧周遭,我們早已被困在了科技這座城堡之中。也許,我們誇大了科技對於人類文明進步的意義,孔子和莎士比亞對於人類同樣有用。

《城堡》是卡夫卡最後一部小說,這部遺作並沒有寫完。卡夫卡燒掉了自己九成作品,在臨死前他囑咐好友布羅德燒點剩下的作品,可好友違背了諾言,這才有了今天的卡夫卡。

卡夫卡始終對在懷疑,懷疑自己,懷疑愛情,懷疑這個世界。卡夫卡和周星馳一樣,在以黑色幽默講述這個荒誕冷漠的世界。他善良,幽默,健談,同事們都這麼說。可他的父親永遠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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