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在城中厭煩突圍,在城外豔羨奔赴


《圍城》:在城中厭煩突圍,在城外豔羨奔赴

學者夏志清說,“錢鍾書的長篇小說《圍城》是我國近代文學史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營造的小說。”

《圍城》是一部現實主義批判小說,被譽為“新儒林外史”。《圍城》敘述了抗戰初期,以方鴻漸為首的知識分子留學歸國,經歷戀愛、婚姻、工作、家庭等人生問題上遇到的種種矛盾糾葛。作者通過對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命運的思索,展現了他們內心的貧乏和精神的病態,揭示現代人的生存困境,蘊含作者對社會和人生的思索,也蘊含了人生如同圍城這個具有哲學意味的主題。

小說借主人公方鴻漸的“圍城困境”:他不斷陷入“圍城”的境況,不斷地在城內突圍又再次陷入,始終不斷地從“從這一圍城”走到“那一圍城”,他的歸宿是走不出“圍城”命運。以此展現了社會現實的種種弊端與黑暗,也揭露了人性的虛偽和無奈,反映了整個現代文明的危機。


《圍城》:在城中厭煩突圍,在城外豔羨奔赴


一“進城”與“出城”的圍城人生

錢鍾書的夫人楊絳在電視連續劇《圍城》片頭上寫道:“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 1、婚姻圍城(感情線:周小姐——鮑小姐——蘇文紈——唐曉芙——孫柔嘉)

在《圍城》裡,錢鍾書先生用哲理的思考,憂世傷生的態度,刻畫了方鴻漸在人生的“圍城”裡衝進衝出,最後釀成悲劇的知識分子的形象。

他(方鴻漸——筆者注)想現在重逢唐曉芙態可刻畫度的可能性,木然無動於衷,真見了面,準也如此,緣故是一年前愛她的自己已死了。愛她,怕她,怕文紈、鮑小姐誘惑的這許多自己,一個個全死了。(選自《圍城》)

方鴻漸在大學接受新思想,崇尚戀愛自由,想解除和“點金銀行”周小姐包辦婚姻;寫信回家,迫於父親威脅要斷了生活費而屈從、無奈,陷入不敢追求新式婚姻的困境。他在回國的輪船上,受鮑小姐的誘惑,以為自己英姿瀟灑迷倒了鮑小姐,做出一系列愚蠢的舉動,可鮑小姐若即若離,隨著遊輪的靠岸,鮑小姐更是翻臉不認人揚長而去,他才明白自己不過是鮑小姐在輪船上打發時間的“消遣品”,陷入了性愛得而復失的困境。

他追求兩情相悅、心心相印的感情,而蘇文紈感情上的積極主動和他曖昧不明的態度,讓他陷入了欲斷不斷、愛與不愛的圍城困境。他與唐曉芙兩情相悅,可在蘇文紈將他在輪船上的所作所為“添油加醋”地複述之後,他與唐曉芙的誤解、隔閡,讓他陷入了愛而不得的圍城困境。

在人生的種種不如意之後,他哀莫大於心死,在孫柔嘉的步步為營的“溫柔陷阱中”,他和孫柔嘉走入了婚姻圍城,他想他的婚姻生活儘管不會和和美美,但至少也會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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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踏入這婚姻城堡,他才明白看似柔弱不堪、崇拜自己的孫柔嘉是一個很有的主見、很會打算的女人。此後他的生活只有一地的雞毛和蒜皮,每天吵鬧不堪。

在婚姻家庭中,他才看清暗藏在大家庭中所謂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婆媳融洽、妯娌和睦的表層下是如何波濤湧動。大家表面融洽,暗地裡卻恨不得吃掉對方。

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一向和家庭習而相忘,稍能從局外人的立場來觀察,才恍然明白這幾年來兄弟妯娌甚至父子間的真情實相,自己猶如矇在鼓裡”。

結婚後他被親朋好友看不起,夾在老式大家庭和自己的小家庭的各式矛盾中,不但父母看不慣柔嘉的新式女子做派,而且柔嘉受不了大家庭各種老派要求,因此婆媳不和、妯娌鬥法。這些都讓方鴻漸疲憊不堪,加之柔嘉的姑媽趾高氣昂的鄙視,柔嘉強硬的態度讓方鴻漸在婚姻這座圍城中壓抑得喘不過氣來,讓他們脆弱的婚姻以柔嘉負氣出走告終。雖然文章沒有給出結局,但吵鬧矛盾不斷的婚姻終將走向破裂。方鴻漸的婚姻免不了陷入了

結了又離的圍城困境。

正如文章所說的:“結婚如金漆的鳥籠,籠外的鳥想要住進去,籠內的鳥想要飛出來,因此結了離,離了結,沒有結局。”

在婚姻這座圍城中,他追求真情實意,處處尋找感情的歸宿,從希望到失望,從追求到幻滅,從走入到衝出,“結了離,離了結,沒有結局”的定理告訴我們,這是亙古不變的困惑和困境,方鴻漸始終無法逃脫圍城的捆綁和束縛,走不出圍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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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職業圍城(事業線:點金銀行的小職員——三閭大學的副教授——華美新聞社的小社員)

在小鄉鎮時,他(方鴻漸——筆者注)怕人家傾軋,到了大都城市,他又恨人家冷淡。(選自《圍城》)

方鴻漸所處的時代是半殖民半封建社會的時代,又恰逢戰亂、侵略和反抗、傳統文化和外來文化,在這樣特殊時代的漩渦中,身為知識分子的方鴻漸留學歸來,始終擺脫不來傳統文化封建思想和資本腐朽文化思想的影響,既懷抱理想,又無力去實現理想。他處處掙扎,又處處碰壁,陷入職業圍城每每只能以失敗告終而被動掙脫。

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回國之後探鄉就返回上海,在“掛名丈人”的安排,在“點金銀行”做著“掛職工作”,白天去銀行看看,晚上專心輔導所謂的“小舅子”的功課才是職責所在。最後因受不了岳母時不時要對他進行感情盤問而與岳父母鬧翻之後,辭掉工作。

在失業無著,愛情碰壁之後,他離開了點金銀行,離開了上海,這座“希臘神話裡的魔女島,好好一個人來了就會變成畜生”的城市。前往三閭大學這座“知識分子云集”的知識殿堂,準備從事教書工作。可當他千里迢迢,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三閭大學這座圍城,卻發現這是“一口齷齪的大醬缸”。在這座勾心鬥角的大學中,他受盡冷眼和排擠,當他任教一年,沒接到續任的聘書,在負氣中離開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進入了華美新聞社工作,報社的工作是無聊與庸俗。但得知新聞社被敵偽軍收買,工作的不順心,家庭的吵鬧不斷,讓他對趙辛楣的提議動心,毅然而決然決定辭掉工作前往重慶。

他先斬後奏的辭職終於讓他的婚姻裂痕破裂。孤獨、痛苦、絕望向他襲來,可想而知,重慶又將是下一個讓他想掙脫的圍城,而新一輪逃亡又即將上演。

方鴻漸在求職過程中屢屢受挫,想突破磨難,尋找一份讓他稱心如意的工作而不得,他只能不斷地漂泊,不斷地流浪。他想走出危機,可危機四伏;他想擺脫困境,可困境重重;他想走出圍城,可卻不過從“圍城”走近“另一座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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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走不出的圍城人生

方鴻漸為何會深陷於圍城人生呢?

  • 1、在出城和入城中“見自己”:方鴻漸深陷圍城人生,是他自身身上的侷限。

叔本華在“願欲說”指出,“快樂是從慾望中產生而出的,人之所以有慾望,是因為生活有欠缺,有欠缺就有追求,但追求後得到的快樂卻十分短暫,因為人馬上會對自己所得到的產生厭倦。”

方鴻漸面對社會殘酷的生存危機,他沒有與之對抗的理性和勇氣。他其實是一個弱質的知識分子,他遠離時代的戰亂,沒有明確的人生追求,他有慾望的本身,卻沒有把慾望化為現實的勇氣和力量。

他優柔寡斷又怯懦,他不喜歡與周小姐的包辦婚姻,可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屈服父權和現實的情況,父親一威脅斷了生活費,他立馬就妥協。他不愛蘇文紈,卻不敢大膽跟她說清楚,給他和唐曉芙的戀愛埋下禍根。當跟唐曉芙的感情出現隔閡時,他一邊高喊他深愛著唐曉芙,卻沒有去解釋挽回,而是衝動地同意分手,並沉浸在苦痛中,並想象與她的重逢。

為了逃避失戀失業的痛苦,不喜歡教書的他才確定遠離上海跑去三閭大學任教。當他在三閭大學時成為閒置學科的副教授,他沒有認真教書、提升技能,而是苟且度日,得過且過地當著“敲鐘和尚”。

方鴻漸無論在婚姻上還是在事業上,他從來都不是積極進取,要麼盲目被動,要麼逃避痛苦。他思想性格上的懦弱和行為方式的失當,使得方鴻漸的生活漩渦中迷失了方向了,他身上的正直又使得他只能在內心苦苦掙扎,而不斷逼近虛無,陷入痛苦中的圍城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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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在出城和入城中“見眾生”:方鴻漸深陷圍城人生,是人性的險惡所造成的
  • 錢鍾書在《圍城·序》中說:“在這本書裡,我想寫現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人物。寫這類人,我沒有忘記他們是人類,具有無毛動物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

小說像一面照妖鏡,照出了那些“無毛兩足動物”的知識分子的畸形性格和醜惡的靈魂。從方鴻漸的眼睛,看到的是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在整體文化語境中的身份的失效和理性缺失的狀態。

自稱女詩人同樣留學回來的蘇文紈,卻在情場上施展手腕,滿足自己的愛情的虛榮心,最終愛而不得的她選擇嫁給“四喜丸子”曹元朗。而肥頭豬耳的詩人的曹元朗不過是一個貪杯好色、在政治上鑽營的文痞。

三閭大學不過是高松年打著“

科學治校”“廣納賢才”的幌子來滿足個人權利的慾望而舉辦的學校。這裡聘請不是真才實學的知識分子而是眾多“平庸無能的知識分子”藏汙納後的聚集地。所謂的“學者”不過是“偽君子”,所謂的“教授”、“博士”、“導師”不過是“教育屆的敗類”,所謂的治校“科學定律”不過是滿足高松年的個人隱秘的慾望;所謂的“英國劍橋牛津的導師制”不 過是李梅亭“變味的逐利傾軋的手段”這些知識分子對國家大事漠不關心,卻自恃“才高八斗”勾心鬥爭,在三閭大學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鬧劇和醜劇。

身為校長的高松年利用的自己的職權便利勾搭汪處厚年輕的老婆,亂搞男女關係。他更謊稱抗戰時局混亂、通信不便,戲弄方鴻漸,出爾反爾,明明是聘請他為正教授,可到頭來卻成為了副教授,讓方鴻漸惶惶不安。食言者一副大義凜然,受害者反而羞愧難當。

道貌岸然的李梅亭在六月中穿著不合時宜的黑呢時裝,前往三閭大學隨身攜帶的卡片和西藥,不過是想到了內地學校賣個好價錢,一個投機販子和學術騙子躍然紙上。他路途中嫖娼宿妓尋求免費,儼然是一個不學無術、道德敗壞的“偽教授”

跟方鴻漸一樣是憑空捏造文憑的韓雪愈,如果說方鴻漸還對自己偽造學歷羞愧難當,那麼韓雪愈不覺得羞恥,反而以自己騙技了得而沾沾自喜。為了防止自己學歷造假被方鴻漸洩露出去,他勾結陸子瀟,教唆學生去搞垮方鴻漸, 簡直是陰險歹毒的小人行徑。

作者對學術的亂象、社會的扭曲進行全方位、立體式的嘲諷,展示了一副知識分子“群醜圖。”如果方鴻漸在無路可走的圍城中,能放棄自身的真誠、善良,屈從圍城的規則,像蘇文紈、李梅亭、韓雪愈等人一樣審時度勢、改變自己的航舵,而不至於無路可走,陷入圍城困境。他既不敢反抗囂張的惡勢力,而是一味的妥協退讓、逃避逃脫,卻換來的是惡勢力的咄咄逼人,導致了他在這個“一無可進的進口、一無可去的去處”的“圍城”中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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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在出城和入城中“見天地”:方鴻漸深陷圍城人生,不但是現代文明困境的表現,更是一個人的生存處境和根本意義的哲理問題

方鴻城的圍城困境,不單單是他獨有個人經歷、體驗,而是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生活狀,同時也是作者對現代文明困境的思索,更是作者對人生、對現代人命運的哲理思考。

方鴻漸所處的時代是戰亂時期,社會動盪不安,民不聊生。西方思潮大量湧入,使得人們處於封建傳統文明與現代西方文明的強烈夾擊中,出現了各種混亂的畸形的文化話語方式,要麼文化保守主義,要麼全盤西化的文化形式,要麼封建遺老遺少的固步自封,要麼一味崇洋媚外的洋奴心態。

正如學者張清華所評價的:“從五四西方文化的神話,歷經30年,選擇傳統還是選擇西化的二元對立鬥爭,到最後文化嫁接的破產,中國人的努力終於因為兩種文化之間巨大的本體論差異和操作者的盲目,而只落的這種畸形的邊緣對接。”

方鴻漸就這種文化的畸形邊緣對接的“產物”,可他還是“新儒林”中富有正義感的人。他深受傳統文化的薰陶,出國留學不學無術,他買個假文憑認為好比“前清時代花錢捐個官”、是“孝子賢孫”的表現。可深受五四文化的影響他還無比厭惡他封建老式的家庭。

出國留學四年,他並沒有刻苦學習,尋找一條救國救民的道路,而是在國外吃喝玩樂、遊手好閒,養成懶散的生活習慣,並形成遇到困難就逃避的人生態度。他是中西文化的結晶,披著留學的時髦外衣,骨子裡還是傳統文化中的懦弱無為。這兩種迥然不同的而又對立的文化讓方鴻漸成為了一個兩重性格的人。他存在著正直而又脆弱、正義而又邪惡、自信而又自卑、思想和行動的性格衝突中。他二重性格必然讓他的婚姻和工作雙重失敗,並走入圍城的人生困境中。

他的圍城命運蘊含著傳統文化的劣根性和西方現代文明在中國的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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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鴻漸的“圍城”人生的思考:人生處處是圍城

作者展現了方鴻漸的圍城人生,表達了人生如同圍城一個具有哲學意味的主題,蘊含著深沉的生命意蘊。

正如有論者龔敏律所述的,“人的生命狀態就像是鐘擺的兩極,人的慾望總是在希望和失望,擁有與失去,自由意志與決定論之間遊離和碰撞,人們也許會在獲得的一瞬間得到一種快樂和滿足,但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失望感。”

入城和出城本來就是一對悖論,人生不可能到達自己想要的高度,人的慾望又是無窮無盡的,得不到會陷入失落之中,得到又會提出更高更大的要求,人生就是這麼一個可怕的“尋夢”。而如果陷入圍城困境中,或者在困境中如方鴻漸一樣遇事逃避,又或者如蘇文紈、韓雪愈等學者一樣蠅營狗苟、趨炎附勢,都不是作者所提倡的。

面對虛偽醜惡荒唐的世界,面對各種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面對不可得的夢想或自己無法實現的高度,我們都要有面對現實的勇氣、戰勝困難的勇氣和付諸行動的力量。而不是像方鴻漸一樣在圍城困境中掙扎、徘徊,迴避、逃避,最終釀成悲劇。

就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所說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算。”“若命運不公,我就和它鬥到底。”哪吒雖是魔珠,卻改變了成魔的人生困境,並在“天生為魔的圍城”突圍成功。願你我都是哪吒,自己的命運自己說了算。若命運不公就鬥到底,若陷入圍城困境就突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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