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庚子鼠年新春佳節，卻逢新冠肺炎橫行肆虐。在疫情圍城的日子裡，重讀錢鍾書先生的經典小說《圍城》，感覺別有一番滋味。
錢老的文筆犀利幽默，刻畫人物生動形象，諷刺批判酣暢淋漓，令人讀來時而忍俊不禁，時而陷入沉思。
關於《圍城》，即便是沒讀過原著，也應該聽過書中那段關於婚姻的經典論述，“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此次重讀，發現錢老在《圍城》中對愛情婚姻的描摹尤其深刻，簡直揭露了萬千男女的感情真相。以小說的男主人公方鴻漸為例，他所經歷的5段感情，也許是很多人的感情生活的真實寫照。
錢鍾書筆下的方鴻漸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呢？用書中的原話說，“他是個無用之人，……興趣頗廣，心得全無，生活尤其懶散”，方鴻漸的好朋友趙辛楣也曾對方鴻漸說“你不討厭，可是全無用處”。可見，方鴻漸最大的特點就是“無用”。
當然，此處的“無用”應當作“平庸、普通”來理解，正好代表了無數普普通通的男人。除了“無用”，方鴻漸還有點耍小聰明，比如與愛爾蘭騙子鬥智鬥勇，騙了一張假博士文憑來敷衍家人。同時，他又講良心和道德，一直對於假文憑一事耿耿於懷。他有時會自以為是，有時又妄自菲薄；有時牙尖嘴利，有時卻笨嘴拙舌。
就是這樣一個並不完美的普通男人，在小說中經歷了五段截然不同的感情。
第一段感情：與周淑英的“父母之命”
或許有人會說，方鴻漸和周淑英根本就沒有感情，不能算數。
不過，像這種純粹靠“父母之命”結合的婚姻在過去算是相當普遍的一種婚姻形式了，只是在《圍城》的故事背景下，正處於“父母之命”衰微、“自由戀愛”風行的時代，或許錢老也不甚主張老一套了，所以方鴻漸與周淑英只是由家長早早地（高中時）訂了婚，雙方當事人壓根未曾謀面。待到方鴻漸大學畢業準備完婚之際，錢老便“安排”淑英早逝，讓方鴻漸“白撿”了一對有錢的丈人丈母，順便用原來準備結婚的彩禮聘金充當留學經費，在國外逍遙了四年，也為下一段感情設下鋪墊。
第二段感情：與鮑小姐的“露水情緣”
方鴻漸高中時與周淑英訂婚，到了大學看到男女同學自由戀愛，十分心癢，也曾試著寫信給父親，委婉地請求解除婚約，結果被老先生痛罵一頓，此後再也不敢提解約之事，倒時常用一句話安慰自己：
“世間哪有戀愛，壓根兒是生殖衝動。”
其實這句話用來形容他跟鮑小姐的那段情是再貼切不過的。
方鴻漸在留學歸國的航船上偶遇了鮑小姐。其實同行回國的留學生有十來個，包括方鴻漸的大學同學蘇文紈小姐。不過那時的蘇小姐仍將自己設定為“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風”，很難吸引方鴻漸等人靠近。
相比之下，被船上的男人們打趣為“熟食鋪子”“局部的真理”的鮑小姐則吃香多了。鮑小姐是在香港未婚夫的資助下出國留學的，在歸國的船上，她看到方鴻漸是坐二等艙的（其餘同行的留學生都坐三等艙），“人也還過得去，不失為旅行中消遣的伴侶”，於是盯上了方鴻漸。
此時的方鴻漸，雖然“現在二十七歲，早訂過婚，卻沒有戀愛訓練”，所以在“脫略形骸”的鮑小姐面前就像是一個傻里傻氣的愣頭青。鮑小姐一句“方先生，你教我想起我的fiancé（未婚夫），你相貌和他像極了”，便讓他飄飄然忘乎所以，直到最後下船分手的時候發現鮑小姐的未婚夫是個“半禿頂，戴大眼鏡的黑胖子”，與自己沒有半點兒相像，才醒悟鮑小姐的話不過是引誘之辭。
那麼方鴻漸和鮑小姐之間有愛情嗎？書中的原話是這樣寫的：
“他只覺得自己要鮑小姐，並不愛她”。
所以，方鴻漸和鮑小姐都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吧！只不過方鴻漸是被引誘的一方，而且鮑小姐臨下船時瞬間變冷漠的表現讓方鴻漸頗感震驚，“失望，遭欺騙的情慾、被損傷的驕傲”讓他心意難平，同時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愛情跟性慾一胞雙生，類而不同，性慾並非愛情的基本，愛情也不是性慾的昇華”。
第三段感情：與蘇文紈的“施與的愛”
方鴻漸與蘇文紈是大學同學，又一同留學歸來，論相識的時間，他與蘇文紈認識最久。然而，也僅限於“認識”而已，大學時的方鴻漸被同學戲稱為“寒暑表”，因為他看到異性走近就會臉紅，靦腆得很。而蘇文紈小姐則“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太名貴了，不肯隨便施與”，大學時候有追求者，都被她無視了，更何況方鴻漸這樣的無名小卒。
直到留學歸來，蘇文紈猛然醒悟愛情猶如鎖箱裡的新衣，幾年之後樣式和花色都不再時髦，才開始自悵自悔。在歸國的航船上，她想著自己對方鴻漸的家世略有所知，“見他人不討厭，似乎錢也充足”，遂有意利用航行期間給方鴻漸一個親近的機會。只可惜被鮑小姐搶佔了先機。
等到鮑小姐與方鴻漸分道揚鑣，蘇小姐一改往日坐等被追的常態，主動與方鴻漸搭訕。方鴻漸都沒來得及消化上一段感情中的複雜滋味，就不知不覺被裹挾進了另一段感情。如果說鮑小姐與方鴻漸的感情是引誘與被引誘的關係，那麼蘇文紈和方鴻漸之間更像是一廂情願的施與和迫不得已接受的關係。
方鴻漸從來沒有指望能獲得蘇小姐的青睞，他認為兩個人再怎麼走下去都是兩條平行線。但是，也許是造化弄人，也許是機緣巧合，總之，蘇小姐的自以為是、恩威並施和方鴻漸的卑微軟弱、不敢拒絕生成了愛情的假象。若不是此時他已愛上蘇小姐的表妹唐曉芙，或許真的會卑躬屈膝地與蘇小姐走進婚姻的圍城。
唐曉芙的出現讓方鴻漸鼓起勇氣向蘇小姐表明真相，雖然得以狼狽逃脫，卻也給了他和唐曉芙的愛情致命一擊。
第四段感情：與唐曉芙的“真心相愛”
方鴻漸對唐曉芙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唐曉芙個性率真，自然不做作，年輕有朝氣，方鴻漸在她的面前沒有任何壓力，可以完全放開自己，兩個人十分聊得來。
不過，唐曉芙一開始並沒有愛上方鴻漸，甚至她認為“自己決不會愛上方鴻漸”。在唐曉芙看來，“愛是曲折又偉大的情感，決非那麼輕易簡單”，如果自己輕易愛上了方鴻漸，就沒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就是愛情了。而且她知道，方鴻漸是表姐蘇文紈要的人。
話雖如此，唐曉芙也無法忽略方鴻漸對她的示好。加上蘇文紈爭風吃醋強行干預二人往來，反而促成唐曉芙和方鴻漸一本正經地熱戀起來了。方鴻漸一邊沉浸於與唐曉芙的愛情喜悅之中，一邊糾結於何時向蘇文紈“攤牌”的忐忑中。他很想和唐曉芙認認真真地好下去，也希望能和蘇小姐有一個不留傷痕的結局。
然而，那只是方鴻漸的空想而已，被拒絕的蘇文紈搶先一步把方鴻漸的過去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唐曉芙。正值花季的女大學生唐曉芙對於愛情始終抱有美好的想象，她對方鴻漸說：
“我愛的人，我要能夠佔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以前，沒有過去，留著空白等待我”。
方鴻漸沒法抹殺自己的過去，也無從爭辯，二人的戀情黯然收場。
第五段感情：與孫柔嘉的“糊塗的愛”
孫柔嘉是一個剛畢業走上社會的女大學生，她長相普通，家世普通，性格普通，沒有蘇文紈那麼高高在上，也沒有唐曉芙那麼討人喜愛，總之就是大多數平凡女子的模樣。
不過，看上去不聲不響、中規中矩的孫柔嘉，卻有著心機和城府。或許當她第一次離開父母外出求職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安排好自己的人生歸宿。剛好方鴻漸出現在她剛剛邁入社會的人際交往圈中。
那時的方鴻漸，剛剛結束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心中的傷痕給他平添了幾分老氣，完全無心考慮感情之事。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因為方鴻漸在趙辛楣面前替孫小姐打抱不平，被孫小姐無意偷聽到了，從此播下姻緣之種。
趙辛楣當時就說方鴻漸“你這一念溫柔，已經心裡下了情種……”，真是一語成讖。不過在這段感情中，首先下了情種的不是方鴻漸，而是孫柔嘉，催動情種生根發芽的，也是孫柔嘉。尤其在訂婚一事上，孫柔嘉可謂費盡心機。方鴻漸雖然比孫柔嘉大了好幾歲，感情經歷也豐富多了，但是在孫柔嘉面前卻只能聽任擺佈，稀裡糊塗地就訂了婚。訂婚以前，方鴻漸以為孫柔嘉只是個事事要請教自己的女孩子，訂婚以後才發現“她不但很有主見，而且意見很牢固”，這也是後來二人發生分歧和爭吵的重要原因之一。
從訂婚到結婚，方鴻漸的心情一直都是很平淡的，他還以為這就是婚姻的本來面目——“婚姻無需太偉大的愛情，彼此不討厭已經夠結婚的資本了”。然而自從訂婚後，兩個人就開始有爭吵，從雞毛蒜皮的小事發展到互相人身攻擊，從隨吵隨好發展到離家出走，方鴻漸的最後一段感情再次黯然收場。
其實，方鴻漸雖然不愛孫柔嘉，在邁入婚姻的圍城之後，也曾想著要死心塌地對她好，孫柔嘉當然也希望家庭和睦。但是，二人的感情根基始終是過於薄弱，加上社會的動盪、事業的不穩、家庭的摻和，最終讓矛盾變得無法調和。
結語
縱觀方鴻漸的五段感情，基本上一網打盡了世間男女的情感百態，我們也可以得知以下關於情感的真相：
1.情感天生是會偽裝的。
方鴻漸在最後一段感情告終的時候曾感嘆，“談戀愛的時候，雙方本相全收斂起來，到結婚還沒有彼此認清”， “不管你跟誰結婚，你總髮現你娶的不是原來的人，換了另外一個”。如果你早點認清這一點，就不至於對戀愛和婚姻的不同狀態感到失望，更何況，“換了另外一個人”也可能是更好的彼此呢！
2.沒有感情基礎的情感是不會長久的。
無論是被鮑小姐“引誘”的肉體之愛，還是被孫柔嘉“算計”的糊塗之愛，都註定無法走到最後。
3.情感是講究勢均力敵的。
在與蘇文紈的感情中，方鴻漸很顯然是卑微的，家世卑微、性格卑微、能力卑微，與高高在上的蘇文紈根本不是同一個層次的人，即便是人家主動拋出愛情的橄欖枝，也不太可能編織出婚姻的花環。
4.沒有完美的兩個人，也沒有完美的愛情。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在小說《圍城》中，沒有任何一個角色是完美的，這才是現實。至於愛情，完美只存在於想象中。方鴻漸本性並不壞，如果唐曉芙不計較方鴻漸的過去，認真聽他解釋，或許他們真能收穫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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