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看见了正义。H某利用影响力受贿案二审改判无罪之辩护札记
文 / 黄云律师
黄云律师，本案主办律师
笔者按
一宗法律援助的案件，H某因被控利用影响力受贿罪身陷囹圄。经审理，一审法院判决：一、被告人H某犯利用影响力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二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三十万元。二、继续追缴被告人H某的非法所得。
二审期间，我作为H某的辩护人介入本案，带领团队成员秉承专业精神，细细研读卷宗材料，广泛检索法院相关判例、专家学者观点。对于案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周密论证，最终说服二审法官改判H某无罪。
改判的那一刻，正义，看见了二审法官的果敢与担当，律师的勤奋与坚持，更是看见了法律无比强大的力量......
一、初见
初见H某，南国已进入寒冬，斜阳只把残红留在墙的那一边，清瘦的H某站在墙的这一边，迎着北风瑟瑟发抖。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单薄。那时，分不清，他，是因为寒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
见到我，略显驼背的H某，急忙快步迎上，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并说道：黄律师，您好！我的案件就拜托您了。
通过他那沙哑的声音和微冷的双手，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孱弱。当时，很担心，以他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支撑一下午的会见，以及将来可能要面对的高强度的庭审活动。
慢慢地，H某略显兴奋起来，把他在海关工作的履历到为什么会牵涉本案的整个过程，娓娓道来。声音，时而激亢，时而低沉。犹如涧水绕谷，时而急湍，时而宁静。在他眼中，我能发现那股隐藏在眉宇之间的幽怨......
会见期间，我与助手自始至终都在很认真地聆听他的叙述，不忍打断。我们相信，这样的感情宣泻，对他来讲何尝不是一种痛快呢？我们也相信，这样厚厚的一沓会见笔录所承载的信息量，对短时间内熟悉乃至于深刻理解案情，又何尝不是一种捷径？
倾诉者，言无不尽；聆听者，耳听心受。这样的会见，可以算是成功的。
会见结束时，H某再次握住我的手，并言道：事到如今，已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求黄律师在二审中尽力帮忙办好这个案件，若能减短刑期，那便就最好了。
看着他，我微笑应允，并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那时，只想给他传递更多的信心。
我深信：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二、阅卷
阅卷，是辩护律师的基本功，也是律师了解案件情况、发现控方证据漏洞、形成辩护思路的必由之路。
对于H某的案件，团队很重视。与中院的法官助理约定了阅卷时间后，便驱车前往。卷宗不是很多，老样子，我们将所有卷宗材料，全部复制带走。
这样的复制方式，看来似乎是十分笨拙的。的确，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为了能更全面的了解案件信息，不敢取巧。害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以往的辩护经验表明，很多律师都吃过没有全面了解案情的亏。
卷宗复制完毕后，团队内部对任务进行安排，兵分两路，有人专门研究卷宗材料，有人专门进行法律与案例的检索。
对于阅卷，不同的辩护律师使用的方法也大相径庭。助手虽然年轻，但在阅卷方面手法却十分老道。年轻人用表格、画图的方法，将案件的事实细节还原出来，清晰可视，一目了然。
团队通过阅卷，基本达到预期的目标：
其一、全面了解侦查机关对本案追诉活动的全部过程，并对其合法性进行审查。
其二、掌握一审阶段公诉方据以证明指控主张的证据体系，发现这一证据体系的漏洞和缺陷。
其三、基本理顺一审法院认定H某构成利用影响力受贿罪的逻辑。
其四、发现有一些利于H某的证据材料或证据线索。
其实，我们更想通过阅卷，制作一份专业的阅卷摘要，既作为形成辩护思路的根据，也作为与H某协调辩护立场的基础。也希望，能将此阅卷摘要提供给出庭履职的检察人员和合议庭成员，使其成为三方讨论证据采纳和事实认定的依据。
或许，这样很难。
但，我们愿意迎难而上......
三、检索
让检索，为有效辩护插上隐形的翅膀。
在办理H某案件过程中，年轻助手的检索能力，着实让人惊诧。在我看来，他们几乎穷尽了检索的所有方式，搜集诸多与H某案件有关联（相类似）的判例、学者论文、实务观点。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H某的案件二审能被改判无罪，检索确实为有效辩护插上了一双隐形的翅膀。所以，在札记里，也特别想把关于检索的部分总结出来，与诸君分享：
其一、如何检索？
在进行检索之前，应该遵循一定的检索思路，切勿在数据库搜索框内直接输入一串长文。这样，不但不能准确的搜索到案例，还会因关键词太长把大部分可能符合条件的案例排除在外。
在宏观层面，在检索案例时应当遵循一定的逻辑顺序和原则，包括检索关键词由少到多、检索范围由大到小、由法条到案例、由案例到案例。
在微观层面，还必须为案例的检索制定系统的检索思路，这应当是基于案件诉讼策略的延伸，并最终落实为具体的“检索要求”。
其二、善于利用搜索引擎工具。
若无法确定问题的范围时，可先在百度、搜狗微信等网站进行背景检索，以确定大概的检索方向，为下一步的案例精确检索和检索平台的选择做铺垫。
若已经可以确定问题的范围时，可直接选择中国裁判文书网、无讼网、威科先行、法信、北大法宝、Alpha案例库等较为完善的检索平台。
需要注意的是：除依靠网络检索平台进行检索之外，还需要查阅相应期刊书目核对，确认在平台上所搜集信息的可靠性。如《最高人民法院指导性案例集》、《最高法院公报》、《刑事审判参考》、《人民法院报》、《检察日报》等。
其三、全面检索。
检索时，应注意检索问题的正反两方面观点，检索司法实务专家比如两高研究室、相关业务部门负责人的论文、著作、讲座的相关观点；各省、市级审判/检察机关业务部门负责人的文章观点、公开讲话、讲座观点；两高及下属部门的机关报刊，比如《人民司法》、《法律适用》、《人民检察》、《人民法院报》、《检察日报》刊登的有关文章的意见和看法；张明楷、陈兴良等学术大家的理论观点。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责任制实施意见（试行）》，为进一步统一裁判尺度，《实施意见》新创设了类案与关联案件检索机制，明确承办法官在审理案件时，在完善类案参考、裁判指引等工作机制基础上，建立类案及关联案件强制检索机制，确保类案裁判标准统一、法律适用统一。
行文至此，猛然想起荀子《劝学》中的一段话：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
确实，诚如荀子所言，君子性非异也。作为辩护律师，在很多事情上，仅凭自身的智力与体力是有所不济的。所以，要善假于物也。
四、制定辩护策略
办理H某的案件中，在制定辩护策略上，团队很是犯难，是继续选择认罪做量刑辩护还是一改以往做无罪辩护？大家对此，分歧很大。
H某：一审认罪，上诉的理由为一审量刑过重。二审依然要认罪，不求无罪，只希望二审能改判刑期，早获自由即心满意足。
助手们：从事实、证据、法律三个角度上判断，H某的行为确实构成利用影响力受贿罪，但是从H某的供述及其他证人证言上分析，一审法院认定的受贿数额有问题，存在争议。二审时，从受贿数额入手有机会获得改判。加之，H某的诉求也并非无罪，所以，在H某认罪的情况下，选择量刑辩护，比较稳妥，也容易取得预期效果。
我与博士：一审法院并没有厘清：何谓影响力？谁有影响力？影响了谁？这三个层面的逻辑关系。本案中，H某的行为不符合利用影响力受贿罪构成要件，存在无罪的可能。
检索数据表明：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周强院长2017年的工作报告显示，2016年法院认定有罪的为122万人，宣告无罪的仅为1076人（其中刑事自诉案件占656人）。
在以往实践中，职务犯罪案件的当事人被宣告无罪的，较上文数据，更是少得可怜！而，一审被判有罪、二审改判无罪的，几乎微乎其微。
当时，力排众议，一根筋的选择为H某作无罪辩护，着实冒了很大的风险，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现在叙来，可能有一种“烟花三月、惠风和畅”的潇洒；而那时，却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悲壮！
其实，我们也清楚，律师选择无罪辩护盖不罕见，但事成者却寥若晨星。
既然选择了艰难，只能勇敢自己。
不能因为脚下泥泞，放弃仰望星空。
如陈兴良教授所言：“无罪辩护，这是刑事辩护的最高境界。”如果律师不去选择做无罪辩护或者没有进行有效的无罪辩护，自然不可能产生无罪的效果。
五、开庭
打开法庭的窗户，让正义的阳光有机会照到被告席上。
2012年刑事诉讼法修订时，对二审开庭审理为原则进行了进一步明确，明确增加了二审应当开庭审理的四个内容，更好的保障被告人的诉讼权利，体现了立法的进步。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二十三条规定“第二审人民法院对于下列案件，应当组成合议庭，开庭审理：（一）被告人、自诉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对第一审认定的事实、证据提出异议，可能影响定罪量刑的上诉案件；（二）被告人被判处死刑的上诉案件；（三）人民检察院抗诉的案件；（四）其他应当开庭审理的案件。”因此，刑事案件二审应当以开庭审理为原则，以不开庭审理为例外。
然而，事与愿违，现实与理想判若云泥。在司法实践中，诸多法院在审理二审的上诉案件时，仅仅是通过书面审理后，便作出裁决。这种情况，诟病已久。谈及存在的问题，很多同行尤其是长期坚守的刑事辩护一线的律师，便会怨声载道。
H某，若想改判。当务之急便是开庭。二审法院，若是选择不开庭，结果可想而知。记得数前年，一个一审被判无期的上诉案件，介入二审后，曾多次向高院提交申请开庭审理的书面申请，均未得到支持。高院我行我素，书面审理维持原判。这段失败的辩护经历，即便尘封已久，仍耿耿于怀，难于释然。
因此，在H的案件中，吸取以往失败的经验，我们在提交开庭审理的书面申请同时，积极与主办法官沟通。幸运的是，我们遇见了比较开明、认真的法官，他们同意开庭审理。
那一刻，我们看见一缕正义的阳光，射进法庭的窗户，照在被告席上......
六、庭后
庭审，按部就班，波澜不惊，有希望，也有忧虑。
庭后，在等待中，祈求上苍赐予我们更多的幸运！让太阳照耀的地方，希望也在闪耀......
注：
本案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收录至全国法律援助典型案例库
本案被评为广东省律师协会2018年度律师典型案例
本案被中律媒杯评为：全国十大职务犯罪案例
本案被人民日报、北京青年报、澎湃新闻、人民网、南方日报、今日头条、东方头条、百度、新浪、网易、腾讯等媒体广泛报道。标题为：海关职员离职24年托关系办事收钱，一审判受贿二审无罪。
二审判决书（部分），本案为法律援助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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