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疫情，考驗的不只是醫療衛生應急體系和政府治理體系，社會運轉降速也測試著各行各業的抗風險能力。受到這場始於春節假期前夕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旅遊業及其相關產業首當其衝遭受直接經濟損失。具體到縣域地區，近幾年規模得以快速擴張的民宿經濟更是牽動著從業人員、資金支持方和地方政府關注的目光。為了解縣域民宿產業在此次疫情中的狀況，《金融時報》記者電話連線了浙江省湖州市安吉縣和德清縣的多位民宿創始人、行業協會以及地方金融機構負責人。有別於外界所給出的判斷，因定位、運營模式、盈利方式的差異，不同民宿創始人對民宿下一階段的發展給出了不同的預測，並且多數行業內人士仍懷抱樂觀態度，積極應對各種可能產生的不確定性。
記者撥通範小明的電話時，她正與家人在自家的楓華山居中準備午餐，“今年春節假期留在莫干山鎮的就只有當地人和我們這些民宿老闆了。孩子的學校延緩開學，我每天都是在享受家庭生活與關注疫情動態中度過的。”除了在各種形式的媒體上獲取疫情信息外，範小明告訴記者，德清縣莫干山民宿創始人們組建的微信群在今年春節也格外熱鬧。大家在其中交流著各級地方政府、金融機構對民宿主體的幫扶對策，探討著多種自救方式，規劃著未來的經營對策。
不同主體有不同預測
“在2009年來德清之前，我在杭州做律師。楓華山居與其說是民宿，不如說是我們在莫干山的家。”範小明是較早從外地來莫干山的“民宿人”之一，為了建這間有18個房間的民宿，她與當地農戶簽下了35年的宅基地租賃合同。但與在城市中的服務業不同，土地租金、員工工資並不是楓華山居日常經營支出中佔比最大的部分，“由於定位精品民宿，傢俱、設施的購買、折舊和維修費用都很高，再加上開在山裡，相關的維護和項目啟動成本就更高了。”
面對這樣的成本支出，範小明曾嘗試聘請經理人專職管理民宿的日常運營，她自己則去拓展衍生業務和盈利模式，以期獲得更好的現金流，後來則放棄了。“精品民宿的客人追求的是溫馨和個性化的體驗，從硬件維護、改善到服務都實行精細化管理，外聘經理人很難考慮周全，這就要求我全身心投入。沒有其他盈利來源，因此山莊在持續保有較高入住率的情況下，仍或多或少需要外部流動資金支持。”
在春節假期期間，包括房間退訂、物資採購等在內，這場疫情給楓華山居帶來了12萬元的直接經濟損失，而更讓她擔憂的是疫情結束之後的業務量。“莫干山民宿的客人大多來自長三角地區，中小微主體佔比高和第三產業突出是這一地區經濟的兩大特點，但也正是經濟在短期內受疫情影響的關鍵點。通常而言，疫情結束後服務業需求會產生大幅反彈，但民宿並非剛需，其業務恢復速度或許會慢於其他行業。”
相對而言，安吉縣的“民宿人”周烽則對未來的經營恢復較為樂觀。除了擔任安吉旅遊協會民宿分會副會長，他也參與經營著3家小規模民宿。因為是本地人，周烽在民宿運營中節省了地租和部分人力成本，加之他是設計專業出身，因而在民宿經營之外也承接了不少民宿項目的設計業務。這樣的資金積累和經營模式，讓他在回鄉開辦民宿5年來一直不需要銀行貸款，所面對的流動資金壓力也就相對較小。同時，周烽對疫情後的入住恢復也較為樂觀，“疫情確實會造成春節期間的直接經濟損失。但安吉旅遊在二三月份本就是淡季，如果疫情在4月份能得到遏制，安吉相對成熟的旅遊市場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拉動民宿產業復甦，潛在經濟損失便可以得到緩解。”
“民宿人”的自救與他救
範小明和周烽對下一階段民宿市場的預測，可以代表記者所採訪的多類主體的態度。無論從經營時間還是入住率來看，他們都算是在當地經營情況較好的主體，而造成不同態度的原因大致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民宿本身的運營特點決定了其在停業和社會運轉降速下的抗風險能力。像本地的民宿店主，他們可以運用所掌握的土地、人脈、旅遊資源等，實現在經營中的成本節約和多元盈利，所積累的資本可以用於特殊時期的抗風險，其預期也就相對樂觀；而規模、定位較高的民宿，由於日常資本積累相對緩慢，自然就會擔憂停業期間的費用支出和業務恢復問題。另一方面，所處地區的民宿、旅遊行業發展階段和特點也會影響經營主體的自愈能力。安吉和德清的民宿產業發展沿革存在差異，這使得兩地在旅遊時節、產業鏈完整度等方面的表現不同，疫情結束後行業復甦也就有快有慢。兩個方面相互影響和作用，最終形成民宿產業在疫情後的表現。
不過令人驚喜的是，無論對疫情影響的態度如何，“民宿人”都沒有放棄尋求自救與他救的途徑。
除了在最大程度上防控疫情和通過聯絡給予信心之外，在較大程度上帶動旅遊、民宿產業的特色農產品種植和銷售，已在符合防疫要求的前提下穩步推進。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現階段和後續的外部資金層面支持。湖州市在月初即出臺了《關於應對疫情支持企業健康發展的八條意見》，從加強金融支持、減輕企業負擔、加大投資補助等8個方面助力企業復產復工；湖州市文化廣電旅遊局和市財政局聯合下發《關於應對疫情支持旅遊企業共渡難關的十條措施》，通過降費增信支持旅遊企業渡過難關。
在政策支持下，地方金融機構已先行行動。德清農商銀行副行長王芳告訴記者，春節假期結束後，該行已第一時間對有授信的民宿主體進行篩查，對貸款臨近到期的主體首先進行風險可控條件下的無還本續貸，並做好了逐步降低利率的準備。據安吉農商銀行行長羅明亮介紹，該行也已在假期期間做好了貸款展期和紓困旅遊業小微主體的預案，在客戶需要時隨時進行上門服務。
依據每位民宿店主的所面臨的差異化問題，地方政府和金融機構應在後續工作中有針對性地開出“藥方”，以確保幫扶資金使用效率的最大化。
縣域民宿產業有待成熟
在疫情發生後，財政與金融的幫扶是必要的，行業本身在“涅槃”後的反思與轉型也不可或缺。
在此次採訪中，民宿行業參與者、行業協會和金融機構都談到了民宿行業在近幾年的發展問題。安吉縣和德清縣兩地的民宿產業都是歷經多年發展後自然形成的，未受到太多政策干預。而兩地的產業差異主要體現在發展不同階段和驅動力上——安吉縣得益於豐富的旅遊資源，旅遊業整體發展時間較長，產業鏈完整，民宿市場也由此得以產生；德清縣民宿市場則是在裸心谷開業後，從莫干山鎮向外輻射開來，並逐步帶動了當地旅遊業發展。但在2016年後，隨著全國多地民宿大規模興起，民宿市場紅利已逐漸減弱。多位民宿創始人告訴記者，與2017年以前相比，他們在這幾年運營過程中已感受到了一定的壓力。這意味著，無論這場疫情是否發生，民宿行業都面臨著洗牌，只是疫情間接加速了這一過程。
從地方金融機構角度看，民宿主體的前期投入較大，因此這一類主體也是機構服務的重點對象。王芳告訴記者，為支持德清民宿和旅遊產業發展，該行現有560戶3億元信用貸款流向民宿經營主體。即使面臨疫情衝擊，民宿行業在未來仍會是他們的重點支持對象，因為綠色金融是湖州地區的戰略導向，民宿產業本身能產生較高附加性，也是促進農戶收益提升的有益渠道。但相對於更為知根知底的本地農戶，機構在向外來“民宿人”發放貸款中確實需要承擔更多的風險壓力。因此，面對越來越多的民宿經營主體，金融機構也希望行業能夠實現有序發展。
事實上，從去年開始，安吉和德清兩地的政府已意識到這一問題，並逐步進行著管理和有序引導。針對主體過多的問題，民宿的新建和擴建被嚴格限制、低端民宿受淘汰，行業開始引導特色化創立和相關貸款配比優化；面對旅遊資源不配套的問題，縣政府從文旅角度通盤推進民宿發展，並啟動了旅遊業的資源整合；針對市場需求不足問題，兩地也開展了整體旅遊、民宿的服務推廣。民宿行業在政策推動背後，要想獲得更長遠的發展，還是有賴於行業本身的成熟以及市場主體的規模控制和有序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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