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滅亡,誰來背鍋


秦朝滅亡,誰來背鍋


以前學歷史課,講到秦朝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卻突然二世亡國、王朝如流星般隕落,課本重點都在數落秦二世這個人多麼“暴虐無道”、趙高這個人多麼“奸詐陰險”,給我幼小心靈留下一個印象是,二世和趙高這兩個人真壞,把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嬴政打下來的家底這麼容易就敗光了。甚至史書上都記錄野史謠傳,說秦始皇看到一個“預言”,寫著:“亡秦者胡也”,然後立馬派遣大將蒙恬發兵30萬北伐匈奴胡人,卻不知道最後滅亡秦國的,不是匈奴“胡”人,而是自己的小兒子“胡”亥。——最近翻《資治通鑑》,對這個問題產生一些新的想法。

個人以為,秦朝二世而亡,主要責任在始皇帝嬴政,而不是秦二世胡亥和宦官趙高。確實,整個局面是在二世在位期間開始崩盤的,二世確實是個糊塗皇帝,趙高確實是個奸佞小人。但是,崩盤的種子在始皇帝時期就已經被埋下了。否則,舉個簡單例子,初中歷史課本里講,陳勝吳廣打響”伐無道誅暴秦“的第一槍時,陳勝說了這樣一句話:

《史記·陳涉世家》:...... 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 ......

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是:陳勝說這句話的時間,是”二世元年七月“。整理一下時間表,從二世繼承大統、到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天下英雄揭竿而起,大概是這麼個流程:(《資治通鑑·秦紀二》)

  1. 10月,秦二世胡亥登基,大赦天下。“冬,十月,戊寅,大赦。”
  2. 因為始皇帝是在巡遊期間病逝,二世即位時仍在外面,於是即位以後沒有立馬回到國都,而是繼續了一段考察之旅。“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
  3. 次年4月,二世衣錦還鄉回到首都咸陽。“夏,四月,二世至咸陽”。
  4. 7月,崩盤開始。“秋,七月,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起兵於蘄”。
  5. 9月,群雄並起。“九月,沛人劉邦起兵於沛,下相人項梁起兵於吳,狄人田儋起兵於齊”。

所以從秦二世回到咸陽,到天下陷入混戰,其實時間跨度不到半年。如果把所有問題都歸結到二世身上,那這個“苦秦久矣”的“久”字從何談起?


胡亥能篡位登極,秦始皇有責任

據史書記載,始皇帝原定的繼承人是長子扶蘇,並非胡亥。二世胡亥是通過與趙高、李斯密謀偽造聖旨的方式,奪取了權力。這個奪權行動為什麼能如此順利?

原因之一是,秦始皇有一套“神秘主義”作風,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喜歡讓群臣知道自己在哪裡。接見群臣、裁決公務也愛搞一些遮遮掩掩的花樣。這樣帶來的直接結果是,始皇帝病死在外後,趙高李斯可以很輕鬆地製造出始皇帝未死的假象,秘不發喪,借始皇帝的名義假傳聖旨,群臣還都覺得挺正常,”因為皇帝以前也這樣神秘兮兮的“。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臺。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棺載轀輬車中,故幸宦者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車中可其奏事。獨胡亥、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這種神秘縹緲的領導作風,好像很個性帥氣,實際上風險太大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出個意外,被人架空掉,輕而易舉就把勝利果實全部拿走了。至於為什麼秦始皇愛好這一口,那是因為他老人家想修仙......而為什麼群臣就傻不愣登地接受了秦始皇的這個設定,不去懷疑”老大這麼多天不見,是不是出問題了“,實在是因為......心有懷疑也不能說,說了就會死啊!

盧生說始皇曰:”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惡鬼闢,真人至。願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 始皇曰:”吾慕真人。“ 自謂”真人“,不稱”朕“。 ...... 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洩吾語!“ 案問,莫服,捕時在旁者,盡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

所以秦始皇的“神秘主義”個人癖好,存在極大的權力被架空風險,而後來他病死後,也確實出現了這個情況。

二世篡位如此順利的原因之二是,有趙高的鼎力協助。

(秦始皇)病益甚,乃令中軍府令行符璽事趙高為書賜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 書已封,在趙高所,未付使者。

這封傳國詔書如果發送出去了,整個歷史的發展軌跡可能都不一樣了。至於為什麼沒有發出去......看趙高此人後續的行動就不難發現,其實秦二世胡亥一開始並沒有篡位當皇帝的想法,丞相李斯也沒有配合的意願,一切都是趙高謀劃並推動的。

首先趙高本身已經是胡亥的心腹,因為始皇帝原本給趙高的工作是判決獄法,覺得趙高做得還不錯,就把自己心愛的小兒子胡亥也派到趙高那裡去學習法律判決,”胡亥幸之“。說服胡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趙高)乃說胡亥,請詐以始皇命誅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胡亥然其計。

說服丞相李斯,就要難一些,不過也難不倒趙高。只要告訴李斯,如果太子扶蘇即位,丞相您就沒有今天的榮華富貴風光榮耀,就行了:

(趙高)乃見丞相斯曰:”...... 君侯材能、謀慮、功高、無怨、長子(注:長子即太子扶蘇)信之,此五者皆孰與蒙恬?“ 斯曰:”不及也。“ 高曰:”然則長子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鄉里明矣! 胡亥慈仁篤厚,可以為嗣。願君審計而定之!” 丞相斯以為然,乃相與謀,詐偽受始皇詔,立胡亥為太子。

趙高這人雖然用心不正、沒有治國的謀略胸襟,但在剖析人心、玩弄權術上,實在是一把好手。這樣一個人,為什麼鐵了心要擾亂大秦帝國的權力傳承呢?還是因為利益。趙高與太子扶蘇並沒有矛盾,但與太子扶蘇的心腹蒙毅有矛盾。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因為遇到矛盾,沒有負荊請罪的度量和杯酒言歡的胸懷,只想把對手往死裡整:

初,始皇尊寵蒙氏,信任之。...... 趙高者,生而隱宮,始皇聞其強力,通於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 趙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當高法應死。始皇以高敏於事,赦之,復其官。趙高既雅得幸於胡亥,又怨蒙氏......

趙高身為宦官,被秦始皇委以審斷案件、維護法律威嚴的重任。自身犯法當斬之後,秦始皇卻又因為憐惜這個人辦事能力不錯,不僅不加懲罰,還官復原職,繼續主管律法。首先,這破壞了律法的威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本身就是秦國在商鞅變法時期確立下來的強盛根本,而今被秦始皇自己打破;其次,作為萬乘之君,在駕馭群臣的時候需要充分考量他們之間的潛在利益衝突,始皇帝難道沒有想到,就這樣把趙高官復原職,除非趙高是藺相如廉頗之流,不然遲早會跟蒙毅鬧出事情來,也極有可能不會擁護扶蘇即位?

所以,即使把胡亥篡位作為秦朝衰敗的關鍵,而胡亥篡位成功的關鍵是有趙高從旁輔助,那趙高這個小人能呼風喚雨,都是秦始皇識人不明用人不察的緣故(這個人才評價的問題在《資治通鑑》裡司馬光有一番很經典的論述,評價一個人是否優秀,要從“才”和“德”兩個方面來考量,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智商和情商,不展開了,改日再談)。假如當初趙高犯法時,秦始皇按蒙毅的建議來,依法將趙高貶為庶民或者咔嚓掉,歷史的發展應該又是完全不同的走向了。當然,歷史是沒有“假如”的。


秦帝國社會矛盾激化,秦始皇有“大”責任

再來講講胡亥。胡亥這個人,其實就是一個喜歡享樂的普通人,實在擔不起皇帝的責任,更適合去做一個安樂公之類的角色,聲色犬馬頤養天年。他初登帝位,回到咸陽,首先想的不是勵精圖治安國興邦建功立業青史留名,而是:

二世至咸陽,謂趙高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終吾年壽,可乎?“

等到反秦起義勢不可擋時,趙高怕二世怪罪自己,先下手為強,派閻樂去誅殺秦二世。臨死之前秦二世腦子裡想的,也還是這些:

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 二世曰:”丞相(注:此時丞相即為趙高)可得見否?“ 樂曰:”不可!“ 二世曰:”吾願得一郡為王。“ 弗許。又曰:”願為萬戶侯。“ 弗許。曰:”願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注:諸公子是秦始皇的其他子孫,之前都被秦二世貶為平民)。“ 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 麾其兵進。二世自殺。

這樣一個人,本身鬧不出太大亂子,但放在皇帝之位上,亂子可就大了。但是,我想說的是,二世的很多荒唐行為、想法和言論,都跟乃父秦始皇的”不良影響“有關係。

回到開頭”天下苦秦久矣“的”久“這個話題。為什麼秦二世胡亥即位不到半年,天下百姓就苦秦“久”不能忍,揭竿而起了?苦的是啥?總結起來,“苦”的主要是兩點:苛刑 + 暴政。而這些苛刑與暴政,可都是在始皇帝時期就開始了的,包括但不限於:

其一、勞役重。比如徵發70萬戴罪民夫修建阿房宮和驪山秦始皇陵墓。阿房宮“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這麼雄偉壯麗的建築,其實還只是秦始皇腦海中的理想宮殿的一個開頭:“始皇以為咸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那時候,徵發民夫的修建工程,可不像現代社會興建公共事業、以僱傭關係做公平買賣,而是挾帝王之威掠奪勞動力:有罪的人,免費服勞役;無罪的人,也來服勞役,換取一些賦稅減免。

其二、兵役多。往北走,“遣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伐匈奴”。往南看,“以謫徙民五十萬人戍五嶺,與越雜處。” 屯田戍邊的制度本身沒有問題,但是如果刑法嚴峻,隨便犯個小錯,就要被拉去戍邊,那就極大地干涉到人民的生產活動和生活滿意度了。

其三、賦稅多。這麼多修宮殿陵墓、道路城牆的人,這麼多在外打仗的兵,都是要吃飯的,也都是種不了莊稼的。所以他們的口糧,自然而然都得從其他農民口袋裡掏。

其四、律法嚴。從商鞅變法開始,秦國就走的是賞罰分明的法家治理路線,到始皇帝時,更是重用精通刑名法術之學的李斯和韓非(韓非本來應該是會被重用的,如果不是被李斯搞死的話~)。秦國立國之初,臣民各有雜念,步調不一致,強調紀律和刑罰是有意義的。但是到了秦始皇這裡,天下已經一統。為了穩固江山統治,本來應該做的事情是輕徭薄賦,給天下百姓多一些好處,讓大家對秦帝國的管理產生認同感和歸屬感。可惜始皇帝“暴戾”慣了,把刑罰越做越嚴,秦二世更是猶有過之。如果他們能回想到興國功臣商鞅的下場,可能會有一些不同吧:

《資治通鑑·周紀二》:初,商君相秦,用法嚴酷,嘗臨渭論囚,渭水盡赤。為相十年,人多怨之。 ......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之。 ...... 秦人攻商君,殺之,車裂以徇,盡滅其家。

秦二世胡亥最“無辜”、或者說最想不通的一點就是:我只是沿著我老子做的事情繼續做下去了而已,為什麼半年時間天下就變成這樣了?所以當臣下建議他做一些政策調整時,他堅決駁斥:我又沒另外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只是在做先皇都做的功夫,才半年時間就弄得天都要塌了,一定是你們做臣下的沒有盡力!

《資治通鑑·秦紀三》: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並起,秦發兵追擊,所殺亡甚重,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戍(注:戍邊屯田)、漕(注:水路運糧)、轉(注:陸路運糧)、作(注:勞役)事苦,稅賦大也。請且止作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 ...... 二世曰:“...... 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境,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無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 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

所以,如果說秦朝滅亡的實際原因在於“戍、漕、轉、作、稅賦”等“苛政”和“暴刑” 激化了社會矛盾的話,這些矛盾可都是秦始皇激發的。二世嘛,作為一個毫無政治覺悟的享樂主義者,沒有在半年的時間裡扭轉乾坤,不能全怪他。


聽不見不同的聲音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說秦朝滅亡的直接原因是一系列政策舉措失當、導致社會矛盾激化的話,其根本原因我覺得是:殘害人才,閉目塞聽,自毀長城

梳理整個秦國的發家史,看到的不只是帝王的明察秋毫勵精圖治,更多的是招賢納士,借用精英人才的智慧和力量來攻略天下。有商鞅,推行變法,“行之十年,秦國道不拾遺,山無盜賊,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大治。” 有張儀,三寸不爛之舌縱橫天下,行“連橫之術“,為秦國爭取盟友。有司馬錯,力主秦國拿下巴蜀。”蜀既屬秦,秦以益強,富厚,輕諸侯。“ 有白起,用兵如神,戰無不勝。 有范雎,”遠交近攻“,蠶食六國。

到始皇帝這裡,在一統天下之前,仍舊是勵精圖治招賢納士的做法:用”韓國間諜“鄭國修築鄭國渠,”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關中由是益富饒。“ 用李斯之謀,”陰遣辯士齎金玉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然後使良將隨其後,數年之中,卒兼天下。“ 用大將蒙驁、蒙恬、王翦、桓齮(yi,3聲)等,率秦國鐵甲,攻城略地。

一統天下之後,這個優良傳統漸漸就被始皇帝丟掉了。最直接的表現是:剛愎自用,暴虐更甚,動輒殺人。”有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與同罪。“ 被幾位之前重用的儒生譏笑以後,行坑儒之策:

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 ...... 始皇長子扶蘇諫曰:”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 始皇怒,使扶蘇被監蒙恬軍於上郡。

看到這裡不禁感慨:”你說的我不喜歡聽,就準備給我去死“ 這種做法,養出來的還能是什麼優秀臣下,國家離崩盤確實也不遠了。在這一點上,只能說,秦始皇開了個壞頭,然後秦二世學了個十足十。最後舉兩個細節的例子:

  1. 始皇帝出巡患病,並不是一夕而崩,為什麼直到臨死前,繼承人的事宜都處理得如此倉促,沒有人提前籌備,因為:

《資治通鑑·秦紀二》: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2. 秦二世聽信趙高之言,殺掉丞相李斯馮去疾,將所有秦國公子或殺或貶,自己躲在深宮裡歌舞昇平。(趙高還用”指鹿為馬“的套路進一步排除敢於說真話的人)。直到被趙高派人圍攻,臨死前才悔悟,這傢伙是個壞人。這時二世胡亥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埋怨身邊的人,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資治通鑑·秦紀三》: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謂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於此!“ 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誅,安得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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