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嶽紀念專輯‖關學大家陳忠實

西岳纪念专辑‖关学大家陈忠实

編前語

三年前的今天,西安很熱,眼含熱淚、滿心悲痛的人們走進省作協所在地高桂滋公館。白色的花圈一個挨著一個擺滿了綠樹成蔭的院子,人們表情肅穆,將小小的白花別在胸前,表達對陳忠實先生的哀思。

轉眼竟已過去了三年,西蔣村您家門前的翠竹還繁茂挺立,《白鹿原》中的那些風雲傳奇還常常被人提起。枕著這部大作,您於九泉之下定能安眠吧!感謝您,以厚重的筆力,將原下那隻祥瑞的白鹿,深深鐫刻在中國文學史上,留給世人一段民族的秘史。願白鹿不亡,風骨長存!

西岳纪念专辑‖关学大家陈忠实

先生曾說,要寫一部死後能當枕頭的書 (李福民 攝)

關學大家陳忠實

“陝甘一家親”這是陳忠實先生生前常說的一句話。雖然聽他講過多次,但都沒太當回事,印象中的他可真是像極了隨處可見的蹲在陝甘土地上的標準老漢,等到想明白想問,卻再沒機會了。

總覺得,陳忠實先生還在我們身邊。我手機裡他的電話一直沒有刪去,和長安城內外的師友們一樣,我也時常會恍惚有感,這個樸正的關中老漢,會挎包夾煙、被褐懷玉,出現在街頭村口,或者某個文化場合上,爽朗地大笑著。可是一晃,陳老離開我們已經整整三年了。鄉言道三年是忘年,可怎麼能忘得了啊?!

西岳纪念专辑‖关学大家陈忠实

1993年第一版《白鹿原》(範超 攝)

從1958年發表處女作到1976年,陳忠實斷斷續續的文學創作,主要集中在陝西省內。1976年後陳忠實的視角投向了省外,經過努力轉機和幸運慢慢降臨到他身上。1979年第7期的《人民文學》刊登了他的短篇小說《信任》。9月25日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舉行會議通過發展新會員,批准陳忠實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2月陳忠實寫成短篇小說《立身篇》,就在1980年3月底《信任》獲得1979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消息公佈不久後,1980年第6期的《甘肅文藝》就發表了陳忠實的短篇小說《立身篇》。這應該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陳忠實在外省刊物發表的第一篇小說。

陳忠實這篇小說因為契合了時代主題,一舉榮獲了1980年甘肅文藝文學獎。由於《甘肅文藝》1981年起正式更名為《飛天》,所以這個獎也被稱為1980年首屆甘肅“飛天”文學獎。《信任》和《立身篇》雙雙獲得大獎,使年輕的陳忠實迅速引起了全國文壇的關注, 而《立身篇》的成功,同樣使陳忠實的創作積極性空前高漲,催生他先後寫下了《反省篇》《土地詩篇》《正氣篇》等“篇”字系列小說,三年間更是連續有作品在甘肅發表:1981年6月,他的短篇小說《鄉村》刊登於《飛天》當年第6期;1982年7月,他寫成短篇小說《田園》刊於《飛天》1982年第10期。就在這個階段,他公開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著作《鄉村》。這時已經39歲臨近不惑之年的他,清晰地聆聽到生命敲響的警鐘,深切感受到了自己應該在文學上有一種突破了。11月,他調入陝西省作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接連不斷推出了一系列作品。直到懷著深厚的歷史文化意識的使命感,埋頭多年創作出長篇史詩鉅著《白鹿原》,直到生命的最後。

我時常想,陳忠實發誓要寫出一個民族的秘史,就需要從較為熟悉的陝甘往事尋找切口,完全可以說,他為這個尋找努力了大半生。我們知道,清朝時陝甘總督是九位最高級別的封疆大吏之一,跟一般的總督不同,除了掌管軍務、政務,還兼任巡撫的職位,其管轄區雖有幾次增減變動,但最後確認是陝西、甘肅這兩個地區。而陳忠實在《白鹿原》中提到的朱先生隻身闖大營去勸說都統方升退兵救民於水火一事,也就是從關學大儒牛兆濂赴禮泉曉以利害勸退攻陝的清末陝甘總督升允的交往中化來。而朱先生這個角色,也更是清末民初關學人物劉古愚、牛兆濂等人的集合。另外,《白鹿原》一部分之所以是陳忠實隱居禮泉所寫,也是他為作品接地氣的實誠表現,顯示出了作者對神聖文學的敬畏。忠實先生認為近代以來,關中人身上確有一種氣質不同於其他地方,他的《白鹿原》就將這種氣質書寫到了極致,而在這個過程中涵養而成的他本人端嚴正大、忠厚率真的人格品質,最終也成為這個民族、這塊土地上最耀眼的文化標識。

1993年6月,《白鹿原》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陳忠實當選陝西省作協主席,在參加完於北京舉行的研討會和於西安舉行的首發式後,9月他即趕赴蘭州,與一直支持他的甘肅熱心師友和讀者們見面、接受媒體採訪、在新知書店籤售,同時舉行了“陝甘作家座談會”。2000年《飛天》創刊50週年,向全國一些與《飛天》多有文字緣的作家詩人發了約稿函。陳忠實自然在重點約稿人之列。據時任主編回憶,陳忠實雖然很忙,但並未忽略《飛天》的盛邀。臨近定稿的一日,主編案頭飛來一封“陝西省作家協會”的大封套信函,這是陳忠實所寄。“五月以來,我基本沒有在機關,或外出開會;或住在禮泉縣,您約寫的慶祝《飛天》五十年的稿子給耽誤了。前天回機關,見到這個信,見誤事,只好寫一幅祝辭,表達心意,以後有機緣時再做彌補,因為我與《飛天》確實有一種難泯的美好記憶。”兩行大字飽蘸濃情,兩方紅印力道厚重:“胸中大氣筆底雄風落紙雲煙——祝賀《飛天》創刊五十週年”。陳忠實的題詞為當期特刊添彩不少。

胸中大氣,筆底雄風——這正是陳忠實其人其作的真實自照。關學鼻祖張載曾勵仁人志士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陳忠實先生堪稱是忠實地踐行了。他卓爾不凡的思想特徵、切實篤行的踐諾風格、個性鮮明的人生歷程等等都讓我一直堅定地認為:陳忠實先生絕對是千年薪火相傳至今天的關學最集大成的一位大家!

我想陳忠實先生所認定的“陝甘一家親”之“親”便是親在了這裡。同飲渭河水,共唱大秦腔,俱是秉持著忠實厚道樸誠重情的處世為人之大義,這或許就是陳老以最早的《立身篇》和最終《白鹿原》所傳遞給代代陝甘和華夏讀者的深意吧!( 範超 )

白鹿原下謁“白鹿”

一直想去白鹿原轉轉,想去陳忠實故居看看,想了很久很久,自丙申年春陳老師駕鶴西去,這個念頭就越發強烈。想去又怕去,最怕的當然是觸景傷情。

陳忠實老師的“墊棺作枕”之作《白鹿原》,是我讀大學時拜讀的,閱讀時帶給我心靈的震撼是那樣強烈——強烈到不相信它的作者陳忠實就生活在我們關中大地上。參加工作後,我才知道他生活過的村子離我現在生活工作的所在地龍首原並不遠,也就十幾公里的車程。

今年正月裡,我又一次閱讀了陳忠實的《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創作手記》、《關於一條河的記憶和想象》等文章。他寫到:“我家住在白鹿原北坡根下,出門便上原。”他說:“這是我家門前流過的一條小河。小河名字叫灞河。”讀完陳老師的文章,去他故居看看的念頭變得越發迫切。我想看看他故居後的白鹿原和他家門前的灞河水。

元宵節過後的一個週末,寒氣稍減、霧霾略淡,有點小風,陽光時不時從雲層中漏出來,照到身上有些許暖意。我終於向渴盼已久的白鹿原下的陳忠實故居進發了。我的心裡充滿了激動和期待。

按圖索驥,車到灞橋區西蔣村,入村的岔路口跟前就是陳忠實故居。街道靜謐,偶有村民走過,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守護在門前,樹幹就像陳忠實手裡的那支筆,又像他手裡的那根捲菸。殘存未落的枯葉零星掛在枝頭,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門前的青青翠竹,一片繁茂蒼翠。翠竹根根挺立,竹幹碧青,竹葉翠綠,好像剛剛過去的寒冬對它沒有多大影響。

在翠竹的簇擁下,硃紅色的鐵門略顯陳舊,門口的石獅威猛,替故去的主人看守著宅院。左側門扇貼有陳忠實的個人肖像照,滿布溝壑的臉上,是他一貫的笑容和表情,手指上夾著心愛的雪茄煙。肖像上,他著裝樸實無華,穿衣打扮一如生前,就是關中地地道道的老農形象,只有他那睿智堅毅的眼神,才能讓人把他和白鹿原下的村民區分開來。

右側門扇貼有陳忠實經典語錄,其中一則寫道:“行事不在旁人知道不知道,而在自家知道不知道;自家做下好事刻在自家心裡,做下瞎事也刻在自家心裡,都抹不掉;其實天知道地也知道,記在天上刻在地上,也是抹不掉的。”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所以才成了大寫的人。他的另一則語錄也頗耐人尋味:“好飯耐不得三頓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書卻經得住一輩子讀。”說得多好啊!他離開了我們,卻給我們留下了經得住一輩子讀的好書。

正門左側的牆壁上,錄有陳忠實散文《青海高原一株柳》中的經典名句:“長到這樣粗的一株柳樹,經歷了多少次虐殺生靈的高原風雪,凍死過多少次又復甦過來;經歷過多少場鋪天蓋地的雷轟電擊,被劈斷了枝幹而又重新抽出了新條;它無疑受過一次又一次摧毀,卻能夠一回又一回起死回生。這是一種多麼頑強的精神。”我覺得用這一段話形容陳忠實,太恰如其分了!

右側牆壁則是陳忠實老師手書徐霞客的名言:“春隨香草千年豔,人與梅花一樣清。”梅蘭竹菊有“四君子”美譽,門植修竹,清淨淡泊,是為謙謙君子;心藏寒梅,一身傲骨,是為高潔志士。陳忠實被稱為“長安城一等君子”,卓然挺立的翠竹就是他的化身。從他下勢要寫出《白鹿原》,到寫完最後一個字,歷時六年之久,彰顯的不正是竹子氣節、梅花傲魂嗎?

我多麼想進院子轉轉,看一看陳忠實親手栽下的玉蘭,摸一摸他曾伏案寫作的小圓桌和小矮凳,可惜鐵門掛鎖,無法入內,我只得沿村內道路轉轉。村內道路乾淨整潔,家家戶戶門前皆有翠竹迎人。陳忠實故居隔壁門口,圪蹴著一位老農,面色黑紅,溝壑縱橫,和他說起陳忠實,他的敬慕與敬佩溢於言表。閒諞中我問:“你覺得陳老師給村子裡都留下啥了?”老農望著陳忠實故居門前的竹子,深情地說:“這竹子都是忠實活著的時候栽下的,村子裡家家戶戶的竹子,都是從忠實家裡移栽的。他人雖然走了,但是給全村留下了四季常綠的竹子!”竹子從陳忠實故居門前,蔓延到全村,成了村裡一道美麗的風景。看著滿村的翠竹和滿眼的青翠,我的眼睛不由得溼潤了。

屋後白鹿原令人仰望,門前灞河水長流不息。斯人已逝,清氣若竹,就如眼前。比之白鹿原,小說《白鹿原》赫然就是另一座更巍峨的山。有人說陳忠實就是他自己筆下的“白鹿”,信哉!若其不然,他如何能創作出神話般的《白鹿原》來?

白鹿原下,白鹿不死!(宋鴻雁)

忠實先生的禮尚往來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省電臺故事廣播準備錄製陳忠實先生《白鹿原》的方言廣播小說。

前一天,故事廣播總監周翔打來電話,請我到時來為該小說的錄製啟動儀式拍照。第二天我早早來到錄製現場,陳忠實先生及臺領導、責任編輯和演播者、朗誦藝術家王晨先生也到了現場。平時我跟陳忠實先生只是在路上見面打招呼,因為我們都住建國三巷,今天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先生標準的西安話很親切,非常隨和,和先生合影、簽名的朋友一個接一個,但他非常有耐心,沒有一點不耐煩,也不擺架子。簡單的儀式結束後,電臺邀請先生去播音室接受採訪,我也同去拍照。採訪結束後,我提出和先生在播音室合影,先生說你給大家照相,咱倆多照幾張留個紀念。那一天,先生的平易近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西岳纪念专辑‖关学大家陈忠实

陳忠實寫給作者的墨寶

令我難忘的還有另一件事。一天我在家看央視的《藝術人生》節目,正巧節目裡在採訪陳忠實先生,我趕緊拿出了相機,在電視上抓拍先生的精彩瞬間。一氣拍了許多張,最後經過精選,給先生放大了十餘張,裝了影集送到省作協先生的辦公室。先生翻看著影集,很是驚訝,連說:“謝謝你這麼有心。”並問我洗照片多少錢,我說能為先生服務非常高興,並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白鹿原》小說,請先生簽名留念。

一週後,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接通後竟是先生的聲音,他說:“您是孫聰嗎?我是陳忠實。你現在有空的話到作協我辦公室來一下。”我也沒問什麼事,便從八里村廣播電臺往作協趕,一路走一邊心裡琢磨:先生找我這麼急有什麼事?等我來到先生辦公室,先生起身招呼我說:“你給我拍照洗照片,我得有所表示,給你寫了幅字留個紀念。”我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拿著墨寶,連說“您太客氣了!”先生笑著說,“禮尚往來,你給我照相洗照片,我給你寫幅字也是應該的。”我當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先生的情誼我終生受益。“做人就要禮尚往來,人敬咱一尺咱就要敬人一丈!”這句話會讓我一生享用。(孫 聰)

往生不孤單

最早得到陳忠實老師仙逝的消息,是在第二屆西北大學作家班赴漢中採風的車上。班主任楊樂生老師與省作協微信確認後,立即要求司機停車。簡短通告消息之後,他讓所有學員站成一排,面朝西安所在的方向,集體默哀一分鐘。默哀完畢,楊教授宣佈,取消後續採風活動,大家一起趕回西安。學員們轉身上車時,一下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大家不敢看彼此的眼睛,靜靜地盯著窗外的風景。

人在心懷哀傷之際,驚天動地的一聲號哭,不失為一種情感的釋放,無語而凝噎的感情狀態,更是一種深沉的表達。聽到先生去世的消息,深感陝西文學的天空塌陷了一角的我們,默默懷想著陳忠實先生,懷想他黃土高原般溝壑縱橫的滄桑的臉譜,懷想他對待後學的寬厚與忠誠……

曾經有幸在不同場合,聽過幾回陳忠實先生談創作。

陳先生最著名的兩個比喻,一是《白鹿原》的“枕頭說”,即要寫一本死了能當枕頭的書,他做到了;二是談到他四年原下老家的孤獨寫作中,晚飯後轉出屋門,看見原下往上幹得能著火的蒿草,掏出打火機——點火。看著從原下順著風勢往上躥躍的火苗子,心裡的血在湧動,人也不再寂寞。

我理解,第一個比喻,說明作家要有至死不渝的大抱負、大理想,這裡並不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意思,而是說“與天地遊歷,共古人往還”的高遠理想,作家首先得有。這種高遠的理想,路遙有、陳忠實有,賈平凹也有,所以陝西這塊周秦漢唐的京畿之地,成為人文薈萃的北京之外,第一個獲得三個茅盾文學獎的省份。

第二個比喻,說明在走向成功、甚至成仁的道路上,作家全靠內心的堅持,即魯迅先生比作的絕望而韌性的戰鬥,全靠自己靈魂的孤燈來照亮前路、心靈的火焰來點燃寂寞,才能活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我。

當年上學時,陳忠實先生到大禮堂演講。同宿舍一位岐山縣小夥子,去時穿一雙拖鞋,回來時一腳蹬一隻皮鞋、一腳蹬一隻布鞋,大家都笑他,這回可賺大發了,他說演講最後請陳忠實簽字時,一下亂了場。我當時因故未去,但僅以“拖鞋換皮鞋”的故事,足見陳先生當年多受大學生的歡迎。

還有一次“見”陳忠實,是在國力足球隊的比賽場上,主持人一句“陳忠實親臨現場且坐在主席臺”,現場5萬多球迷和觀眾立馬停止人浪洶湧的起伏動作,紛紛把頭擰向主席臺。這該是多麼大的注目禮呀!不知忠實先生當時在10多萬如炬目光注視之下,在那個豔陽高照的夏天,作何感想?但西安人、關中人、陝西人,對於作家的尊重、對文學的尊重,以此可見一斑。一個作家活人活到這個份上,此生應不虛矣!

當然還有兩次“見”到陳忠實的,雖然不是真人。一是雁塔北廣場改革開放30年圖片展中關於文化建設的第一張巨幅照片,二是長安區西北飯店西側一家照相館貼出的陳忠實的黑白照片。凡有他照片貼出的地方,總有人駐足觀望——亦可見普通群眾對忠實先生的喜愛。我想,人們之所以仔細觀望,是因為這張臉太有特色了。關於中國人的面貌,印象最深的是畫家羅中立的《父親》,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畫一張陳忠實的臉?細讀這張溝壑縱橫的臉,你不難發現,這是一張真摯的臉、一張代表整個周秦漢唐蒼莽歷史的臉,其背後掩藏不住的,是一顆拳拳赤子之心。

2014年10月25日晚,與周瑄璞、杜文娟、高濤三位文友一起在西安東門外老孫家吃泡饃,那是陳老師接待全國各地文學大咖的固定“客廳”。那晚我就坐在陳老師右側,近距離就小說《白鹿原》的創作過程,請教了老人許多問題。待饃掰好了,老人家對服務員說,給娃們家都來最好的、優質!

在等待泡饃的過程當中,我們打開手機,給老人家看幾天前我們幾個與廣東作家黃金明一起去他西蔣村舊居的照片。當時沒來得及要到鑰匙,為了看到院內的陳設,不得不翻牆入院。北京一位朋友看了照片後開玩笑說,“在陝西當作家也太難了吧,還得翻牆。”聽後,老人家夾著一枚雪茄,向沙發的椅背上一靠,孩子一般笑呵呵地說,穿戴得那麼整齊,看別把你們的衣服弄髒了。

2016年5月5日,陳忠實先生的追悼會在西安殯儀館咸寧廳舉行,自發趕到的群眾達千人以上。鞠完三個躬,被後面的隊伍“推”著,就要遠離陳老師之際,最後一眼回看黨旗之下陳老師似乎縮小了1/4的遺體,感覺一生忠實為人、厚道待友的他,“小”得真有幾分可憐,但看到他朝後梳攏根根挺起的滿頭銀髮,又感覺陳老師終於要像一個赤子,像《白鹿原》的主人公一樣,無掛無礙地回到大地母親廣闊的懷抱,不禁在悲哀、空曠、荒涼的心境之下,忽然旁生出一絲暖意。於是我在心中雙掌合十,默默祝願——生為一個忠實為人,行為世範的大寫的關中道人,我願他從此高升天堂,不再負重。最後我想,有白鹿兩家那麼多活生生的先人陪他,他並非一人在九泉之下,往生的生命絕不會孤單。

至今想來,今生最為遺憾的一點就是,唯一一次與陳忠實老師坐在一起品茗敘談咥羊肉泡,明明這樣一頓茶飯我們四個誰都有買單的能力,卻還是被他提前悄悄預付了飯錢。

回想那日吃飯的場景,我至今為老人家沒有喝過我一口水,吃過我一頓飯而深感歉疚、懊悔;得到老人家的當面“真傳”,並在握手之間沾了他手上的“仙氣”,一個長篇卻如鯁在喉,4年多時間憋不出來,我為自己不能突破小我而慚愧、汗顏。只有這樣一段一段回憶老人在世時的場景和他親切的笑容,在每年清明,真誠地祭上心脈一瓣,願他老人在天堂裡面早得安息!(李大唐)

撿拾到的一點關係

在陳忠實先生逝世三週年到來之際,我第一次緬懷和他撿拾到的一點關係,雖則是那樣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但他在我心中是一座豐碑,這不單是因為《白鹿原》小說的影響,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點,那就是我從詩人李建邦那裡撿拾到和陳忠實先生的一點關係。

大概是上世紀八十到九十年代,陳忠實先生為完成他的力作《白鹿原》,潛心地四處進行調查採訪,蒐集創作小說素材,而他去得最頻繁的地方就是藍田縣。陳忠實先生翻閱藍田歷史檔案和牛兆廉所編民國縣誌,每次在藍田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工作的浩繁可想而知。要在這人生地不熟之地下榻這麼長時間,他未免感到一個人的孤寂,且第一次到藍田,若有個熟人當嚮導,豈不是要省事得多。他就想起了一個人——詩人李建邦。陳忠實先生想,李建邦就是藍田縣人,又是省作協會員,我何不和他取得聯繫,在去之後提供一些工作方便。

李建邦當時在藍田北關中學任教,對縣內情況當然熟悉,能幫的忙他當然樂意幫,人不親行親嗎!因此,陳忠實先生每次來藍田前,都要和李建邦通通氣,李建邦也盡力為他安排好食宿,並在陳忠實先生到後詳細介紹有關情況,引薦有關的人和單位,連日常生活瑣事都考慮到了。他們你來我往,使陳忠實先生工作起來毫無後顧之憂。因為寫作的需要,陳忠實先生在數年裡往返藍田多次,李建邦為成全文友大業更是不厭其煩,終於讓陳忠實先生圓滿結束在藍田的收集採訪工作,勝利而歸,二人也因此結下深情厚誼。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我在北關中學和李建邦相處了幾年,彼此志同道合。在我離開北中之後,我們還常往來,李建邦也經常把他出版的詩集、散文集投寄於我。我也多次去縣城找他,交談得很投機。李建邦也把他後來和陳忠實先生的友誼原原本本告訴我,我當然對他們的交往感到欣喜,這大概是九十年代以後之事。

有一次,李建邦竟然把陳忠實先生給他詩集寫的序文手跡送與我。我從來未見過陳忠實先生筆跡,一篇序文寫了幾頁稿紙,看那一手鋼筆小楷,靈氣通透、規整俊秀、功力不凡,讓我嘖嘖稱讚,如獲至寶。讀起這篇序文,我為他的文筆叫好,為他對李建邦的熟悉敬重而佩服,對藍田的歌頌讚美而激動,也為他對文友一片赤誠之心而感動,更為李建邦能結識這位大師而慶幸。我懷揣手稿如同揣著陳忠實先生一顆熱乎乎的心,愛不釋手,我算和陳忠實先生接上軌了,我要認真珍藏這墨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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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珍藏的陳忠實手稿

時光已流逝20多年,如今這份手稿我還珍藏著。在漫漫歲月中,一想起這份手稿,我都要從抽屜翻出來,把那俊秀的蠅頭小楷欣賞一番,為陳忠實先生嚴謹的治學態度稱讚一番、讚歎一番,似有見賢思齊之意。值此陳忠實先生三週年祭日到來之際,我把這篇手稿又翻出來,呈現在讀者面前,作為對他最好的懷念,也告慰早已去世的李建邦的英靈,這對我以後的文學之路不無裨益!

願陳忠實先生在天之靈安息,伏惟尚饗!(賀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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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西安日報 出品/日報總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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