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銘心》
葉兆言2018長篇小說新作
《夜泊秦淮》之後25年
新歷史小說扛鼎之作
一部以男人們為主角的正氣之作
《刻骨銘心》由上海九久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攜手策劃出版。這是一部以男人們為主角的群像小說、正氣之作，書寫男人家國情懷，兄弟情誼，描摹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南京風雲變幻，裂變時代的痛與愛。比《夜泊秦淮》更大氣陽剛、正氣磅礴，堪稱葉兆言新歷史小說扛鼎之作。
《刻骨銘心》其創作初衷是寫一部以男人們為主的小說。這是一部群像小說，書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有數十個之多，男性主角就有好幾個，紹彭、希儼、外國人阿瑟丹尼爾、王可大等等，這些男性人物確實描寫得異常精彩，令人過目不忘。每個人幾乎都有一個對應的女主角，都演繹了酸甜苦辣的人生故事，他們在裂變時代的愛情、婚姻，信仰，道路，彼此糾纏交錯。
葉兆言
《刻骨銘心》初稿於2017年首發於《鐘山》雜誌，後葉兆言又對書稿做了潛心潤飾修改，並增加了《在南京的阿瑟丹尼爾》等章節段落約1萬字，濃墨重寫了日軍侵華時南京城的慘烈氛圍，具有濃重的家國情懷。
《刻骨銘心》雖有著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歷史背景，然而其意卻不在寫歷史，而是寫“人”，人的生活、情感、命運，痛與愛，失意或歡欣。讀畢《刻骨銘心》，你會感覺到，個體在大時代背景下，終究是小人物。他們的青春、熱血，得意、失意，愛情、兄弟情，痛苦、悲傷，也終究落在紙頁上，化為清淚。
《刻骨銘心》試讀
在歐洲的日子非常悠閒，有點名氣的大學瑞麟差不多都遊學過了，很多課程，只要你肯花錢註冊，都可以去旁聽。時間一年年過去，他的學歷很多，進修過的課程不少，正式的畢業文憑卻沒拿到，沒有一所學校他能熬到畢業。很長一段時間，他最大的興趣是到處寫生。瑞麟喜歡畫各式各樣的房子，有時是用鋼筆，有時是用鉛筆，畫了無數素描，結果最後回國，光是這些素描，就裝了整整兩大箱。除了這兩大箱素描，他還帶回了一個比利時美女卡蜜拉。卡蜜拉是瑞麟在安特衛普居住時房東的二女兒。房東有三個女兒，年齡捱得很近，個個都是貌美如花，弄得他眼花繚亂，吃不準自己究竟是喜歡哪一個，而三姐妹好像是都愛上了他。一開始語言交流還有很大的障礙，瑞麟可以說法語，可是卡蜜拉一家用的是荷蘭語，於是只好法語英語加上手勢，漸漸地交流就沒什麼問題。三姐妹中卡蜜拉的法語最好，你一句我一句，話越說越多，很快就情投意合了。
再以後，就是在當地的教堂里正式結婚。卡蜜拉一家信奉天主教，如果知道瑞麟在中國結過婚，已經有了一個兒子，肯定不會同意這樁婚事。事實上，他們內心深處從來就沒有贊同過。瑞麟根本沒把過去的婚姻放在心上，在國外生活了好多年，他甚至已忘了自己曾經拜過堂結過婚。瑞麟寫信回去要錢，說要在國外結婚，也不說是娶了個外國人，只說是看中了一個女孩子，要結婚；接到信的大伯母毫不猶豫，立刻給他寄錢。新婚的卡蜜拉跟著丈夫在歐洲漫遊，瑞麟舊地重遊，領著她又一次領略了地中海風光。卡蜜拉覺得自己非常幸福，在結婚前，她從未離開過安特衛普，每到一處新的風光景點，便忙不迭地給姐姐或妹妹寄明信片。
在法國的普魯旺斯旅遊，空氣中瀰漫著薰衣草和百里香的香氣，卡蜜拉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懷孕了。她滿懷喜悅地給母親寫了張明信片，告訴她這個消息，同時也告訴母親，如果自己真的懷上了孩子，她和瑞麟將動身返回中國，結束漂泊不定的生活。事情的發展跟預料得完全一樣，卡蜜拉確實是懷孕了，開始有了孕期妊娠反應。在返回中國的途中，她開始沒完沒了地嘔吐，吐得死去活來，一度甚至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到達瑞麟的家鄉。輪船終於快到上海了，海上行程即將結束。望著不遠處的海岸線，卡蜜拉突然發現她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
直到女兒楊楊出生，卡蜜拉都不知道瑞麟還有一個妻子，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對卡蜜拉來說，這件事情不僅讓人感到痛苦，而且絕對荒唐。瑞麟的大伯母說什麼她也聽不懂，就看見她沒完沒了地嘮叨，看見她在空中胡亂比畫，卡蜜拉唯一能明白的，是老太太希望她趕快為瑞麟生個兒子。老太太最迫切的願望，就是她的兒媳婦趕快生兒子，生得越多越好。遠在他鄉的卡蜜拉孤立無援。她看過幾本與中國有關的書，知道中國人男尊女卑，知道在中國人心目中最重要的大事就是傳宗接代。她還知道有的中國男人會娶妾，會娶好幾個小老婆。這一點，幾乎所有歐洲女人都覺得奇怪和不能接受。無論瑞麟怎麼解釋，卡蜜拉也弄不明白什麼叫兩頭大，什麼叫一房頂兩房。她想不明白，為什麼瑞麟就可以一分為二，就可以變成兩個男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娶兩個合法的妻子。既然他和前面的妻子還沒離婚，那麼他們現在的結合無疑是不道德的，是不可能被上帝允許的。
更讓人難以接受的現實還有，卡蜜拉生產期間，瑞麟與前面的中國太太還有聯絡，不只是單純聯絡，他們竟然還那個，還讓這個太太一次次懷孕。面對這樣令人痛苦的局面，卡蜜拉連想死的心都有。不得不承認瑞麟是個會哄女孩子的好手，他的話並不多，但是句句都能擊中女人要害。他的眼神有一種特別魅力，總是會顯得非常的無辜，好像是在向你討饒，是在說我知道自己錯了，我對不起你，我希望你能原諒。瑞麟向卡蜜拉保證，一旦他大伯母不在，就和他的中國太太簽字分手，中國的很多男人都是這麼做的，都是用這種辦法，解決了包辦婚姻的遺留難題。
自從知道瑞麟還有一箇中國太太，卡蜜拉就一直在思考，在想象與他分手，想象自己怎麼才可以離開瑞麟，怎麼再回到自己的家鄉安特衛普，怎麼與自己的父母和姐妹解釋她的遭遇。從一開始，卡蜜拉就決定要隱瞞，就不準備告訴自己的家人。她無法想象他們知道瑞麟有兩個太太后，會是什麼樣的強烈反應，會是如何的抓狂和憤怒。她精心設計了一個悄悄離開瑞麟的計劃，計劃等女兒楊楊稍稍大一點，偷偷地買一張還鄉的船票，在一個誰也不知曉的日子裡，神不知鬼不曉地不辭而別。然而女兒楊楊還沒有斷奶，她還處在哺乳期，就又一次懷孕了。
結果便是瑞麟通過不斷地讓她懷孕，以及一棟新建的小樓，最終還是把卡蜜拉留了下來。女人畢竟是女人，外國女人也是女人，卡蜜拉接二連三地生了孩子，那天在麗君家，當著紹彭面盪鞦韆的時候，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三個月，又是一個小男孩。此前她已為瑞麟生了一個女兒，兩個兒子。瑞麟的中國太太名叫吳芳，這個女人更厲害，竟然一口氣連生了四個兒子，兩年一個，深得老太太喜歡。吳芳與瑞麟的大伯母住在老宅裡，老人家含飴弄孫，晚年有四個可愛的孫子相伴，倒也其樂融融。這個吳芳還是東山老先生的入室弟子，會寫一些舊詩詞，還能寫一手絹秀的好字，薇堂老人晚年的詩文集，便是這個外甥媳婦吳芳一手抄錄。
卡蜜拉與老宅的人幾乎沒交往，能躲避則躲避，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國民政府提倡新風俗，最重視的節日是元旦，不贊成過春節，到舊曆過年，連爆竹都不許燃放。到了那幾天，警察在街上巡視，誰家放爆竹和煙火，會衝過去干涉。關家老宅照例是要祭祖，平時也就算了，除夕之夜，瑞麟必須回去燒紙磕頭。卡蜜拉這洋媳婦不願意去，老太太也不強求，說你們二房裡向來新派，你二叔也是那種不要祖宗的，他們供不供燒不燒紙我不管，反正我們大房要做出大房的規矩來。瑞麟自小叫大伯父為爸，叫親爹為二叔，印象中，二叔確實也沒單獨祭過祖擺過供，他在這方面確實十分新派，從來不穿長衫馬褂，永遠西裝筆挺，就算逢年過節給祖宗磕頭，清明去掃墓，也只是跟在大伯父後面意思一下。
卡蜜拉與瑞麟一起過的節日是聖誕，是元旦。瑞麟回國後，成了中央大學建築系教授。南京作為首都，到處大興土木，學建築大有用武之地。瑞麟對建築設計沒興趣，對蓋新房子更沒興趣，然而依然可以成為首都建築設計領域的權威。讓他成為權威的秘密武器，是在國外期間畫的寫生圖片，整整兩個大木箱。那些搞建築的設計師要想獲得靈感，只要對瑞麟說出自己的想法，畫幾筆簡圖，瑞麟就立刻可以找出相對應的圖片來。瑞麟的素描十分逼真，他畫了那麼多，完全只是因為興趣愛好，回國後居然能派上那麼大用場，這是完全也沒有想到的。事實上，作為一個建築界的權威人士，瑞麟不僅對即將新建的公共建築興趣不大，對自己家要蓋的小樓，也同樣不願意動太多腦筋。
卡蜜拉家在城北新住宅區的小洋樓，花費了她太多心血，從小到大從裡到外，幾乎都是她一手操辦。為了這個新居，卡蜜拉與麗君走得非常近。麗君少年時，與父母在法國待過兩年，能說一口很地道的法語；卡蜜拉剛到南京，麗君是她不多的幾位能進行語言交流的人。麗君和自己大伯母幾乎沒有來往，也不喜歡吳芳，跟吳芳完全不是一路人，她與卡蜜拉很投緣，當初與碧如一起買地蓋樓，就曾想拉著瑞麟一起幹。可是他一口拒絕了，中央大學已為瑞麟提供了現成的住處，他覺得那樣就很好；有現成的教授樓可以住，為什麼還要自己吃辛吃苦地再蓋新房呢。與那些外地到南京來的新貴不一樣，關家老宅的房子實在太多，多得都讓人感到厭煩，修繕也要花很多錢。瑞麟覺得房子無非是身外之物，能有個地方住就行了。
瑞麟沒想到最後是一棟小樓將卡蜜拉留了下來。這棟小樓完全是按照卡蜜拉的意願建造的，房子的內部結構很像她安特衛普老家的房子，只不過房間更大，更寬闊。外形很像印象中安特衛普最漂亮的一棟房子，卡蜜拉從未進過那棟房子，它的內部結構全靠想象，可是記憶中它真的很美，一想起故鄉那棟老房子，她便會有一種強烈的思鄉之情。卡蜜拉的新居終於從理想變成現實，從亂糟糟的工地，變成了花園洋房，它成功地打消了她悄悄逃回祖國的念頭。這棟美麗的小樓成功地綁架了她，卡蜜拉終於明白，她可以帶著自己的孩子逃走，可是這棟傾注了太多心血的房子，沒辦法帶走，因為這棟房子，卡蜜拉註定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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