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擔心的,還不僅僅是房租上漲

1

租金漲了。今年下半年,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房租的價格都有所提升,增幅從100到1000都有。

有人說,這是資本在推高房租;有人說,這是產業升級的必然;有人說,這是通貨膨脹的標誌;有人說,這是城市發展飽和的信號。我覺得,以上解釋都對。當下的各個原因形成合力,一起推高了房租:租售比正在逐步向正常水平迴歸。

但是過程卻是很慘痛的,伴隨著憂慮與煎熬。

朋友小M告訴我,她租在梅林的房子租金就漲了600。還好,在她的承受能力之內,少打點車、少吃幾頓飯,還是可以把錢省下來。房東說,“肯德基全家桶都漲了十幾塊不止了呢,何況房租呀?”

確實是這麼一回事。小M只好回應,“應該的,應該的。”

但這足以讓她變得更加焦慮。本身已經感覺職業瓶頸、行業困境、中年危機正在前面招手,房租的上漲只能說雪上加霜。就像有一把大手,把她向外面驅趕;她開始考慮那個關鍵的問題:是走還是留?

如果放在幾年前,房租漲個幾百塊,M小姐不會那麼焦慮。畢竟,也並非出不起這筆錢。何況,她當時對未來充滿憧憬,但現在,她突然感到四面楚歌。不要說職場的晉升了,她已經隱約感到裁員的壓力。

這兩年,她所在的通信行業發展不順,最近的財報都不理想,老闆一直憂心忡忡,說不準會不會裁員。跳槽呢?她往前程無憂中扔了簡歷,一整年都收不到消息。她寫公號,寫了半年,瀏覽量也過不了100。發微博,浪費了不少時間,也成不了網紅。戀愛談了兩次,都慢慢地失去了聯繫。她不是沒有嘗試,而是發現路越來越窄。她的樂觀情緒消失了,變得謹小慎微、帶神經質,有點像《歡樂頌》裡的樊勝美。

像M小姐這樣30出頭的女青年都會覺得追兵漸近,那些沒有買房的一家子,更是感覺當頭一棒。

我們擔心的,還不僅僅是房租上漲


出租車司機老J,在大浪租了一套小戶型,加上老婆也在附近一公司做文員,兩夫婦每月收入也有一萬多。原先,租一個房子2200,一家三口,日子還算過得去。但現在,房價漲到2900了,一下子多了700,他有點吃不消了。

“要過冬了。”他說。

租金的上漲最打擊的是草根勞動者。尤其是那些三十歲以上、拖家帶口的草根勞動者。他們面臨的困境很直接,就是本身已經很節儉的生活,還必須進一步節儉。

要麼離開深圳。反正開出租車,哪裡不是開啊。去長沙開,去南昌開,去南寧開。

要麼搬到更遠的地方去,在深圳的邊緣地帶與未開發地帶,可能還能租到2200塊的房子。但這就意味著舉家搬遷的動盪。

對於城市無產者,已經感到一陣惡意。

2


對於很多租客而言,工作的機會就像是“居住證”。居住在這個城市,與我們的工作狀態息息相關。一旦沒有工作,我們很可能馬上被城市淘汰,甚至,我們連房租都交不起。這一點,每個深圳客早就有自知之明。

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們一起在“共克時艱”。勒緊褲頭帶是不怕的,辛苦一點也是不怕的。怕就怕有一天,你的努力被宣告“沒有意義”。

但即使你一直苦苦支撐,目前還沒有倒下,但是資本的邏輯卻在後面悄悄對你進行包抄。

長租公寓的邏輯就是典型的資本邏輯。壟斷了房源、將租金轉化給金融公司、通過租金裂變擴張、空手套白狼的同時將風險轉嫁給租客……中介通過這種方式斂財,形成無本萬利的生意,而租客不僅要承受突然被推高的房價,同時還將直面租賃市場爆倉的風險。

長租公寓爆倉,一定比P2P爆雷更厲害。”我愛我家前副總裁胡景暉的話音剛落今天,媒體就報道了一家長租公寓爆倉的:杭州鼎家資金斷裂,4000租戶受損。

我們擔心的,還不僅僅是房租上漲


資本邏輯有時是福利型的,它有可能成為社會服務的補充,成為市民所喜聞樂見的部分,比如共享單車。但有時它是帶有威懾性的,尤其是它劫持了老百姓生活的必須品,比如出租屋,實際上就相當於握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你對共享單車的模式不滿,可以不騎,但出租屋你不可以不住啊。

資本的運作是一切的原動力。沒有資本的衝動,就沒有城市擴張,也沒有舊城改造。資本會是天使,它會修建學校、圖書館、廣場;資本也是惡魔,它是逐利的、貪婪的、吸血的。

我們最擔心的是,當我們在進行誠實勞動之際,它突然斷了我們的後路。我們越是努力工作,越是陷入它精心佈置的套路中。自如、蛋殼等經營模式,就是在巨大的資本挾持底下,衝擊著我們社會既有的運作方式,並不斷地推高著我們的社會風險。

M小姐和J先生,他們的房租的增長其實跟長租公寓沒直接關係。畢竟長租公寓的體量,只佔據了深圳出租房總量不到10%,這意味著深圳仍有九成左右的房子可以通過傳統的租賃模式進行。但是

羊群效應已經形成,每個人都能感到資本帶來的恐慌。已經有公號宣稱:長租公寓帶來的連鎖反應還在進行時,帶來租金的普遍上漲是一個開始,此後說不定還會出現大量租客與房東打架的局面。

尤其絕望的是,當你還為交房租哼哧哼哧幹活時,中介已經通過資本運作,賺得腦滿腸肥。這時,一個夢想在破滅:腳踏實地地做事、老老實實地工作,並不能為你在城市裡贏得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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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重新從書架裡拿出烏爾裡希·貝克的《風險社會》這本書。這本書寫於30年前,此前我對這個概念的認知是模糊的,因為搞不清風險是什麼意思。到了今天,我才突然大徹大悟。

風險,是一種系統性的、結構性的不確定性的存在。在前現代社會里,只有你去冒險,才存在風險。現在你去做一件日常生活的事,就像衣食住行,都要承受各種不確定性。你所依仗的一切,你的存款、你的職業、你的居所、你的飲食,都有可能承受從天而降的風險。“風險依舊在那裡,它披著數字和方程的外衣,悄無聲息地潛入。”

這就好比你用現金支付,錢在你的口袋裡,沒有人會把它搶走,它就在那裡。但是如果錢放在了某個P2P理財產品,平時似乎支付很方便,但它一旦暴雷,你這筆錢就蒸發了。

雖然貝克說的很晦澀,但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所指,翻譯成今天的話就是:

在一個高度數字化、網絡化、後現代化的時代,似乎一切都非常便捷,一切都井井有條。但是這背後存在著謊言、圈套、甜言蜜語,有的更是偷偷的打劫。不要以為你設置的密碼沒人知道,不要以為你的資金沒有人覬覦。你註冊了那麼多APP,個人信息可能早已經洩露,如果有意願,總有人能看透你的個人信息,掌握你的行蹤,並欺騙你於不明不白之中。

我們擔心的,還不僅僅是房租上漲



社會的有機化,已經形成一張巨大的網。經過了幾年的佈局,它已經越來越嚴密,它用你的手機在支配著你。雖然表面上是你在玩著手機,實際上是手機在玩著你。資本就通過你的手機,對你進行收割。

平日的小打小鬧,你可能沒有感覺:但一旦上升到房租這麼大的數目,你不可能不警覺。資本與互聯網的結合,再加上房地產的合謀,每個人都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貝克說,“普遍的合謀對應著普遍的不負責任。每個人同時是原因和結構,也就意味著沒有原因。”“人們只在物理上行動,卻沒有在道德或政治上運動。”這種合力造成我們的社會變得危機四伏,成為了沙丘上的城堡。

如何規避風險呢?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提升你的階級屬性。因為你處於比較高的階級,就能減少這種風險。這恰恰是廣大草根百姓的痛點所在。本來已經很嚴重的階層焦慮,今天又再度加劇。

貝克講的很對。在這次事件中,如果你是有房階層,你不會被長租公寓所影響;如果你還是房東,你可能還有機會漲房租;如果你是特權階層,你可能還可以跟資本聯姻,共同割韭菜。但是如果你很不幸,是大城市中的無產者,你在抵禦風險方面,完全是一絲不掛,任由宰割。

因此,漲個房租,多收個幾百塊,還不至於把深圳客擊倒,但是在這種風險面前無所適從、越陷越深,才是我們焦慮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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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指望地方政府進行監管,這種哀求很難得到回應。通過立法規勸、銀行不要放貸?實現起來都不容易。資本一日千里,政府有時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直到現在,官方媒體還在糾結“房價到底有沒漲”,讓人無語。

更憂慮的是,地方政府同樣有城市更新的衝動。在技術上,政府不希望出現長租公寓爆倉的極端局面,但是在效果上,超大型城市的人口調控恐怕已經迫在眉睫。尤其是北上廣深,都成為人口2000萬級的超大城市,從而引發的城市問題已經非常嚴重。去年某地就發生過驅趕行動,雖然粗暴,但事實上釋放了明確的信號:

在城市更新、掃除治安隱患的同時,“趕人”已經成為了任務所在。這一點,上海廣州深圳同樣如此。因此,在根本性目標上,政府與資本是一致的。

有一位北京網友說,外來人口進入北京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她99年來北京讀大學,畢業後就留在了一家央媒,再用了幾年,以幾十萬的價格買下北京一套公寓,成為了新北京人。但是,今天一個北京的本科生,想靠自己的力量留在北京,完全是天方夜譚。

放在20年前,一線城市的企業依然求賢若渴,外地精英很容易獲得工作的機會。但到了今天,這個城市的大門在逐漸關閉。不要說新來者入城門檻變高,就算是來一線城市多年的打工者,日子也變得越來越難。從地方政府的立場上講,當然希望城市人口保持在1200萬左右,這是城市可持續發展與城市治理的帕累托最優。

讓低收入者或無業者離開城市,漲房租是最有效的手段。資本在一定程度上,也成為推動城市更新的一種手段。

城市是人的城市,但城市治理卻是一項冷冰冰的學問。一切為目標服務。地方政府有設置最低保障的義務,但很遺憾,你不是服務對象。

我們擔心的,還不僅僅是房租上漲


5

未來就是一輛高速奔跑的列車,只有上了車,你才能抵達未來。

互聯網無疑帶來一輪暴富浪潮。我們似乎總能聽到一些故事:某人玩直播,賺了200萬,買了房;某人搞知識付費,賺了500萬,買了房;某人寫公號,賺了100萬,也買了房……但是,很遺憾,這個人都不是你。過了幾輛列車,你都沒能搭上。

然後,你聽到資本隆隆啟動的聲音,沒趕上列車的你,連同所在的車站,恐怕馬上要被拆掉了。

時代淘汰你的時候,連句抱歉都不會說。”一位成了網紅的前主持人這樣說。

大城市的無房者,機會窗口其實並沒有多長。哪怕你一身本領,學富五車。小M逐漸意識到,除非她馬上能找個本地人嫁了,否則她沒有一點機會。而老J呢,也開始考慮,是不是返回老家,徹底終結了都市夢。

所以,我們擔心的不僅是租金上漲,而是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風險社會。而在這個體系中,處在利益鏈中末端的租客,是最脆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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