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
《漁翁》是柳宗元極見功力的一首詩歌,很難用語言形容,當晨間的炊煙渺渺升起,四周都是黑白膠捲相機中的影像,四周寂寂無人,日光漸漸溶出,此時“欸乃”一聲,綠色猶如潑墨一般從對岸山脈顯現,圖畫杳然一轉,變作千里江山圖的模樣。柳河東似乎是個畫家,讀這首詩,鋪面而來的是一副有聲的畫卷,有山有水卻不見人,留於白中。
這首詩也是顛覆了我們對於一般唐詩的看法,一般難得出現擬聲詞入詩,尤其是方言軟語。我們看到的往往是“蕭蕭班馬鳴”,像真正出現“醉裡吳音相媚好”的,難得一見,也是開拓了唐詩一個新的領域。
漁翁夜傍風,清晨燃竹松。
杳然天際外,遂之鷺洲中。
欸乃山水綠,啁啾秋雲重。
不覺長流水,波濤盡是空。
唐詩一直有體制,或是五絕、七絕,五律、七律、排律,每個字的平仄,句末的韻腳都是規定好的;頷聯、頸聯必須講求對仗,這也是為什麼很多業餘愛好者入門難的原因。甚至於大家常謂“千萬不要相信作詞人,他們為了押韻,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就像縈繞多年的一個公案,林俊杰的《江南》“圈圈圓圓圈圈”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隻為了與“天天年年天天”押韻?多年後許嵩告訴了大家答案,“圈圈圓圓圈圈”是江南煙雨滴在青石板上的形狀,也正表現了詩人的一種思緒。白樂天的詩歌以語言淺近著稱,其意境亦多顯露,但有一首《花非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讓人不解——生命如同夢幻泡影,來去無蹤,莊周夢蝶,你該如何面對?每個詩人的詩心都是一樣的——對生命的讚美,只是每個人追尋的角度不同。而柳河東的這首詩,韻腳押“入聲”,完全合乎體制,只是內容跳脫唐詩之外,別有洞天。
作詩有三大境界,第一境界是詩意,抒情凝練為詩句,此時的詩歌或然押韻,或然不押,但卻進入了門徑;第二境界是詩體,琢磨格律,以詩入韻,登堂入室;第三境界是詩心,為表意、抒情,就可以達到超然格律之外的境界了。我們看李白,雖有《鳳凰臺》“三山半落青天外,而水中分白鷺洲”這樣的聯句,但最令我們稱道的還是洋洋灑灑不拘唐制的《蜀道難》。就如同青年人在社會中,往往憤世嫉俗,想要衝破桎梏——但殊不知,所謂桎梏正是對於我們的保護,如同唐詩格律更能昇華我們的詩心。為世界所容納的永遠都是遵守遊戲規則的人,融入體制之中、才能學會跳脫,當真正做到“隨心所欲不逾矩”的時候,便是大展宏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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