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暴露了賈平凹的前現代認知

《山本》暴露了贾平凹的前现代认知

趙瑜/文

看完《山本》之後,會讓人覺得很絕望。這部作品中,人性愚昧,缺少信仰,所有人活在叢林社會里,既沒有道義,也缺少光明的理想。幾乎,賈平凹用五十萬字的篇幅來展現一段藏汙納垢的秦嶺生活簡史。而讓賈平凹洋洋得意的內容,差不多是小說中一塊墳地對人世的干預,又或者是一棵老樹對人性的判斷。

賈平凹將故事的背景放在了民國時期,詳細時間應該在1921年之後,馮玉祥督管陝西之後的事情。那正是軍閥混戰、匪徒四起而民不聊生的非常時期。

賈平凹在這部作品中寫了一群渾渾噩噩的人,在時代的漩渦中,不停地被捲進生存的挫折中,丟了性命。

在《山本》中,賈平凹對人物的設計很是思量了一番。井家兩兄弟,哥哥井宗丞加入了紅軍的游擊隊,而守在鎮上的弟弟井宗秀,卻成了國民黨保安旅的旅長。

這樣的設計有著家國命運的格局,其實是一種既通俗又省力的設計。然而,在寫作的過程中,賈平凹老師成功地拋棄了家國命運的縱深感。成功地將兩兄弟拋入時代的泥坑裡。命運和道路在他們這裡竟然都是相同的,不過是和更多的人一起為生存而殺人放火。

說《山本》失敗,是這部作品中傳遞出來的價值觀是腐朽的。差不多,在這部小說中,大多數人物是沒有人格的。他們面孔模糊,物化。賈平凹自己也覺得,在一個封閉空間裡長大的人,有的人長得像馬,有的人長得像豬。這些人極有可能是動物們變的。這些活生生的人,在他的筆下卻等同於動物,人格被統一磨滅了。

我絲毫也不懷疑,在特定的年代,人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而《山本》所傳遞出來的,不只是命運的多變,而是一種麻木的順從。差不多,他宣佈人的命運和個人的主動努力無關。都是命裡註定的。比如井宗秀之所以能當上渦鎮預備團或者預備旅長,不是因為他個人的能力,而是因為他爹去世後被埋在了陸菊人家的三分胭脂地裡。而這塊墳地是一個風水寶地,是一個後代能出個頭面人物的地塊。

這是小說開頭便拋出來的引子。

彷彿一切從這裡便開始定下了調子,再然後呢,賈平凹老師還安排了一棵有著道德自覺的千年古皂角樹。這棵皂角樹,竟可以測定人的道德。如果是一個好人,在樹下面路過,那麼,古樹便會落下幾片皂角葉子,讓這個好人免費使用。如果是一個德性不夠的人路過,斷斷不會落下樹葉子的。

這些對人性進行束縛的自然崇拜,和對萬物的敬畏無關。這是一種奴化的敘事策略。這種敘述後果非常惡劣,在《山本》裡活著的人們,除了生存環境之惡,還有著廟裡的神像、老樹以及三分有靈性的墳地又來對人性進行約束。這樣一來,人便成為一個木偶,成了一個必須接受現實的木偶。

陸菊人是整部小說的先知,她既在小說中,又在小說之外。差不多,這部作品相當一部分內容是以她的視覺來寫的。她知道井宗秀的爹埋在了她們家的三分地裡之後,就開始格外關心起井宗秀來。

陸菊人是渦鎮楊記棺材鋪的童養媳。這是她的出身,母親死了,佘了楊家一個棺材,結果錢還不上,陸家就拿自己的女兒抵了債。這是陸菊人進入這個小說的開始。

然而,因為關心井宗秀的前程,所以,她與井宗秀便多了一層曖昧的關係。這關係貫穿整部作品。

這個女人的身上有著對中國女性美德的全部要求,她能幹,卻不出軌,守著貞節,卻又為了自己心中愛慕的那個男人付出了全部的心血,甚至連這個男人續絃的女人也都由自己全程培養。

可以這樣說,這種道德觀念所呈現出來的,是一個非常陳舊的認知,甚至是很反人性。如果說,作者這樣寫是為了讓小說人物更加貼合當時的歷史,更加適應那個年代的秦嶺的水土;那麼,在接下來的情節變化中,也需要這人物個人認知要有所變化,要變得更加飽滿溫和,或者更接近人性的圓滿,而不是更加單一。然而,賈平凹得意於自己對人物道德觀念的佈局,他筆下的人物的愚昧,始終如一。

有一個細節寫得非常好,有批判意識。是說游擊隊的一個分隊打下了一個村子,捉了村裡的首富周長安。捉了人之後,便將周長安家的地契和借據全燒了。這對於那些借東西的人,當然是好事。可是,這也徹底破壞了社會秩序。想想便知道了,如果周長安可以這樣對待,那將來,下一個村子裡的有錢人,也可以這樣被對待。這個村子會好嗎。

更有意思的是,周長安被捉了以後,村子裡要成立農會。誰有膽量殺了周長安,才有資格做農會的會長。結果,村子裡所有的人都不敢殺,因為周長安的兒子在另外一個縣裡很有身份。大家怕將來周的兒子報仇。結果,村裡的一個外來戶站出來要殺了周長安。

周長安就罵他,說,你是一個乞丐,來我們村裡討飯吃,是我收留了你,給你飯吃。

那長工說,你處罰我,讓我喝了半盆子油。

周長安說,那是因為你灑了油之後用水灌滿騙了我,我想給你一個教訓。

那長工說,不管,你讓我喝半盆,我也讓你喝半盆。結果,長工給周長安喝的熱油,當場死了。

這個細節,差不多將中國舊時代的人性之惡寫盡了。一是,缺少對規則的尊重。二則是沒有任何保護財產的意識,仇富。三是,人品差的人有可能會成為領導者。《山本》中寫到一個叫週一山的人,有預言的能力。即將發生的事情,他都會做夢先知道。他跟了井宗秀之後,竟然還聽得懂鳥語。如果說,讓一個人聽得懂鳥語已經有些騙人了。那麼,我們姑且當作民間特異功能者對待。而當井宗秀邀請麻縣長從縣城裡搬到渦鎮上來的時候。賈平凹在小說中安排了一群漂亮的鳥兒飛到了鎮上。鎮上有一個熟悉山裡情況的劉老庚對大家說,這鳥的名字叫綬帶。綬帶,這意味著有大人物要來鎮上了。

這種腐朽的歡迎方式所透露出來的價值判斷,差不多是頌聖文化的延伸。總覺得一個有身份的人來到一個小地方,那地方便會出現異象。這真是可鄙的想象力。《山本》作為一部全方位描述秦嶺風情民俗的作品,有很多細節準確而生動,可讀性很強。然而,越是這樣,作者的認知越顯得重要。在一部可讀性強的作品裡。如果作者夾雜著低於現代文明的認知,字裡行間所讚頌的是人的命運完全被一塊墳地所左右,而人後天所做的努力都是白廢的。那麼這部作品就一定有問題了。《山本》寫了民國兵荒馬亂下的秦嶺人的苦難史,閱讀的時候,很容易就想到了《水滸傳》。在英雄正義的掩飾下,有多少藏汙納垢的勾當都得到了民眾的諒解。然而,《水滸傳》本來便不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創作。那是一部在茶肆酒店傳播的評書,而作為活在現代文明語境下的賈平凹老師,在認知上,完全停在《水滸傳》的層面,這是對喜歡他的讀者的一次認知的下毒。希望那些人不要中毒太深,不然便會成為一個視野狹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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