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白話資治通鑑》
第一篇 創始團隊：最初的神明（92）
對劉黑闥的起事，李淵起初是不以為意的。竇建德十萬人都做了俘虜，你幾千人還成得了氣候？下了個通知，任命淮安王李神通為特派員——‘山東道行臺右僕射（pú yè）’（太行山以東特別行政區常務副長官），帶關中三千精兵征討。同時，命幽州的李藝（羅藝也賜姓李）南下配合。
李神通大家不陌生啊，他是李淵堂弟，也是第一批派去中原的高級幹部。說實話，搞得不怎麼樣。不但沒為國爭光，反到拖後腿做了竇建德的俘虜。這次居然又派他去，說明李淵確實沒當回事，搞不好還以為是個機會，讓他找回點面子。
他這一個大意，損失相當慘重。
我們簡單說下結果：第一，劉黑闥七月份起兵，到當年（621年）十二月，攻佔夏國舊都洺州。半年時間，全部恢復當初竇建德的疆域。
李神通、李藝、李世勣三員大將，不是全軍覆沒，就是慘敗退兵。鄭善果、秦武通、陳君賓這個當初派到河北的接收三人組，秦、陳二人在洺州陷落後狼狽逃回長安，鄭善果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清楚，只知道捱了處分、一擼到底：‘
坐選舉不平除名。’其實這個事哪能全怪鄭善果呢。他用人不當受處分，那當初用他的人，又該負什麼責任？所以還是個替罪羊。當然領導心裡也清楚，所以沒多久又官復部長。
第二個後果：徐圓朗、高開道這些人，趁機紛紛恢復獨立。徐圓朗自稱魯王，高開道又稱燕王。
劉黑闥他們起兵好理解。都已經種菜了嘛，刀又架到脖子上不得不反。這兩個人跟著湊熱鬧有點意外。他倆封王的封王、封爵的封爵，又都留任當地長官，算是順利招安、成功洗白。
而且，竇建德、王世充這些巨頭的覆滅是他們親眼所見，按理應當更加小心謹慎。自己不過佔據巴掌大的地方，有什麼把握能成事呢？實在要鬧獨立，辦法也很多啊，起碼不用這麼急匆匆打出反旗吧？
唯一的解釋：他們失掉了對唐政府的信任。或者說，失掉了安全感。
這樣看起來，急著殺掉竇建德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我們判斷一個人，主要是‘觀其行’。大家又不傻，你得勢了，連秋後都等不到就開始算帳。早一點的薜仁果、李密，近一點的王世充（補充一點，那個因擅自殺掉王世充而被免官的獨孤修德，不久就官復原職）、竇建德，哪一個得了活口呢？
剩下這些人，百死一生走到今天，你以為他們看不穿裡面的道道嗎？李淵這麼個搞法，沒有一點改造反對派、給出路的意思。倒有點象《阿Q正傳》裡的假洋鬼子，只許自己造反、不許他人革命。封王也好、封爵也罷，都是個形式。骨子裡，始終拿你當敵我矛盾。
砸人家鍋灶，又不管飯吃，這就有點不夠意思了。任人宰割、還是放手一搏，換作是你，會怎麼選呢？
劉黑闥關鍵一戰，是與李神通、李藝的的饒陽之戰。唐軍有五萬多人，布了一個十多里的豪華大陣。劉黑闥多少人不知道，只知道全部弟兄湊在一塊，只夠排成一行。‘黑闥眾少，依堤單行而陣以當之。’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當時的場景。面對黑壓壓、戰無不勝的關中鐵騎，農民軍在風雪中排成一隊。你的背後只有河堤，沒有依靠、沒有援軍，你就是全部。所謂必死之心，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吧。
李神通呢？望著對面稀拉拉的一字長蛇陣，大概也只好搖頭苦笑：這個樣子還要造反啊？
風捲起雪花，吹向河堤。李神通舉起令旗，‘會風雪，神通乘風擊之。’
沒有意外的話，唐軍將毫無懸念地結束掉這場戰鬥。
然而，這次命運站在了夏軍這邊。
當初竇建德因一場濃霧而大破薜世雄軍，一舉稱霸河北。這次幫助劉黑闥的，是一陣奇風。本來吹往夏軍的風突然掉頭、撲向唐軍。已經抱定破釜沉舟之心的夏軍，乘著風雪殺向唐軍。武牢一戰，敗得不明不白。憋了大半年的怨氣，此時化作震天的吶喊。‘神通大敗，士馬軍資失亡三分之二。’
講點唯心主義，竇建德在天之靈大概護佑著夏軍。講唯物主義，一個好的氣象處長多麼重要！
錯誤的政策，外加一點背運。李世民浴血奮戰得來的成果，大半付之東流，如今只剩下河南一片。李淵如夢方醒，不得已，又拿出壓箱底的王牌。
‘丁卯，命秦王世民、齊王元吉討黑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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