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什麼是“春秋筆法”?

潤楊閬苑

相傳孔子在整理《春秋》之時,面對禮崩樂壞的周朝,試圖把他的政治理想都寄託在這部史書當中去,因而“筆者筆,削則削”,後人對這種微言大義的記敘手法稱之為春秋筆法。

《紅樓夢》中對春秋筆法的運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以下從三處著眼分析之。

1.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秦氏去世,公公賈珍“哭得淚人一般”,治理喪事恣意奢華,不惜花重金買下上等棺材,曹公反而對身為丈夫的賈蓉著墨極少。 後人認為這暗示了秦可卿之死與賈珍脫不了干係,再結合第七回賈府老僕焦大的痛罵,“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不難猜測他們之間有私情。


因為賈珍是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對這段情節的描寫遵循春秋筆法中的“諸所避諱”以及“為尊者諱”,因而原作者極有可能刪掉了“秦可卿命喪天香樓”一章。

2.第十五回——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在塑造寶玉這一人物形象時也運用了春秋筆法:

(秦鍾)正在得趣,只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聲。二人不知是誰,唬的不敢動一動。只聽那人嗤的一聲,掌不住笑了,二人聽聲方知是寶玉。秦鍾連忙起來,抱怨道:“這算什麼?”寶玉笑道:“你倒不依,咱們就叫喊起來。”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寶玉拉了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和我強?”秦鍾笑道:“好人,你只別嚷的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創。



這段使人浮想聯翩的不寫之寫也正是尚簡用晦的表達。 結合柳湘蓮所說,“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再聯繫當時社會盛行的男風,我們可以猜測寶玉和秦鐘有曖昧關係。

3.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這一回目中對賈璉夫婦閨房之事做了隱晦描寫: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兒勞叨了一會,便往鳳姐兒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後窗下過,隔著玻璃窗戶,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遂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入鳳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豐兒坐在鳳姐房中門檻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擺手兒叫他往東屋裡去。周瑞家的會意,忙躡手躡足往東邊房裡來,只見奶子正拍著大姐兒睡覺呢。周瑞家的悄問奶子道:“姐兒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奶子搖頭兒。正說著,只聽那邊一陣笑聲,卻有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處,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進去。



以王熙鳳之為人,豈有不著意於“風月”之理,假如用直筆寫之,便沒了趣味,故只用“柳藏鸚鵡語方知”之法描述。

對春秋筆法的運用,使這部古典名著擁有無限闡釋空間,吸引著一代代學人探幽索隱。


痴心娃娃看天下

想弄清《紅樓夢》裡暗含“春秋筆法”,首先要弄清楚什麼是“春秋筆法”。

“春秋筆法”指在行文時對於材料選擇上的取捨。“春秋筆法”也叫“微言大義”,是我國古代書寫歷史時的敘述方法和技巧,是孔子所創造,即在記敘的文字裡表現出作者的思想傾向,而非通過議論性文字來表達。

由於孔子編寫《春秋》記述歷史時,暗含褒貶,行文中不直接闡述對人物和事件的看法,卻通過細節描寫、修辭手法或材料的篩選,委婉而微妙地表達主觀看法,這種寫法,就叫“春秋筆法”。

《紅樓夢》的批語裡出現“春秋字法”或“春秋筆法”多次,下面我來例舉幾處。


第一、在《紅樓夢》第三回裡有“賈政見雨村相貌魁偉,言談不俗,且這賈政最喜讀書人,禮賢下士,拯弱濟危,大有祖風,況又系妹丈致意,因此優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內中協助。題奏之日,輕輕謀了一個復職候缺,不上兩個月,金陵應天府缺出,便謀補了此缺,拜辭了賈政,擇日到任去了。”

按照封建社會官位制度,官職涉及國家公事,應該按一定程序選賢任能才對,可是在這裡,官位是可以“謀”到的。顯然,作者用了兩個“謀”字,是在慨嘆官場昏暗。所以脂硯齋連續針對兩個“謀”字,均點明這是“《春秋》字法”。


第二,在《紅樓夢》第三十八回裡,寶釵在螃蟹宴上作了《螃蟹詠》一詩,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

寶釵接著笑道:“我也勉強了一首,未必好,寫出來取笑兒罷。”說著也寫了出來。大家看時,寫道是: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看到這裡,眾人不禁叫絕。寶玉道:“寫得痛快!我的詩也該燒了。”

寶玉為何說寶釵的詩寫的痛快?因為讀出了寶釵《螃蟹詠》裡“諷刺時事”的意味,寶釵是借蟹譏諷權貴,抨擊賈雨村之流的贓官。其中“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是典型的“春秋筆法”。意思是說,這些官們學習了《春秋》等儒家經典,其中精華沒學到,反倒學到了行文的曲折、隱晦,並把它們發展為深藏不露、滿腹陰謀詭計的官場作風。

寶釵把褒詞貶用,把形容腹中有主見的“皮裡春秋”,用來諷刺賈雨村之流的的虛偽和狡黠,所以她的詩才讓寶玉等人感到酣暢淋漓,罵得痛快!


值得一提的是,後人在研究紅樓時,包括“悟空問答”裡的一些答主,在研究《紅樓夢》和寫紅樓人物剖析時,會把小說中的某處冠以“春秋筆法”,然後按照自己的主觀好惡,任意臧否書中人物,還自以為是地代替作者立言。

殊不知,這種恣意而為的解讀,有時只是跟紅樓原著唱反調而已,難免有以作者之褒為貶,以作者之貶為褒的情況。這種誤讀,對於他人正確理解《紅樓夢》這部小說,能起到矇蔽和混淆的作用!

舉個例子,在《紅樓夢》第八回介紹秦可卿時有這樣的文字:

“他父親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嫋娜,性格風流。

關於“性格風流”一詞,脂本側批也有“春秋字法”四字,後人研究時,有對“性格風流”四個字有各種過度解讀,然後冠以“春秋字法”。

我倒以為,即使作者想通過“性格風流”來預示秦可卿日後和公公賈珍私通的醜聞,也是飽含了對秦可卿這一人物的同情和欣賞的,不一定就是一些人解讀的“春秋筆法”下的對該人物的無情鞭撻。


我想表達的是,如果打著《春秋》的幌子,臆想或判定小說中的某人物性格,或者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深心”,很可能只是以己之心度曹公之腹,這樣其得出錯誤結論,就一點不奇怪了。

而這種錯誤,和“春秋筆法”本身無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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