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上峰要求“固守衡陽兩星期”

1944年6月21日深夜,蔣介石給方先覺打電話,說:“你第十軍常德之役傷亡過半,裝備兵員迄未補充,現又賦予衡陽核心守備戰之重任。我希望你第十軍能固守衡陽兩星期,但守期愈久愈好,儘量消耗敵人。我規定密碼二字,若戰至力不從心時,將密碼二字發出。我48小時解你衡陽之圍,你是否有此信心?”
方先覺回答:“本軍不惜任何犧牲,戰至聲嘶力竭,死而後已……”
方先覺,江蘇省徐州府蕭縣人(今安徽蕭縣),黃埔三期生,22歲入伍,從排長做起,一路拼殺到國民革命軍第10軍軍長。
彼時的方先覺,其實是在“戴罪立功”。
在之前的常德保衛戰(也是一場悲壯的大血戰)中,作為援軍的方先覺第10軍因為各種原因救援不力,被蔣介石罰了個撤職留用。但方先覺在第10軍威望極高,新軍長一直無法確定,正在抉擇之際,日軍直撲衡陽。
衡陽,地處湘桂鐵路和粵漢鐵路的交匯處。自抗戰全面爆發後,因為地處湖南後方,一直沒有被戰火波及,又因為是交通樞紐,所以很多從前線轉移到後方的機構、公司、物資都聚集在衡陽,很快使衡陽成為大後方僅次於重慶和昆明的工商業大城市,當時人稱“小上海”。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1944年,大戰爆發前的衡陽城


原以為會躲過戰火的衡陽,之所以會在1944年成為日軍攻擊的主要目標,還是因為這一年日軍發起的“一號作戰”——我們稱之為“豫湘桂戰役”。
1944年的日本,因為在太平洋戰場上節節敗退,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南洋的海上交通補給線將被美軍全面切斷。為此,他們發動了在中國大陸上的“一號作戰”,動用前所未有的超過50萬以上的兵力,全力打通河南、湖南和廣西三個省的交通線,目的是從陸上打通南洋日軍的補給線和運輸線,順帶摧毀美軍在中國的機場,防止日本本土遭受空襲。
在全世界反法西斯戰場都已全面轉入進攻的時候,日軍的“一號作戰”卻進行得無比順利,國民黨軍隊不但沒有判斷出日軍的戰略意圖,並且出現了大潰敗。就在蔣介石打電話給方先覺不久前,曾在三次大會戰中都屹立不倒的湖南重鎮長沙,剛剛丟失。
長沙一丟,衡陽就成了日軍的主攻對象。
按照蔣介石的計劃,方先覺的第10軍死守衡陽,待他調集四周的援軍,圍殲主攻的日軍第68師團和第116師團。
所以那一夜,方先覺牢牢記住了蔣介石電話中的兩個關鍵詞:


第一,“固守衡陽兩星期”。
第二,“我48小時解你衡陽之圍”。
但是,無論是方先覺還是蔣介石,包括進攻衡陽的日軍第11軍司令橫山勇,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場抗日戰爭中前所未有的煉獄血戰,正在等待著他們。

上帝沒有保佑衡陽


1944年6月23日,日軍第68師團逼近衡陽市郊,開始向中國守軍的陣地發起進攻。殘酷的“衡陽保衛戰”拉開帷幕。
率先與敵軍第68師團接上火的,是負責警戒的國軍暫54師——這支部隊,並不是守軍第10軍的部隊。
暫54師是從長沙戰場上撤下來的,是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嶽的嫡系部隊。按照薛嶽的命令,暫54師和日軍接火後就應該迅速撤離——薛嶽一點都不看好方先覺的第10軍,認為衡陽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但方先覺硬是違命扣下了暫54師一個營連同師長饒少偉——不許撤,跟我們一起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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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覺將軍


方先覺這麼做,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正如蔣介石之前的電話裡所言:“你第十軍常德之役傷亡過半,裝備兵員迄未補充”——第10軍的兵員根本就沒有時間恢復,下轄的預10師和第3師還算可以,第190師全師只剩下了1200人左右。
為此,方先覺只能東拉一點,西湊一點,再靠蔣介石補充一點,最後拼拼湊湊,衡陽的守軍滿打滿算,加在一起大概17600人(抗戰時期,國民黨中央軍一個軍,再怎麼說,人數也要在25000人以上)。
而他們面對的,是日軍第68師團和第116師團兩個齊裝滿員的師團,大約5萬左右的兵力。
抗日戰爭期間,國軍與日軍的兵力配比4打1都顯得非常艱難,而這場戰役,是要國軍1打3(到後期1打6),這也難怪戰前國民黨方面對守住衡陽也絲毫不抱信心。6月23日,重慶的軍法執行總監部總監何成浚在日記中寫道:
“守軍力量甚低劣,敵人不攻則已,否則與長沙並無二致。”
國民黨方面對第10軍守住衡陽不抱信心,從第10軍炮兵營張作祥的遭遇就可以看出一二:
在衡陽保衛戰開戰前,張作祥奉命去昆明領取12座最新的美式山炮,領完炮後心急火燎地想趕回衡陽,途徑桂林時,卻被當地的炮兵第一旅給扣下,要把這個炮兵營劃入自己的序列。方先覺直接向蔣介石彙報,在蔣介石的怒罵聲中,張作祥才帶著6門炮和2000發炮彈繼續趕往衡陽——還是被扣下了6門。


到了衡陽城外15公里處,又碰上了第27集團軍副總司令李玉堂(原第10軍軍長),李玉堂讓張作祥暫且留在自己部隊,暗示不必進城送死(說是怕大炮被截)。
但張作祥表示守衡陽最需要的就是大炮,他願誓死率部進城。隨後他召集各連的連長征詢意見,所有的連長都跪在地上,表示願衝入衡陽,與孤城共存亡!
這6門炮最終費盡如此曲折,終於進入了衡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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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軍隊的火炮,在衡陽保衛戰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李玉堂說的也沒錯,張作祥帶著炮兵營入城的時候,日軍已經開始發動進攻了,城外已經炮火連天。
也正是從6月23日這天晚上開始,作為基督徒的蔣介石,每晚開始在睡前祈禱:
“願上帝保佑衡陽。”

中國守軍打蒙小日本

衡陽保衛戰一開戰,日本人就懵了。
在日軍第11軍總司令橫山勇看來,衡陽一座小城,他派出兩個師團聯合進攻對方一支建制不全的軍級單位,已經是“殺雞用牛刀”了。
但他們太小看方先覺和他的第10軍了。
戰鬥開始第一天,日軍就發現,他們連城外的外圍陣地都攻不下來,而且死傷慘重。
方先覺的第10軍在6月初就進駐了衡陽。經驗豐富的方先覺讓工兵部隊把整個衡陽連同外圍陣地,修築成了一個巨大的堡壘。尤其是他讓工兵把衡陽城南和城西南的各個山丘對外的一面,全部自半山腰起,往下削成四五米高的人工斷崖,削到地平線再往下挖,變成阻礙敵軍前進的壕溝。然後,再在四周配上交叉火力網。


這種獨特的防禦陣地,讓日軍吃足了苦頭。在《日本帝國陸軍最後決戰篇》有這樣的描述:“我軍既難以接近,也無法攀登,此種偉大之防禦工事,實為中日戰爭以來所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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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將這種工事稱之為“方先覺壕”


到後來,日軍是靠踩著自己同伴的屍體,才勉強能在斷崖下架起梯子的——他們的屍體,已經把斷崖下的壕溝給填平了。


但即便架起梯子也是沒用的,因為迎接他們的,是中國軍隊漫天飛雨一般的手榴彈。
第10軍雖然大炮、重機槍等武器裝備並不充足,但有一樣管夠:手榴彈。手榴彈在守城戰中發揮的作用巨大,戰後曾有日本士兵心悸地回憶:“衡陽一戰,敵軍是拿手榴彈當刺刀用的。”
衡陽的守軍意志堅定,和方先覺自己以身作則也有關係——方先覺下令把自己的作戰指揮部移到離火線只有400米處,這也是在抗戰中所罕見的。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但是,第10軍單薄的兵力,在日軍優勢兵力的狂轟濫炸和不斷衝鋒下,還是傷亡巨大——但所有陣地上的中國守軍,從軍官到士兵,全都拼到最後一刻,沒有一個後撤。
6月27日,在衡陽城外的一處重要高地停兵山上,一支中國守軍迎來了最後一刻。
守陣地的是第10軍預10師第30團7連連長張德山,他以前是預10師師長葛先才的傳令兵,一路作戰勇猛,升到連長。
傍晚時分,張德山在炮火紛飛中給葛先才打了一個電話:
“師長,本連官兵決定在這個據點上與鬼子拼個同歸於盡!以後再不能聆聽您的教誨了!”
葛先才在電話裡幾乎吼道:“張德山!你要聽我的話!撤回主陣地!我現在就給你團長打電話,叫他用火力掩護你們撤退!”
張德山回話:“師長!不必了!我戰死一是報國!二是報答師長這些年來愛護栽培之恩!就算能撤回主陣地,還是要跟鬼子拼死!我就不捨近求遠了!請師長放心,預十師沒有一個孬種!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這支木殼槍還有60發子彈,希望它們都能全數射出。敵人衝上來了!官兵槍支已上好刺刀,正在投擲手榴彈,我要去參加戰鬥了!師長保重!”


葛先才在電話裡連叫兩聲“張德山”,已無人回應。
半小時後,預十師第三十團團長陳德坒打來電話:“張德山連沒有一個退回來,全部殉國了……”
葛先才含淚怒吼:“把炮兵營的火炮都集中往山上轟!我要給張德山連全體官兵‘鐵葬’!要日本鬼子全部陪葬!”(以上對話回憶來自葛先才的回憶錄:《長沙、常德、衡陽血戰親歷記》(團結出版社))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中國軍人



6月28日拂曉,衡陽城外陣地的槍炮聲漸漸停了下來——守軍大部分的外圍陣地,都陷落了。
在這5天時間裡,日軍付出了慘重代價,終於突破了衡陽城外的最外圍防禦陣地。
衡陽外圍防禦陣地上的中國守軍,連同民工、伙伕在內,無一人逃跑,除傷兵被運回城外,其餘全部陣亡。
日軍終於開始對衡陽發動第一次總攻。
按橫山勇計算,拿下衡陽的日子,應該不會超過兩天。
但總攻發起的第一天,日軍第68師團的指揮部就被端了。
當時,第10軍28團迫擊炮連連長白天霖從望遠鏡中發現正南800米外的日軍陣地上,有一群日軍軍官在指指點點。敏銳的白天霖立即調集全連8門迫擊炮集中射擊——三波射擊,立刻就將對面的日軍全部覆蓋。
後來證明,當時被炮彈轟中的,是急於攻城的日軍第68師團師團長佐久間為人,參謀長原田貞三郎,以及數名參謀和部隊長——佐久間為人運氣算好的,背部被彈片擊中,身負重傷但未死。
總攻第一天,攻城部隊的指揮部就癱瘓了,橫山勇只能讓第116師團的師團長巖永汪統一指揮兩個師團攻城。


但迎接日軍的,是中國守軍的誓死還擊。
在衡陽西南門外的張家山陣地,日軍完全一籌莫展。中國軍隊阻擊日軍的,依舊是之前說的法寶:斷崖式陣地+手榴彈集群攻擊。
日本防衛廳戰史研究室出版的《湖南作戰》裡關於衡陽攻堅戰的日軍記錄節選,可以看出當時日軍第116師團第133聯隊進攻張家山陣地的艱難:“清晨5時,各炮一齊開火,頓時拂曉的靜寂變成鋼鐵的風暴。由於目標清楚,又是近距離射擊,有的頭一炮就集中堡壘的槍眼,張家山高地煙塵瀰漫,木片飛散,景象壯觀。高地上的堡壘無一免遭日本軍炮兵射擊。到處可見重慶軍沿著交通壕後退的情景,戰機正在成熟。5時50分,日本軍發出支援衝鋒射擊的信號彈,3個大隊的步兵輕重機槍都參加了壓制射擊,槍聲極為猛烈。大大激發了衝鋒的情緒。第4中隊衝入敵陣的懸崖下,遭到集中投來的手榴彈攻擊。爆炸停止,白煙擴散,第4中隊全體伏臥不動,想是全部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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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的重炮部隊


日軍想要發動夜襲,但反而損失更大:
日本軍第1大隊開始夜襲,不久無線電發生故障,沒有了消息。23時傳來激烈的交火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黑瀨聯隊長命令第2大隊上去支援。夜已深沉,更覺不安,不久第2大隊聯繫。晨1時,第1,2大隊奪取山頂。重慶軍衝出來反撲,在夜間擠在又深又窄的交通壕裡的日本軍第1大隊大隊長和官兵幾全部戰死,第2大隊大隊長也負傷了。
重慶軍以手榴彈襲擊使日本軍不得不放棄了山頂。在這次戰鬥中,大須賀大尉,山下芳信少尉,鷲野升少尉等戰死,足立大尉,石松三男少尉,高山成雄少尉等負傷。
那一場夜襲,黑瀨聯隊在短短3小時內,就陣亡了8名大、中、小隊長。
打到這個份上,日本人也殺紅眼了。
在湖南六月底悶熱的天氣中,很多日本兵就兜著一條丁字褲,打著赤膊,端起槍亡命地往中國守軍陣地前衝,而久經戰陣的第10軍戰士秉承方先覺的指令:“看不見不打,沒到警戒線不打,打不死不打”。
日軍攻到陣地前,幾乎是整小隊、整中隊的被殲滅。
1937年7月2日,橫山勇只能下令:暫停進攻。


從6月28日總攻開始打到7月2日,5天時間內,日軍已經摺損了5000多人,攻城各部隊只是向前推進了不到1公里,而且,日軍彈藥也不夠了。
以少敵多,讓日軍每天折損1000人並打到彈藥不足,第10軍堪稱是第一個。
日軍主動停止進攻,讓本來不對守住衡陽抱有指望的全國各界感到驚喜,蔣介石更是把嘉獎令連同重慶《大公報》寫的表彰報道,空投進了衡陽城。
7月7日,蔣介石給方先覺又發了一份電令:“務必再奮神勇,固守兩星期,配合外圍友軍,內外夾擊,以完成殲滅敵人,造成空前湘中大勝利。”
從6月23日起,方先覺的第10軍已經堅守衡陽15天了,這是他當初答應蔣介石,也是蔣介石答應他的日子。
現在,蔣介石叫他再守兩個星期。
第十軍已經有點頂不住了。

中國軍人彈盡糧絕

第10軍是按固守半個月配的糧彈。
糧食倒暫時不缺。在戰前組織衡陽市民遷離時,家家戶戶都把糧食大米留在了家中。但副食品卻極度欠缺,除了鹽,什麼都沒有。士兵都是用鹽水泡著飯吃。好不容易在城中一個醬菜園裡找到一缸醬菜,卻被日機轟炸,醬缸破裂,醬菜滿地,蒼蠅和蛆蟲遍佈。官兵沒辦法強食之,很多人腹瀉不止,還有因此死亡的。


醫療用品也開始短缺起來。衡陽保衛戰打到7月10日,城中的傷兵已經超過了3000人,很多傷員的傷口開始只有用鹽水擦洗。但在酷熱的天氣裡,傷口往往會迅速化膿,隨後帶走士兵的生命。每天日機的轟炸,也使得傷兵們無處藏身,最後城中竟然找不到一處完整的住宅,只能分散在各個斷壁殘垣中。
最關鍵的是,彈藥沒了。
保衛戰打到7月10日,第10軍的步槍子彈消耗了60%,手榴彈消耗了70%,迫擊炮彈消耗了80%,山炮彈已經消耗殆盡。
但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裡,第10軍卻如已經犧牲的張德山所言:沒有一個孬種。
在戰鬥不太激烈的城北(主戰場集中在城西南),第10軍第3師9團有一個連的三名士兵,渡河出城,潛入了北岸的一個城鎮。他們身上帶著40多封連裡戰士的家書和一些錢款,跑到鎮上的郵電所,去給家裡人寄信和匯款。
那些信,都是“希望你們節哀”,“我要為國家民族而死”的遺書。
激動的小鎮居民知道是衡陽城裡打鬼子的第10軍戰士後,紛紛送來牛肉、蔬菜等,分文不肯收。於是,那三名戰士又帶著食物返回了部隊。
面對這種“擅離部隊”的做法,連長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只能把牛肉拿出來去送給團長,團長不敢動牛肉,把牛肉又送給了第3師師長周慶祥,周慶祥隨即又把牛肉送給了軍長方先覺。

軍紀嚴明的方先覺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罰:
這三個士兵,身上帶著那麼多錢,明明已經跑出去了,卻沒有去逃命,而是又帶著食物跑了回來與城共存亡,怎麼罰?
7月初的衡陽,熱氣蒸騰,伴隨著傷兵們的哀嚎,宛如灼熱的地獄。
7月11日,經過休整後,日軍對衡陽的第二次總攻開始了。
日軍第二次總攻開始的第二天,方先覺向蔣介石發出了第一封求援電報。
方先覺認為自己已經堅守衡陽20天了,沒有食言。
但是,蔣介石承諾的“48小時必解你衡陽之圍”,卻沒有兌現。
方先覺只能率領第10軍,繼續面對日軍的第二次總攻。
在第二次總攻中,日軍開始大規模使用毒氣了。
其實在第一次總攻的時候,每逢攻擊陣地不利,日軍就公然違反國際法,開始使用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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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稱有“軍人榮譽”的日軍,在使用起毒氣時毫無廉恥感


預10師的第28團是師預備隊,在日軍總攻開始的第三天,團長曾京就向方先覺請戰:“團長,打到第三天了!那兩團傷亡不小,28團還沒上!要是這仗打完了,還是沒輪到我們上陣地,有失顏面啊!我團在此役中應該死一些人,尤應殺一些敵人,才能心安理得!”
後來,28團果然被派了上去,而且打得英勇異常。但曾京沒有想到的是,他手下的很多弟兄,並不是正常戰死的——在五桂嶺陣地,他手下3營7連從連長以下,全被日軍的毒氣毒斃在陣地上。
方先覺曾把全軍的毒氣面具都集中起來送到前線,但只能配備到班長一級,很多機槍手,就是臉上蓋一塊溼毛巾,眼眶處挖兩個洞,奮勇殺敵的。但溼毛巾對高濃度的毒氣彈根本沒有防禦作用,很多英勇善戰的中國士兵,都是在陣地上中了毒氣,痛苦地窒息而死。
日軍第58師團的士兵森金千秋曾在自己後來的回憶錄中這樣寫道:“不能說日本軍就一定是勇武的,因為在很多地方,一旦進攻受挫,就動用化學戰。這樣的話,即使佔領了陣地,完成了既定任務,也已經輸掉了作為軍人應固有的武德。”


在日軍的第二次總攻中,衡陽西南的張家山陣地已經成了一臺“絞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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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的衡陽街景



陣地上,幾乎彈盡糧絕的中國守軍,最終只能被迫用身邊的屍體壘築防禦工事。當時在陣地上的老兵梁嶽昆後來回憶當時的景象:
“子彈打在人身上的聲音,肯定跟打在磚石上的聲音不一樣,被打成蜂窩的屍體有戰友的,也有鬼子的,都有,但還是戰友的多。


後來一想,就對不起戰友,人都死了,還要被打好多槍。幾十年了,一想到這事,眼淚就忍不住。”
7月14日,在前一天深夜中國守軍主動後撤後,日軍終於登上了張家山山頂。攻打張家山,日軍133聯隊死了一個大隊長,傷了一個大隊長,12箇中隊長只有1人倖存,其餘的全部被中國守軍斃殺(後來3個大隊長連同繼任的3個也全被中國軍隊擊斃)。
但與此同時,守城的第10軍也開始進入了最困難時期。
各個陣地上,因為連排一級的幹部已經犧牲殆盡,開始由營長帶頭衝鋒了——在五桂嶺陣地,半天之內,晉升了5個營長,這5個新晉的營長,隨後就都在戰鬥中相繼犧牲。
戰鬥到最激烈處,預10師師長葛先才在一個打給方先覺的電話中,痛哭失聲:他好不容易帶起來的預10師的各級幹部,80%以上已經陣亡在陣地上了,士兵傷亡了90%。而此時的第3師,傷亡也達到了70%以上,第190師只剩下了4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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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攻城的重機槍陣地


7月18日晚,在守城26天后,方先覺第一次召開軍部會議。面對師級幹部,方先覺第一次提到了一個詞:突圍。
現在回過來看,當時日軍雖然已合圍衡陽,但防線並未非常紮實,且第二波總攻又面臨失敗,軍力疲憊,方先覺當時如果率部突圍,完全是有機會可以突出去的。
但經過幾次和師長們的討論之後,方先覺放棄了突圍的念頭。
第一,他不忍心留下那幾千受傷的士兵——日軍遭遇如此頑強抵抗,進城後完全有可能屠城。
第二,他想到了之前“常德保衛戰”,率8000將士抵抗日軍3萬人馬,死守12天的57師師長餘程萬。餘程萬最後成功突圍,第二天率部反攻收復常德,卻依舊被軍法處置,險些被槍斃。
7月19日,日軍第十一軍司令橫山勇下令停止進攻——承認第二次總攻又失敗了。
也就是這一天,方先覺徹底放棄了突圍的念頭,決定等待蔣介石的救援。
在熱浪翻滾的酷熱七月裡,蔣介石承諾的“48小時必至”的援軍,究竟在哪裡?

老蔣援軍遲遲不到


蔣介石究竟有沒有派援軍解衡陽之圍?
確實派了,還派了很多。
在日軍對衡陽發動第一次進攻的時候,蔣介石就調動多個軍團,開始分東西兩路向衡陽馳援,其中包括:王陵基指揮第58軍,第72軍,第26軍;楊森指揮第20軍,第44軍;歐震指揮第37軍和暫編第二軍;王耀武指揮第74,第79,第90和第100軍。
但日軍覺察出中國軍隊要救援衡陽的動向後,也派重兵分路層層阻擊。中國各路軍隊在蔣介石的拼命催逼之下,也算是盡力前行,但卻無奈日軍戰鬥力強悍,別說前進,連守住自己的陣地都已比較困難。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中國烈士墓



更雪上加霜的是,蔣介石電令各部隊增援的部署電報被日軍破譯,日軍對中國軍隊的動向和配置瞭如指掌,有的放矢,佔盡上風。
在各路援軍中,一度最接近衡陽的,是62軍,他們一度打到了衡陽火車站西站附近。為此,方先覺曾派出150人的突擊隊突出城去接應援軍,但62軍與日本阻援部隊接火不久後就撤退了,方先覺的接應部隊撲了一個空,只能再無奈回城。
150人的突擊隊能自由往返城內外,一個軍卻打不進來?
這也揭示了當年衡陽得不到援軍的另一個深層次原因:各路援軍只是奉命行事,但心底裡還是不願意突入孤城當炮灰,去給第10軍一起做陪葬的。在表面上盡到義務之後,他們是沒有決死的動力去救援方先覺和第10軍的。
蔣介石曾在數封電報中嚴令:“X月X日不抵達衡陽者,軍法處置!”但過了這一天,也沒人受到任何處置。這一點被很多國軍將領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成了國民黨軍隊後來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整編74師師長張靈甫後來在孟良崮陣亡前,也曾給蔣介石寫過最後的諫言:


“以國軍表現於戰場者,勇者任其進,怯者聽其裹足,犧牲者犧牲而已,機巧者自為得志。賞難盡明,罰每欠當,彼此多存觀望,難得合作,各自為謀,同床異夢……”
但衡陽城內的方先覺第10軍,是真的頂不住了:軍隊彈盡糧絕,城內傷兵得不到救治,死者得不到掩埋,在湖南七月的酷熱天氣裡,屍體生蛆,瘟疫橫行。
7月31日,在死守衡陽39天后,方先覺給蔣介石發了一封電報:“……自昨日三十日辰起,敵人猛攻不止,其慘烈之戰鬥,又在重演,危機隱伏,可想而知!
非我怕敵,非我叫苦,我決不出衡陽!但事實如此,未敢隱瞞,免誤大局。”
8月1日,蔣介石回電報:“……此等存亡大事,自有天命;唯必須吾人以不成功便成仁以一死報國之決心赴之,乃可有不懼一切,戰勝魔力,打破危險,完成最後勝利之大業。上帝必能保佑我衡陽守軍最後之勝利與光榮!……”
不管上帝是否保佑,8月4日,日軍對衡陽的第三次總攻又開始了。


橫山勇發瘋了

衡陽久攻不下,引起了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的震動。為了攻下衡陽,橫山勇親臨衡陽第一線,把第13師團、第58師團和第40師團都調了過來,全部投入衡陽的攻城戰——用5個師團超過11萬人的兵力,去進攻一座已經殘破不堪的城市,以及一支已經幾乎失去戰鬥力的中國軍隊。


面對潮水一般撲來的日軍,已經精疲力盡的第10軍戰士,還是迎了上去:所有的馬伕、伙伕以及之前的輕傷員全部拿起了武器,投入到了各個陣地中去。營長一級已經基本消耗殆盡,團長開始帶頭上陣地,連預10師師長葛先才,也帶著司令部30多個勤雜人員衝上去支援28團的陣地——就是那個之前請戰的28團,全團打得只剩下70多人了。
方先覺下令:每個師長身邊只留四個衛士,其餘的全部頂到第一線!
在炮火連天的西禪寺陣地,第190師29團有個士兵,平時不善言辭,大家都喊他“傻子”。當時陣地上打得只剩下“傻子”一個人了,他在陣地上來來回回奔跑,不停地朝撲過來的敵軍扔手榴彈,等到本方20多個弟兄上來增援的時候,傻子破口大罵,說自己那個排的戰友都貪生怕死,鬼子一上來就全跑了。
來增援的那個排長告訴他:你那個排的戰友沒一個孬種!都沒跑!都陣亡了!
傻子一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後上來的戰友讓他先下去休息,他不肯。當日軍再次發起衝鋒的時候,傻子對著排長喊:
“我什麼也不要了!我戰死後,若有可能,請排長把我的屍體和我們排陣亡的人埋在一起!如果不能搶回我的屍體,就讓紅頭蒼蠅的子子孫孫吃掉吧!”

說完,他抄起一顆手榴彈就衝進了敵人中間。
爆炸聲響起,士兵們再也沒找回他的屍體。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大戰至此,城內外都是屍橫遍野



8月7日,死守衡陽46天的方先覺,給蔣介石發出了最後一封電報:“敵人今晨由城北突入以後,即在城內展開巷戰。我官兵傷亡殆盡,刻再已無兵資堵擊,職等誓以一死報黨國,勉盡軍人天職,決不負均座平生作育之至意。此電恐系最後一電,來生再見!”


發完電報後,方先覺曾試圖用手槍自殺,但被衛士阻止。
這一天,日軍第68師團旅團長志摩源吉少將,在前線被預10師28團的狙擊手擊斃——在衡陽血戰進行到油盡燈枯的時刻,中國守軍依舊沒有放棄。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歷時達47天的衡陽血戰,忽然在結尾處拐了一個彎。

選擇“活”比選擇“死”,更難


8月7日下午,在第10軍堅守的大西門陣地天馬山上,忽然豎起了一面白旗。
負責死守那裡的,是第10軍第3師9團。
隨後,在第68師團兩個旅團攻擊正面的森林高地和嶽屏山,都出現了白旗。
因為在其他陣地上,第10軍的抵抗仍非常頑強,所以日軍判斷:這是重慶軍在突圍前慣用的手段——詐降。
8月7日傍晚6點左右,方先覺召開了最後一次軍部會議。
由於後來當事人對這段歷史都諱莫如深,所以這次會議的版本,居然有好幾個:
有方先覺重新佈置各部隊城防位置的,有方先覺佈置突圍行動的,還有方先覺設立自己陣亡後代理軍長順序的:周慶祥、孫鳴玉、葛先才……


但不管對這個會議的內容猜測是如何的,就在這個會議之後,第10軍副官處處長張廣寬代表方先覺,出城和日軍接洽了。
張廣寬打著紅十字會旗,帶來了方先覺的條件:
第一,第十軍是有條件停戰,絕非投降;
第二,日軍立即停火,不得殺戮士兵,給予傷員治療,安葬第十軍戰死者;
第三,第十軍官兵絕不離開衡陽,保留第十軍番號建制。
日軍的回覆是:“必須方先覺親自來!”
方先覺沒有來,於是日軍在1小時後繼續進攻。
8月7日這一晚,蔣介石一夜起床3次,祈禱衡陽轉危為安。
而蔣介石下死命令規定8月8日必須抵達衡陽的62軍,卻依舊被日軍阻擊得不能前進半分。
凌晨5點,當蔣介石第三次祈禱的時候,在衡陽城內,方先覺拔出了手槍,準備自殺。
手槍被身邊的副官打飛。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8月8日清晨,已經攻入衡陽市中心、看到第十軍軍部所在的中央銀行的日軍,停止射擊了。
陣地上,預10師師長葛先才接到了方先覺的電話:“敵人已經接受了停戰條件,要求我軍解除武裝,我已經答允。你不要自我摧殘,個人生死榮辱當在所不計。……能達到保全我近萬名戰士生命安全的目的,我也覺得如釋重任。……我軍衡陽一戰,自始至終,只要問心無愧,別人的想法、看法以及褒貶,那是別人的事。”

放下電話,葛先才對身邊的人說:“衡陽完了,我軍也完了,一切都完了。”
8月8日中午時分,中美混合空軍的偵察機在衡陽上空盤旋幾圈後,向重慶方面確認:衡陽淪陷了。
日本《讀賣新聞》的記者益井康後來回憶自己初踏入衡陽城時看到的景象:“街上的建築已經成了瓦礫堆,滿街都是敵我的屍體,還有傷兵,連插腳的空隙都沒有。在酷熱的8月裡,堆積如山的屍體已經腐爛,強烈的味道叫我不敢喘氣。傷兵的傷口也在腐爛,上面爬滿滾滾蠕動的蛆蟲。在守軍的一個野戰醫院裡,有數百名士兵的屍體已經爛成了一半白骨,整整齊齊地躺著,排列成數行。”


也就在此時,被蔣介石從第四戰區拼死調來的第46軍的裝甲部隊,離衡陽只有8公里了。在得知衡陽陷落,他們調頭回去了。
日軍的《第68師團戰史》中如此記錄:“所謂勝敗,不過隔了層紙。”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中日軍力對比



47天的衡陽保衛戰,留下了一串慘烈的數字。
中國守軍方面,參戰17600人,近6000人戰死,7000人受傷,剩下的均為勤務兵、衛生兵等非戰鬥人員。


日本軍隊方面,根據中日雙方各方面數據綜合比較統計,最後參加圍城戰的部隊人數超過11萬人,其中前期主攻的部隊人數為6萬人左右。到最終,日軍傷亡人數為5萬人左右,其中2萬人戰死。
在整個抗日戰爭史上,一般是國軍以4、5倍人數圍攻日軍,以4、5個士兵生命的代價才能換回一名日軍士兵的性命,像衡陽保衛戰這種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還能打出接近1比4的傷亡比例,絕無僅有。
方先覺要求日軍做到的不虐殺俘虜,日方確實做到了——他們甚至沒看管繳械後的第10軍的士兵,讓他們出入自由。
但日本的媒體稱方先覺的第10軍是“投降”。
方先覺在30多年後接受日本《產經新聞》採訪時表示:“日本記錄說我們投降,甚至說舉行了投降儀式,是絕對錯誤的,我以軍人的名譽發誓沒有那麼回事。”
但就像方先覺所說的,怎麼評價他們最後的行為,他們自己是管不了的了。
在衡陽城陷後不久,被監視居住的第3師師長周慶祥和參謀長孫鳴玉就逃了出去,不久後,預10師師長葛先才,190師師長容有略,暫54師師長饒少偉也都逃了出去。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預10師師長葛先才,後隨國民黨撤退到臺灣,1997年逝世,享年93歲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第3師師長周慶祥


三個月後,在衡陽軍統的策劃下,方先覺也逃回了重慶。
關於第10軍這批高級將領如何從日軍眼皮底下逃出,至今也是一個謎。


方先覺回到重慶後,在第一時間內受到了蔣介石的接見。蔣介石在官邸見到輾轉回來的方先覺,一句話沒說,上前緊抱方先覺嚎啕大哭。蔣在當天的日記中寫到:“與之相見非僅悲喜交集,且有隔世重逢之感。”


隔世重逢,但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返回重慶之後,方先覺雖然也擔任過一些軍職,但再也沒被蔣介石派往過一線。
1949年,方先覺隨國民黨敗退臺灣,對他當年衡陽一戰時的表現,非議漸漸多了起來。方先覺一開始還有解釋,但到了晚年,開始絕口不提。
1983年,80歲的方先覺,在沉默中離世。
方先覺回到重慶後,曾接受《大公報》的採訪。
《大公報》的記者說,中國萬千同胞都為他能平安歸來而感到喜悅,而方先覺的回答是:“我雖然回來了,但慚愧卻難免,因為我既未成功,又未成仁。”
確實,當時方先覺在重慶的處境有點尷尬——很多人都認為,死守衡陽47天屬於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但最後似乎總差了點什麼。
方先覺自己也明白,大家對他的評價其實就四個字:唯欠一死。
對於戰場上的投降,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有完全截然相反的理解和態度——哪怕你彈盡糧絕,孤立無援。
但作為當年的對手,日本人對方先覺和第10軍的態度,卻出奇地一致:日軍對於衡陽一戰的各種戰史和回憶錄,都對第10軍,對方先覺,表現出了極大的尊敬。

在方先覺去世後的幾年裡,每年組團去臺灣祭拜方先覺墓地的,居然是原第十一軍的日本老兵。據他們的回憶,每次十一軍的戰友會,“不讚美方將軍幾句,是不會散場的。”
以戰場表現論,方先覺問心無愧。
但歷史有時就是如此弔詭,它從來就不會給你一個機會,去輕易地評價一件事,一個人。
不過,有一個群體,是無論如何不能忘卻的。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衡陽保衛戰烈士墓


抗戰勝利後,葛先才受委派,重返衡陽去收葬第10軍戰死者的遺骨,當時一共挖出3000多具。
與遺骨一同被挖出的,還有很多照片、家書、情書,還有不少戰前委任狀——那些在陣地上被任命為新排長、新連長、新營長的人,其實很快也戰死了。
正是因為這些人,衡陽一戰,無論結局如何,都足以被載入史冊。
只是,他們卻永遠不會知道了。
那一刻,手捧骸骨的葛先才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如何評價方先覺,如何評價衡陽保衛戰


我們該怎麼評價方先覺呢?

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衡陽城內的止戰(或投降)絲毫無損他的名節。1944年7月31日,心情沉重的蔣介石在日記中寫下如下文字:衡陽保衛戰已1月有餘,第十軍官兵死傷已過十分之八,而衡陽城屹立不撼。此次衡陽之得失,其有關於國家之存亡,民族之榮辱至大。

其時,日軍舉全軍之力打通大陸交通線,國軍在豫湘桂戰役中兵敗如山,孤城衡陽失守只是時間問題。

城內守軍兵員不足,第十軍所轄4個師都嚴重缺員,190師是後調師,兵力相當於1個團,暫編54師的兵力也只有一個團。一個軍也就是7個團的兵力。

城外援兵力量不強,九戰區聚集了10多軍約40萬人,新一軍、新六軍等8箇中國最精銳的軍被抽調去緬甸作戰。蔣欲召回部隊參加本土作戰,但遭到了史迪威的拒絕。

而日軍出陣的第十一軍,投入了8個師團、1個飛行團(飛機600多架)和海軍一部,共25萬人。

在裝備上,日軍有備而來,飛機大炮、彈藥充足。國軍自身生產不足,而美國援華陸軍裝備的90%有被史迪威截留分配到緬甸。

但打不贏還是得死拼。一寸山河一寸血,要靠鮮血來與敵人打消耗戰。

8月7日,日軍攻入被航彈與重炮炸成一片瓦礫的衡陽城內。然而方先覺並未“一死報黨國”,他“苟活”了。方先覺放下武器,接受了日軍“止戰”的提議(一說“投降”)。

多年來,每逢說到衡陽保衛戰,每逢說到方先覺,不少人都會心存遺憾,覺得壯則壯矣,美中不足的是方先覺的“苟活”。

惟欠一死。似乎方先覺死了,這個故事就完美了。

方先覺為什麼不死?他忘記了蔣介石在黃埔訓話時常說的話麼:你們快點畢業,快點去死,只有你們死了,中國的革命才能成功!

方先覺怕死嗎?

很難揣測他當時的心理。能夠知道的是,他擔任預十師師長與第十軍軍長時,率部打了無數惡戰,傷亡過半仍堅守陣地或猛攻是常事。

第十軍的一兩萬人,死過好幾次了。一個貪生怕死的部隊長,不可能帶出一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鐵軍吧?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衡陽保衛戰概覽



讓我們回到1944年8月8日的衡陽城內。

經過47天慘烈的戰鬥,第10軍17600人,陣亡7400人,負傷生病7000多人。損失率達85%,剩下的不到3000人也缺少彈藥、筋疲力盡,基本喪失戰鬥力。

死者長已矣,傷兵常悽悽。缺少食物、藥品與醫護,數千傷兵躺在殘垣斷壁中,風餐露宿,蒼蠅環繞。傷兵們傷口發炎紅腫如丘,膿血如泉外流,不少傷口長了蛆,更有些傷兵大小便不能自理。每天都有上百傷兵痛苦難當而開槍自殺。

死,其實容易。生,最為艱難。

擺在8月8日的方先覺面前只有兩條路:

一是血戰到底,殺身成仁;二是放下武器,保全部下。

血戰,不計長沙、常德,僅僅在衡陽就血戰47天了。第十軍殘部再戰也堅持不了一天,必然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包括7000傷兵也無法倖免。屠城是日軍對“頑抗”城市的慣例,即使對老百姓網開一面,對傷兵斷然不會手下留情。

3000名面黃肌瘦的殘兵,加上7000名掙扎生死線的傷兵,整整1萬袍澤。你光榮殉職,他們死;你“苟且偷生”,他們活。


一寸河山一寸血,慘烈悲壯的衡陽保衛戰

毛澤東對衡陽保衛戰的評價手稿


現在,如果讓你身處1944年8月8日的衡陽城內,任命你為軍長,你叫方先覺,你會怎麼選擇?

他死了,世間多了一個完美的英雄。而1萬名殘兵與傷兵呢,也去死,當無名烈士?

把大義留給國家,把生命留給傷兵,把罵名留給自己。如果每個軍人都盡到軍人的職責,如果每座城都堅守四十七天,那麼對鬼子來說拖也得被拖死。他帶領部下在豫湘桂大潰敗的大背景下堅守四十七日,不論結局如何,他們都是中華民族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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