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見過喝酒的，沒有見過這麼喝酒的。
在阿爾泰山下的一個村莊有一個小賣部，開店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他每天安詳地坐在屋子裡守著窗臺，看著外面樹葉長起來、綠起來，又黃了，之後寒風一陣一陣嘶鳴，黃葉掉了，霰珠漫天灑落，大雪鋪天而至，這一積雪就是大半年，第二年雪化之後，一切從頭再來。窗口，是他觀察外界輪迴的通道，也是他做生意的通道。
這天，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騎著馬，踏著剛開始掉的秋葉“得得”而來。到了老人的窗前，他停住了，下馬說：“來一瓶古城！”說著遞給老人一張100元的錢。
這裡賣的古城是每瓶22元的那種廉價的。老人遞了一瓶給年輕人，然後低頭找錢。他數好了零錢，交給年輕人，發現年輕人已經把那一斤酒喝完了，只剩下一個空瓶子放在窗臺上。他沒有接錢，而是說：“再來一瓶。”
老人一隻手把錢捏在手裡，另一隻手給年輕人拿了第二瓶酒。然後他數出來22元錢，剩下的交給年輕人。年輕人接了，分三次把第二瓶酒喝光，意猶未盡，分出50元錢給老人，再要了一瓶，然後接過零錢，一邊喝，一邊向馬走去。他騎上馬的時候，第三瓶酒已經喝完了，他把空瓶子扔出去，瓶子在湛藍的天底下畫出一條優美的弧線。他策馬狂奔。
這個人是誰？作者自己也不知道名字。這是2008年作者在新疆布爾津河邊看到的一幕。準確地說，是在新疆布爾津縣的白哈巴村。這個年輕人、這個開商店的老人都是當地的圖瓦人。
圖瓦人的喝酒恐怕天下無敵。剛才說到的那個年輕人其實不過是喝酒很快而已，算不得量最大的。禾木村的圖瓦人，每年喝掉的酒是以噸來計算的，有人做過統計，他們平均每天喝酒兩斤半。
於是便出現這樣的情景：家裡來了客人，酒喝完了，姑娘奉父親之命去村裡的商店買酒，回家的路上遇到另一個姑娘問：“你買酒啊？給我喝點。”於是兩個姑娘你一口我一口，買來的幾瓶酒很快就喝完了，她只好搖搖晃晃重新去一次商店。
冬天，大雪封山，人無路可走，但是馬能在雪地裡行走。人在家待得實在無聊了，便騎馬去別人家裡串門。對於待客，各個人家或許根據實際情況會有所不同，但是喝酒是一定的。而且必然喝醉，然後客人才由別人扶上馬背，告辭回家。這時候人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但馬知道回家的路，它會一路四平八穩把主人送回家，女主人聽到馬把柵欄弄得嘩嘩響，就知道丈夫回來了，把他抱下來，抱到床上去。但是事情並不總是那麼順利，喝醉的人渾身無力，馬也沒有一雙手把他緊緊抱住，也許馬在上坡下坡的過程中，一不小心就把他摔下來了。這時候，馬就會加快腳步跑回家，女主人見到馬背上沒有人，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就會騎著另外的馬跟著這匹馬回去尋找。所以馬是和他們生死相伴的，人和馬之間的感情也非常深。不過也有極少數例外，有一次，一個名叫別克的男人從馬背上掉下了雪地裡，他的馬回家報信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腦子一時間短了路，去找另一戶人家的母馬玩去了，女主人在家左等右等，還不見回來，也不知道別克到底去了哪家，於是去央求鄰居幫忙派出幾匹馬到處找，卻剛好在鄰居家見到別克的馬。女主人知道大事不妙，一邊大聲啼哭，一邊趕忙趕著別克的馬去找到了別克，他已經僵硬了。
事實上，漫長的寒冬裡，如果沒有酒，他們的日子還真不知道怎麼過。在新疆阿勒泰，地廣人稀，有一些地方每隔一百公里才有一戶人家，喝酒和男歡女愛成了他們打發寂寞的僅有方式。在沒有實行計劃生育的時候，這些人家總會有一大群兒女，就是這個原因。
當然了，這些年手機普及了，人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沒有奔出手機信號的覆蓋範圍，就能隨時找到，像這樣的意外死亡就幾乎絕跡了。有了手機，還可以喝各人的酒，聊共同的天，不用出門，危險減少多了。
這個村子，這群人，留給我們七歪八倒、滿口酒氣的印象。這個深山裡的幾乎與世隔絕的村子，因此有了一個雅名叫“酒鄉”。
作者來自四川宜賓，無獨有偶，宜賓也號稱“酒鄉”，因為產名酒五糧液。這兩個酒鄉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一個出產酒，一個消耗酒，一個繁華都市，一個深山密林。
圖瓦人居住的地方可真稱得上是深山密林啊！那是中國唯一的北冰洋流域，中俄交界的地方，阿爾泰山的南坡，山與山之間形成深澗，澗與澗之間阻隔大山。這是中國少見的北寒帶景觀之一，許多地方生長著密密麻麻的白樺林樹、松樹，松樹和白樺樹混生，以至於新疆的作家們為它們創造了一個神話故事，說是每根白樺樹旁邊必有一根松樹相伴，這是一種堅貞不屈的愛情……那些沒有大樹的陡坡便是草場，是圖瓦人放牧的地方。草場或者密林之下，一灣灣河水最終匯聚在一起，成為喀納斯湖，特殊的地理和礦物質因素使喀納斯湖呈現出多變的夢幻一般的顏色，成為旅遊的勝地。喀納斯景區的經營者們把這一片地方作為“神的自留地”推廣。
按照圖瓦人這種喝法，當然不可能每天喝五糧液，就是每天喝22元錢一瓶的古城，一年喝下來恐怕也得賣盡家當。他們會用牛奶釀酒，這種酒叫“阿爾克”。其他地方的奶酒一般都用馬奶釀造，圖瓦人用牛奶，這也算是一個獨特之處吧。
喝酒的時候，除了家長裡短、羊肥馬壯，還會說起祖祖輩輩流傳的關於成吉思汗的故事。成吉思汗西征的時候，曾經徵集過圖瓦人入伍，並在圖瓦人中建立起了完備的嚴密的統治機構，在圖瓦人中間留下了很多很多的軼聞傳說。
而對於外來人來說，圖瓦人充滿神秘色彩，他們是遠離塵囂的隱者，是阿爾泰山的看護者，有的人說他們固守在這片寒冷的土地和喀納斯湖怪有關，有的人乾脆就說他們是喀納斯的守護神。這種說法也跟成吉思汗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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