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煙、酒、書事


煙、酒和書,可以說是伴了爺爺一輩子。

爺爺有嚴重的支氣管炎,而且是越老越嚴重。按理他是不能抽菸喝酒的。但他要抽菸,要喝酒。

爺爺抽的是水煙。這種煙是要用那種拜菩薩用的香點的,抽起來,他的水煙鬥裡的水就會咕嚕嚕響,抽完,再把煙渣吹出去。爺爺的水煙鬥,家裡的人沒人敢用他的。除非外面來了貴客,爺爺才把他的水煙鬥給那些貴客用。爺爺用的是純銅的那種水煙鬥。用沒多久,他就會把他的水煙鬥洗一次,擦拭一遍。

我對爺爺的水煙鬥是很好奇的。有一次,趁爺爺奶奶不在家,我偷偷用過一次他的水煙鬥。我學爺爺的樣子,也把他的水煙鬥灌滿煙,然後用香去點菸,再把菸斗的菸嘴放到我的嘴裡,重重地吸。這下好了,這一吸,煙水就吸到我的嘴裡去了,然後,就進了我的鼻腔,甚至有一些還進了我的肺部。這煙水多難受啊,很澀,很麻口。總之,因為自己當時很小,那一次我算是吃了大虧了,幾天裡都想起那難聞的味道。從那以後,爺爺的水煙鬥我就再也不去動了。

不動爺爺的水煙鬥,我就去看爺爺裁菸絲。那時候,爺爺的菸葉都是自己種的。菸葉摘回來的時候,還是青的,爺爺先把它們放在陰處晾一晾,太陽好的時候,再把它們曬出去。如果太陽好,沒有幾天菸葉就曬成金黃色了。爺爺的菸葉到底要幾天才能把它們曬乾枯,我是不知道的。然後,我就看爺爺怎麼來處理他的菸葉。爺爺先把這些菸葉的比較粗的葉脈抽出來不要,然後,把沒有粗葉脈的菸葉滾成一個一個的小筒子。接著,他便拿出一把他長期使用的專用的煙刀,把這些小筒子裁成非常細小的菸絲。爺爺很會磨刀,他磨出來的刀總是很鋒利的。有了鋒利的刀,爺爺還怕他的菸葉不能裁得細如遊絲?

這就是爺爺製作菸絲的全部過程。在別人,也許這不好看,但我就是好奇,總覺得看爺爺製作菸絲,裡面有無窮的樂趣。

爺爺的煙不能少,但到最後來,到了八十以後,他還是把他的煙戒掉了。也許戒菸是沒有辦法的,因為到後來,爺爺總是感覺自己的氣呼轉不過來了。有些時候,他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呼幾口氣。看著爺爺呼吸困難的樣子,很多時候,我們就這能幫他捶捶背,稍微按摩按摩。

爺爺喝酒喝了一輩子。即便後來因為年老的原因,他的體質已經相當弱了,而且疾病不斷,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戒酒的事。爺爺喝酒,不像我的父親。父親是三餐都要喝酒的。早酒爺爺是一定不喝的,他說喝早酒傷身。爺爺只是中餐、晚餐要喝酒 。爺爺一般不喝冷酒,他要把酒熱起來再喝。熱酒的事,大多數時候,是爺爺自己做的,這個事,他倒是不要奶奶做。爺爺到老來,每次喝酒,大概是一兩左右,用的是做喜事用的那種極小的酒盅。除了吃飯的時候喝點酒,其它時間,爺爺是不喝酒的。哪怕是招待客人,如果不是在吃飯的時候,他只給客人倒酒,自己不喝。

看到爺爺喝酒這麼節制,又看見父親喝酒太多,我有時也拿爺爺去和父親比,奉勸父親少喝些酒。這個時候,父親有時也會說:你的爺爺原來也喝很多的酒啊。他還去喝碼頭酒,喝醉了就回來睡覺。而我,是從來不喝碼頭酒的,就算做客,我也很少喝醉回來。

過去賣酒,爺爺都是用酒瓶子裝的酒,所以很多時候,奶奶家就有很多的酒瓶子。看到酒瓶子多的時候,爺爺奶奶睡的床底下,有時要堆二三十隻酒瓶。這個時候,我經常找我的奶奶討要四五個酒瓶,拿到鎮上的廢品收購站去,換幾分錢或是一兩毛錢。這是我得到零錢的最大途徑。我就用這些錢,拿去買點糖果吃。當然,有時我也用這些錢買一個本子或是一支鉛筆。用酒瓶子換錢,買點東西,這是我和我的其他小夥伴去鎮上玩的快樂所在。

講到書,我看,爺爺除了自己確實病得厲害,不能看書,只要有時間,他每天都是要看書的。書對爺爺來說,是不可少的。他總是在他的茶几上,放上幾本書。看完這幾本,他再去拿另外的幾本看。和書放在一起的,還有爺爺的老花眼睛和他的那套線裝的康熙詞典。這套康熙字典,現在我的父親用。

爺爺看書是要吟唱的,而且唱的聲音還比較大。現在想來,爺爺既然是用吟唱的方式來看書,他看書的速度就應該是比較慢的。

我因為當時小,我也不知道我的爺爺到底都是看些什麼書。平時家裡總有人來,和爺爺談些事,估計談的,應該就是爺爺在書裡看到過的。

爺爺把自己的書看得相當重。他把他的書用一個老式的書櫃鎖起來,除了他自己看,我們的孫輩誰還能看到他的書呢?估計小時候是沒有的。當然,到了爺爺晚年,爺爺就不需要把他的書櫃鎖起來了,因為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會隨便去翻看他的書。他的大些的孫輩,後來不光是不看他的書,還經常買些書回來,給他看。給了爺爺,就成爺爺的了。

對書的問題,我的父親經常說爺爺小氣,他的書是借不到的,即便你要找他查些資料。

現在想來,爺爺小氣,也有爺爺的好處,起碼他的書不會丟。我父親的書,到現在,幾乎一本都沒有了。父親原來是有很多書的,主要是俄羅斯的一些名著和五四後期一些中國文人的著作。但這些書,後來,不是我們這些做兒女的拖丟了,就是我們在很小的時候,用這些書折了飛機、紙槍和紙板之類的東西。父親有時也惋惜他的某本書丟了,有時也去四處查找某本書,可這些丟了的東西,又能去哪裡找到呢。這樣看,反是小氣的爺爺好些。他的書不給你看,起碼他的書能保存很多下來。

爺爺的書看得很重,但最終,他還是在他在世的最後一年,把他的書都分給了他的子孫輩。

現在想來,也許爺爺對他的過世是有一些預感的。因為爺爺在八十歲以後,有幾次估計可能是會過世的,但幾次危險過後,他又活過來了。那個時候,他沒有提到過分他的書。在他將要過世的最後一年,當時奶奶都還健在,爺爺的身體看起來也很好,他卻提出來要分送掉他的書。

當然,爺爺分書是極其簡單的。有一天,他把我叫去,問我喜歡什麼書,四書五經是不是能看懂。我說,這個很容易啊,這有什麼難的。他說,你這麼說,我的書就不打算給你了。但緩過一會神後,他還是說,你去書櫃裡,把我的那套四書五經拿去。你也去叫你的大哥來,要他也來拿幾本書去。要剩些給你們的大伯、二伯他們。

後來,我的大哥就從爺爺的書櫃裡搬走了幾本書,有《說文解字》、《楚辭》、《文心雕龍》之類。哥哥後來說,他其實是很想多拿幾本的,但考慮到還要留些給其他人,他就只拿了很少的幾本書。他說,爺爺的書櫃裡,還留有很多好書,可能有些還是解放初期的。

爺爺的書,對我其實是沒有用的,都是老字,豎排本,我怎麼看啊。所以,即便爺爺送了套四書五經給我,我還是給了大哥,由他去收藏好了。但因為怕有些對不住已經過世的爺爺,所以,後來在新國學網站,我還是陸陸續續看了些四書五經裡的章節,都是有詳細註解的那種。四書五經,我完全看完了的,也許就是《論語》吧。為了把《論語》看懂些,我還詳細看了朱老夫子的《四書集註》。想來,我的努力,只能是這麼個樣子。不知道我這樣的一個讀書態度,能不能告慰爺爺的在天之靈。

爺爺和奶奶的過世,後來想起來,除了爺爺的分書,我覺得是一種先兆外,另一樁,就是家裡的兩顆桃樹。平時,家裡的兩顆桃樹,是要結很多的桃子的,一到桃子成熟,奶奶就會要我去摘桃。奶奶家的桃子,不光是我們自家吃,她還會分些給隊裡的小孩和老人。但有一天,我回家,打開洞門,卻發現家裡的兩顆桃樹沒有了。我便去問奶奶,家裡的兩棵桃樹怎麼了?奶奶說,這你也沒有注意啊?去年冬天,兩棵桃樹,都被寒凍凍死了。兩棵桃樹沒有了,到第二年,爺爺奶奶就相繼去世了。

想起這些事,怎麼不叫人感傷啊。家裡兩棵桃樹的先折,是不是一種兩個老人將要過世的徵兆呢?也許是吧。當時聽奶奶講起這兩棵桃樹的時候,我的心裡真的隱隱有些不同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平時是沒有的。

看到老家的一切,看到一些舊的東西,真的,很多時候,我總是不由得想起我的爺爺奶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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