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蒙田隨筆》的隨筆

看完了80多萬字的《蒙田隨筆》。好多年沒閱讀文學作品了,聽說蒙田是隨筆這一體裁的發明者,自己平時雜亂無章、嘮嘮叨叨書寫的那些東西也算是隨筆,飲水思源去翻翻祖師爺的作品也好。

1571年,38歲的蒙田回到鄉下的領地蒙田莊園,開始過起退隱讀書的生活,“投入智慧女神的懷抱,在平安寧靜中度過有生之年”。按我們現在的時間概念,他隱退得實在有點早,比陶淵明“歸園田居”都還要早那麼幾年。不過,16世紀歐洲的平均壽命據說只有21歲左右,他也覺得自己已經垂垂老矣,歸去已經有些遲了。

關於《蒙田隨筆》的隨筆

對於蒙田的隱居,我們可以理解成消極,說他是在逃避社會,也可以說是積極,認為他想要挑戰生活。對於自己的退隱,他的另一個說法是:想要做到世界上最難做到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那麼,這件“世界上最難的事”他做到了沒有呢?總體上,他對自己退隱後的生活應該是滿意的。他先是自由自在地旅遊休閒,然後開始埋頭做學問。從1572年正式開始寫作,到1592年逝世,在長達20年時間內,斷斷續續寫出了《蒙田隨筆》這部被稱為“生活的哲學”的宏篇鉅著,為後代留下了極其寶貴的精神財富。

他寫作的時期正好是明朝萬曆的早期。就西方而言,文藝復興運動已經開始,啟蒙運動尚未開啟。他比培根、莎士比亞要大上30來歲,對兩位鉅子都有過很大的影響,培根的散文直接脫胎於蒙田隨筆,而莎士比亞則時常從蒙田這裡尋找靈感。蒙田的作品內容極其豐富,思想十分深刻,並且具有很強的前瞻性,是“舊時代中唯一的現代人”。穿越400多年的時空,如果我們在生活中有什麼困惑,去看看蒙田隨筆,很可能還會得到很多啟發;如果我們面臨很大的煩惱,去看看蒙田隨筆,很可能就會驅除不少心魔。福樓拜曾向心情抑鬱的女友推薦說:“讀蒙田吧,他能使你平靜。”是的,在讀蒙田的過程中,心總歸會亮一些,也會靜一些。

關於《蒙田隨筆》的隨筆

蒙田最振聾發聵的名言當然是在長達15萬字的《雷蒙·塞邦贊》中提出的“我知道什麼?”作為懷疑主義者,他認為一切主義與主張都是建立在個人偏見與信仰之上,知識都是片面的,人的感覺也常常是不可靠的,人的行為也總是變化無常,所以“我們只能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蘇格拉底提出“認識你自己”的時候,人類剛剛從矇昧野蠻的桎梏中鬆了一口氣,智慧的火把剛剛點燃,所以把這句充滿了理性和樂觀氣息的箴言刻在太陽神阿波羅神殿的石柱上。可偏偏是在歐洲黑暗的中世紀,很多人都非常自信地覺得自己掌握了這個世界唯一的真理,併為此大動干戈,血流漂杵。冷眼旁觀的蒙田發出這輕輕一問,真可謂是當頭棒喝。

當然,既然是懷疑主義者,蒙田對自己的觀點也沒有那麼肯定。他把自己的文章稱為Essai,這詞在當時是“試驗”“試圖”等意思,後來我們把他翻譯成“隨筆”。我們現在寫的隨筆,大抵是“形散而神不散”的散文大家庭中的一員,也已經有不少約定俗成的寫作技法。而在蒙田這位祖師爺那裡,觀點是試探性的,文體也是試驗性的,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天馬行空,信馬由韁,完全不受任何約束。所以如果你習慣按照標題去看作品,在蒙田這裡往往是要迷路的。從某種角度來說,寫文章本身也只是他的一種“試圖”。在中世紀,作為貴族子弟,他應該做的正事是佩劍從戎。

關於《蒙田隨筆》的隨筆

蒙田想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可人世間總歸是身不由己。他辭掉法官回家,後來不得已竟然出去幹了兩任波爾多市市長。他乾得很不錯,但在第二任末期,波爾多發生了鼠疫,蒙田臨陣脫逃,讓城市陷入巨大的混亂。這倒沒有使他身敗名裂,沒過多久,在國家面臨戰爭與和平的關鍵時刻,他用自己的智慧與影響,把國家帶上了和平的道路。

蒙田的隱居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國的道家,其實他跟道家真沒有什麼關係。他對中國也說不上了解,在55 歲(1588 年) 上,才讀到西班牙來華傳教士門多薩的《中華大帝國史》。他的隨筆中有兩處提到中國,在他看來,中國當時的制度比歐洲要好很多。他應該不知道萬曆皇帝,更不知道正是這位任性妄為的皇帝,親手掏空了大明王朝的基座。倒是他裡面提到法國中世紀的醫生,他們的醫術跟我們有異曲同工之妙:

醫生們選擇的大部分藥物實在神秘玄妙:烏龜的左腳,壁虎的尿,象的糞便,鼴鼠的肝,白鴿右翼下抽出的血;對我們患腸絞痛的人,則開老鼠糞便粉和其他怪東西……某些藥丸非要單數服,一年中某天某個節日的不同療效,方子中草藥採摘的不同時間。

關於《蒙田隨筆》的隨筆

好在啟蒙運動後,現代思潮和現代科學興起,人類終於有了一些紮紮實實、真真切切的思想和知識。在先進的科學技術和醫療儀器面前,一直走在時代前列、飽受腎結石之苦的蒙田很可能會放棄懷疑主義的立場,成為現代思想、現代科學的信徒。

但是懷疑主義永遠不會失去自己的思想光芒,我們對客觀世界自當有一份冷靜和理性,對內心世界更應當不停地反省和解剖。懷疑也許正是下一次啟蒙的開始,哪怕是多疑猶豫,也恐怕比輕信盲從要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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