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蘇軾《臨江仙·送錢穆父》中有兩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寫盡別離之苦,可也分明有渺滄海之一粟的廣闊胸襟。生死離別見得多了,便也看得淡了,無須啼哭扭捏,像個小姑娘似的讓人笑話。

在《目送》的扉頁上寫著:獻給我的父親、母親和兄弟們,毫無疑問,《目送》是一封家書,故而含情脈脈,感人至深。

龍應臺以細膩溫情的筆調,以慈悲的情懷,寵辱不驚的寫了三代人的生死別離,貫穿三代人的那根線便是龍應臺自己。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01兒子遠去的背影

《目送》是作家龍應臺繼《孩子你慢慢來》《親愛的安德烈》後,推出思考“生死大問”的作品,是一本感悟性的人生之書。

在現代文學史上,談及“目送”和“背影”首先想到的是朱自清的《背影》,那是父子間的暗自抗衡,溫情中帶著酸楚。龍應臺也寫背影,她寫的背影不是某一時的片段,而是在整個人生旅途中的深情追問。

龍應臺以女性特有的細膩以柔克剛,或者說是為母則剛,她成熟了。用愛融化了兒子,融化了父親,也融化了千千萬萬讀者的心。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目送》不過千餘字,過半篇幅在寫安德烈,這樣的安排本身就是母親對兒子的溺愛。

龍應臺從安德烈上幼兒園開始,一直寫到他讀大學。《目送》中龍應臺苦心孤詣地營造各種目光相接的場景。兒子小時候面對陌生的環境不知所措,怯生生地一直回頭找媽媽,此時的龍應臺享受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裡,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象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

這是作為母親的天性。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到了安德烈十六歲到美國作交換生,她去送行,明顯感覺到兒子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龍應臺的頭只能貼到兒子的胸口,好象抱住了長頸鹿的腳。媽媽的頭到兒子頭的那一小段高度,便是少年人掙脫藩籬的痕跡。

這一次,龍應臺一直在等候,等候兒子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二十一歲,安德烈上的大學,正好是龍應臺教課的大學。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願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也戴上耳機。

小時候頻頻像母親求救的小男孩長大了,他有了自己想要保護的女朋友,不需要媽媽保護了,可作為母親,龍應臺還是沉浸在幸福的情緒中,直到被兒子的漠視戳破。

每一代人都是這樣,依賴,掙脫,傷害,逃離,原諒。不,也不一定原諒,除非有一方讓步。這是很困難的事,意味著要打破自己固有的感情導向,去向最親近的人妥協認輸。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總是很奇怪,打碎了陌生人的杯子,一定要賠一個比之前更好的,可打碎了自己人的杯子,卻希望得到緘口不言式的無限包容。那是因為人們知道最親近的人最愛自己,既然如此,行為和情感就必須對稱,可提出這樣要求的人對自己卻不加約束。

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中有句臺詞: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和錯誤之一,就是把我們最糟糕的一面,留給了我們最親近的人 。

最後還是龍應臺做出了妥協,她徹底醒悟,不再執著於兒子對自己愛的回應,她說: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不必追,這是龍應臺用一生才明白的道理,年輕人渴望出發,他自有他的路去走。

02父親遠去的背影

《目送》中最煽情的一段,便是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送做教授的龍應臺到學校,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父親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 ”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每每讀之,潸然淚下。可憐天下父母心,在安德烈前面作為母親的龍應臺向兒子妥協,在龍應檯面前,父親向女兒妥協。龍應臺同時擁有兩種身份,既是母親又是女兒,給她這兩種身份的是她最愛,也最愛她的兩個男人。

父親開著小貨車離開,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龍應臺還站在那裡,一口皮箱旁。而安德烈不願與母親同行跳上公共汽車時,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隻立著一隻郵筒。

郵筒代表守候,它杵在地上,不會動,是作為母親的龍應臺被動與兒子的漸行漸遠。皮箱代表遠行,它有四個輪子,會動,是作為女兒的龍應臺主動與父親漸行漸遠。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終於,父親去世了。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隻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她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吹斜,也真是“斜風細雨不須歸”了。

《目送》中龍應臺塑造了兩個需要被照顧被呵護的男性形象,兒子二十一歲,父親臥病在床,這二人人生的輝煌歲月被她有意無意的隱藏。龍應臺想寫的是最純潔真摯的部分,無須世俗的成功加持,這樣的關係才純粹。

龍應臺以她流暢的筆法寫出了三代人的心情,寫盡了幽微,如燭光冷照山壁,這慈悲情懷,流淌於各章的字裡行間。

03母親在,人生尚有歸處

父親去世後,龍應臺與母親的關係更加親密無間。如果說安德烈的長大對龍應臺是生離,父親去世對龍應臺是死別,那龍應臺與母親這對共同經歷過生離死別的母女,已然歷經千帆,歸來仍是少女。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女人更懂女人。

龍應臺的母親叫美君,六十五歲,她還去紋眉,紋眼線。七十多歲了,還在問龍應臺要不要去隆鼻。去做各種讓自己美麗的事情。

這樣的談話多像兩個少女之間的談話,活潑俏皮,令人不禁莞爾一笑。

到了九十多歲,美君生平第一次搭捷運,龍應臺給她拍照片,這才注意到,她穿著黑衣白領,像一箇中學的女生。這時的美君已經老年痴呆,什麼都不記得了,她仍然記得美,這是女孩子的本能。

人們常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我不喜歡這句話,好像在利用父母,把他們當做人生的停靠站。應該是父母在,人生尚有歸處。離開父母很容易,又有多少人能及時回到父母身邊呢?沒有了父母,我們的出發便失去了意義。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九十多歲的美君對龍應臺來說只是一個象徵,寄託著她兒時的舊夢。美君再也不用去織一張客廳大的漁網換80塊臺幣了;再也不用去養豬,做很粗的勞動,穿著套鞋,踏進小河裡去割草;再也不用借錢去交女兒上大學的學費。

她只用像中學生一樣,穿的漂漂亮亮的讓女兒拍一張照片就足夠了。這時的美君才回歸到母親原本的意義,她只做一個母親,而不用去做各種各樣的職業。

《目送》: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目送》創作於2004年,彼時龍應臺父親的逝世,讓她體味到人生如同“暗夜行山路”。這時她才明白,“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朱自清的《背影》寫出了男性之愛的沉重如山,龍應臺的《目送》則寫出了女性之愛的柔情似水,一剛一柔,堪稱描寫親情的文學雙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