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山居做客

《目送》——山居做客

前面我不記得了,只隱約記得——

龍先生問: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我一時語塞(se)。我想說在讀《金剛經》。

可是突然發現:我們臧否人物、解析現象、辯論立場,我們飲酒、品茶、看畫、吃飯,我們時而微言大義,時而聒噪無聊,也常常言不及義。可是,沒有人會說:我在讀《金剛經》。

我們總是閉言生死,可是世上有三種法,於諸世間,是不可愛,是不光澤,是不可念,是不稱意。何者為三,謂:老、病、死。一切眾生,以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

《目送》——山居做客


去山居途中,車子裡廣播一則新聞,一個臺灣學生因考試失敗而自殺。

她握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下,嘆了口氣。

我明白她的嘆息:在我們整個成長的過程裡,誰,教過我們怎麼去面對痛苦、挫折、失敗?它不在我們的家庭教育裡,它不在小學、中學、大學的教科書或課程裡,它更不在我們的大眾傳播裡。

 誰教過我們,在跌倒時,怎樣的勇敢才真正有用?怎樣的智慧才能度過?跌倒,怎樣可以變成行遠的力量?失敗,為什麼往往是人生的修行?

我打開車窗,看窗外那一片平凡而現實的風景。心想,在平凡 和現實裡,也必有巨大的美的可能。沙上有印,風中有音,光中有影,死亡至深處不無魂魄之漂泊。即便死,也有痕,抹不掉,死不了。


《目送》——山居做客


到了,她把車停好。我們拾(she)級而上。到至高處,有一峰,我望去: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目送》——山居做客


她的山居,門前有土,土上種植絲瓜,絲瓜可沿竿而爬,迎光開出幾朵黃花,花謝結果,壘累棚上。我們坐在那土地上,看絲瓜身上一粒粒突起的青色疙瘩,慢看…


《目送》——山居做客


進到房子裡,我看見她的母親微微顫顫的走到陽臺,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個盒子,深情的打開,然後合上。她幽幽地說:“女兒,與其到時候不知道東西會流落到哪裡,不如現在清清醒醒地交給你吧。”

  她把盒子放在龍先生的手心,然後用兩隻手,一上一下含著龍先生的手,眼睛卻望向灰淡的窗外,不再說話。

她讓母親挪到窗戶的陽光下,然後拿新西蘭的綿羊油倒在手心,輕輕拿起她母親的手,輕輕揉搓這雙曾經勞碌不堪,青筋暴露而今燈盡油枯的手。那手背上的皮,抓起來一大把,是一層極薄的人皮,滿是皺紋,像蛇脫掉棄置的幹皮。


《目送》——山居做客


我看見她的書桌上放著一張全家福,她兄妹姐弟多,中間坐著她的父母親。可是,看起來是很多年以前的合照了。

很多人說有母親就有家,她的母親走了以後,他們還會相聚嗎?會不會,像風中轉蓬一樣,各自滾向渺茫,相忘於人生的荒漠?

聽說南美洲有一種樹,雨樹,樹冠巨大圓滿如罩鍾,從樹冠一端到另一端可以有三十米之遙。陰天或夜間,細葉合攏,雨,直直自葉隙落下,所以葉冠雖巨大且密,樹底的小草,卻茵茵然蔥綠。兄弟姐妹,不是永不交叉的鐵軌,倒像同一株雨樹上的枝葉,雖然隔開三十米,但是同樹同根,日開夜合,看同一場雨直直落地,共老。

《目送》——山居做客


我還看到一張照片,她站在路口,遠方拐角處是安德烈,揹著恐龍書包的背影。

我一直在看,一直在看,我想透過那發黃的照片看見龍先生的眼睛,是失落是欣慰還是?慢慢的,慢慢的,我看見她彷彿在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生不斷的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目送》——山居做客


後來我們一群人就走了,偌大的山居只有她一個人了。記得我中途又折回來敲她的門,她微笑著看著我,以為我忘記了什麼事。我欲言又止,她彷彿懂我的意思。說:難道你覺得,一個人一定比兩個人寂寞嗎?

我懂:有一種寂寞,身邊添一個可談的人,一條知心的狗,或許就可以消減。有一種寂寞,茫茫天地之間“餘舟一芥”的無邊無際無著落,人只能各自孤獨面對,素顏修行。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目送》——山居做客


離開了她的山居,後來的後來,我總是想起一個句子:彼諸山中。有種種樹。其樹鬱茂。出種種香……


《目送》——山居做客


-En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