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
奧古斯塔大學終身教授/國際病毒學家
在埃博拉流行的時候，我參加了美國國家衛生院的介紹會。美國疾控中心和軍隊的救援隊都在當地。當時也是人手不足，病人太多。
後來總結說，分流，隔離，消毒，是成功的關鍵。呼吸道疾病分流（triage）是要按標準的，比如呼吸道症狀，血氧，體溫，等等。
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給全世界提了個醒。那就是X病（Disease X）肯定會到來的。人類必須共同面對，一起找到有效的方法來預防或者推遲它的到來。
——本期受訪人·徐德
1
關於病毒學專家徐教授
Q
請向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和你做的工作？
徐德：我是武漢大學生化專業78級的，獲得辛辛那提大學醫學院博士後，在斯隆-凱特琳癌症中心完成博士後。
早年擔任過中國醫院報首席駐外記者和旅美科技協會副會長，目前在佐治亞口腔醫學院任職。
教學任務包括生物化學，營養學和病毒學。研究領域主要是利用茶多酚以及其衍生物來保護人的健康，研究重點為皰疹病毒的治療，流感病毒的防治，和諾如病毒的預防。
目前承擔國家衛生院疾病防控專項，研發天然高效無毒無汙染的表面消毒劑和皮膚消毒劑。同時推進的還有預防病毒空氣傳播的項目。正好這次新型冠狀病毒也是空氣傳播的。所以非常關注。
2
關於疫情病毒的解讀
Q
這次是怎樣的病毒？和其他流行病毒的區別和相同之處，比如埃博拉，中東呼吸，非典……作為病毒專家你怎麼看？
徐德：既然是科普，那就首先泛泛的談一點病毒的常識。病毒幾乎是無處不在的。大多數病毒對人類不造成威脅。
人體裡面的基因8%來自病毒。病毒對生態平衡很重要，僅僅感染細菌的病毒就有10的30次方之多。
不過，能夠引起疾病的病毒，對人類造成的傷害很大。15%以上的癌症就是病毒造成的，比如子宮頸癌，口腔癌，肝癌，艾滋病導致的癌症等等。
嚴重的流行性疾病也往往是病毒引起的。例如每年一度的流感，僅僅美國就會造成數以萬計的人喪生。諾如病毒則每年感染兩千多萬美國人。
100年之前的流感病毒大流行在歐洲奪去了數千萬人的生命。那時的歐洲是個巨大的疫區。換成今天的話，很多邊境必須要關閉的。
世界衛生組織公佈的急需研發來面對的疾病100%都是病毒引起的，其中就包括了SARS和MERS兩種冠狀病毒。當然還有埃博拉。
名單的最後一種病，世衛組織稱為X病（Disease X）。 世衛組織對X病的定義是一種目前未知的，造成國際大流行的病原體。我個人覺得X病也會是病毒引發的。
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給全世界提了個醒。那就是X病肯定會到來的。人類必須共同面對，一起找到有效的方法來預防或者推遲它的到來。
詳情請看鏈接：https://www.who.int/activities/prioritizing-diseases-for-research-and-development-in-emergency-contexts
3
關於病毒感染的途徑
Q
病毒傳染性，通過什麼路徑，什麼方式？
徐德：病毒的感染途徑很多，空氣中的帶病毒顆粒是流感病毒的主要傳染途徑。另外，還有接觸傳播，體液傳播，糞口傳播， 蚊媒傳播等等。
SARS和MERS冠狀病毒屬於新的冠狀病毒，也是動物傳給人的，以前也沒有。所以，把這次源於武漢的冠狀病毒稱為新型冠狀病毒，定義不是太清楚。
以後還會有別的新冠狀病毒出現。因為十幾年間就從動物世界來了3個新型冠狀病毒。那麼，動物之中近年來產生多少種還沒來得及傳給人類的新型冠狀病毒有多少呢？
目前，此類冠狀病毒主要通過呼吸道傳染。在宿主的呼吸道里邊大量繁殖，再通過病人咳嗽，打噴嚏，說話產生的飛沫，散佈到空氣中。空氣中的病毒顆粒越多，密度越大，感染的機會就越大。
接觸感染也是途徑之一，主要是手因為觸摸了帶有病毒的物體，然後再接觸鼻子，眼睛，或其它暴露的地方（口，耳），都有可能被傳染。
體液傳染也有可能，唾液中肯定帶有病毒，其它的傳播方式還沒有報道。
4
深度分析病毒和防護原理
Q
病毒致病情況，一線醫生說人多，病情不重，致死率不高，是否可以做出這樣的判斷？
徐德：關於這次病毒，首先是症狀，太隱蔽了；第二是帶病毒者很可能不發病，但是會成為傳染源；第三，從動物到人，再到人傳人，如此迅猛，很少見，一旦在新宿住複製時發生突變，不堪設想；第四，飛沫大小決定距離，並非像醫生說的3尺，而是不知道。
流感是通過較大的飛沫傳播的。這個病毒傳染力如此之強，可能是通過小一些的飛沫，飄的遠。所以有很多實驗要做。
目前隔離最有效，政府目前做的對，只是晚了一步，損失會很大，但只要沒有惡性突變，夏天之前可以控制住。
這次的應對，比起SARS，要算是快的。
我個人覺得這個病毒的感染力是很驚人的。它的潛伏期相對長一些，但是在人體上皮細胞中的複製率卻很高。
就像我們做試驗，有的病毒，比如諾如病毒，一兩天就可以從一個培養器中得到幾十個億，幾百個億的病毒顆粒。有的病毒，比如甲肝，要十幾天培養才能拿到。
如果一種病毒複製率高，潛伏期長，意味著一旦打個噴嚏，病毒的密度會很大。這是個普通算數問題。
同時，病毒在肺組織中造成的破壞也會更明顯。因為它呆的時間長，和免疫系統戰鬥的過程也長。好在目前的數據顯示危重病人佔比不是很高，致死率也不高。
但是有個現象也很奇怪。那就是目前公佈的病癒出院的人數小於死亡的人數。這說明雖然致死率不高，但是免疫系統和病毒的戰鬥需要較長的時間。
這樣的話，對危重病人的搶救效率就很重要了。而醫療條件成了非常重要的因素。危重病人能夠在條件好的醫院搶救，治癒率就會高一些。
空氣傳播是武漢病毒的焦點。
先看看流感病毒的空氣傳播-飛沫傳播。流感病毒在人之間通過咳嗦，打噴嚏，說話產生的飛沫進行傳播。主要由大型飛沫，大於4.7 微米（uM）的滴狀飛沫通過空氣飄散。每個飛沫帶有1000-2000個病毒。這樣，人產生的飛沫由於體積大，飛不了多遠就落地了。而且沒有症狀的人不會產生如此多的病毒，加上流感是季節性的，天熱就基本沒有了。
預防和治療都有標準，所以是可控的。這個可控，指的是每年全球有幾十萬人以上死亡，美國每年有幾萬人死亡，是常態。2018季節美國有8萬人流感造成的死亡。不過大多是併發症一起的。
再來看武漢肺炎病毒。首先不知道最初的感染源，也不知道傳播機理。流感病毒在水貂之間的傳播，飛沫的尺寸小多了，大於1.5微米（uM）即可。
所以，必須要知道人傳人的飛沫大小，每個飛沫要有多少病毒顆粒才具有傳染力，才能瞭解空氣中的傳播範圍。
看到武漢醫院擠著大批發熱病人和家屬，這是已知的最強傳染源。這在美國傳染病科室不能容忍的事。
所以說，一旦證實飛沫的大小，最低病毒感染的顆粒數，就會知道空氣傳播距離和傳染的強度。比方說，如果很小的飛沫，上邊有很少的病毒顆粒就能傳染的話，那麼RO值就高。
專業人員通過得到這些數據，才能預估防範措施，作為今後的預防的指南。目前沒有這方面的指南，就是因為沒有數據，建議國家衛健委儘快完成這些試驗。
5
臨床醫護抗疫的核心要素
Q
臨床醫護如何在物資缺乏情況下做自我保護？
徐德：在埃博拉流行的時候，我參加了美國國家衛生院的介紹會。美國疾控中心和軍隊的救援隊都在當地。當時也是人手不足，病人太多。
後來總結說，分流，隔離，消毒，是成功的關鍵。呼吸道疾病分流（triage）是要按標準的，比如呼吸道症狀，血氧，體溫，等等。
分流一般有4個級別，一級屬於儘快搶救的病人，以此類推。不過武漢的醫院沒聽說用了分流，也沒有標準。
按說SARS之後應該建立應急分流標準。看到病人和家屬扎堆到醫院排幾小時的隊，覺得很無奈。因為，這樣的環境中，病毒在空氣中的密度可想而知。
再就是隔離，現在的隔離手段很及時。醫院裡分流後的隔離我不知道有沒有指導原則。我想應該是到位的。
最後是消毒，我想國內和國外先進國家的消毒用品和指導原則差不多。
好在冠狀病毒很容易殺滅。這種RNA病毒屬於囊膜病毒，大小在120 納米左右。酒精就可以很快殺滅，專家建議的消毒劑都是有效的。只是有些含有毒性成分，必須穿戴生物二級保護用品（手套，口罩，保護服）才能使用。
空氣消毒不那麼容易，要有專門的設備。在看病的人多的地方如果形成負壓，就是空氣隨時抽走，會有幫助。
我們做實驗，二級實驗室需要負壓，二級操作檯也需要負壓，保護實驗人員免受病毒飄散的威脅。其實就是抽風機的原理，降低空氣中病毒的密度。口罩，護目鏡，等等規範化的防護已經有很多介紹了。
總之，建立規範性的分流，隔離，消毒，是最重要的。
美國CDC這方面有經驗。對於不同病原體都有指導守則。比如對於醫護人員的預防諾如病毒，芽孢的手消毒，必須使用肥皂洗手的方法。因為目前的所有手消劑都不能有效殺滅這些東西。諾如病毒是無囊膜病毒，芽孢也不拍酒精，很難殺滅。我們團隊的任務就是要填補這個空白。
除此之外，近幾天討論的用藥結果也很有參考價值。埃博拉流行時，康復病人的血清都用上了，成功挽救了患者。
laopan：疫情發展，核心區域在武漢，但武漢周邊也已經非常緊張，比如漢川，目前我們收到重慶高度緊張的消息。這樣使得抗擊疫情的戰線很長，形成了物資難題。
物資需要核心三樣，口罩、防護服、眼罩，但對常規醫療卻是整體性挑戰。
我想請問徐教授，在物資緊缺的情況下，有無可行的替代措施？而不是完全依賴採購。
徐德：就是我提到的，分流，隔離，消毒。這是埃博拉流行時有效的。當然保護醫護人員最重要，不然就亂套了，代價很高的的經驗。
6
所有一線人員的注意事項
Q
病人受感染後，如何才是正確措施，比如自我隔離，有無關鍵之處需要注意的事項？
徐德：我想這方面有很好的指導了，想講的是在隔離的環境中，心理輔導不能忽視。
人是群居的動物，生了病，你把他們隔離了，就會有心理障礙發生。醫護人員一樣，和家人隔離了，也很難受。
中國的心理醫師沒有美國多，但是應該利用互聯網的力量，5G的科技，建立一個諮詢網，有心理問題就能網上諮詢，不需要單獨找心理醫生或到醫院去。
當然，目前的需求很大，有資質，專業的志願者應該組織起來幫助被隔離的人員。
對於被隔離的人員，比方說，武漢人去了外地被隔離了。如果沒有症狀，心理的平衡要掌握好。保持運動量，保障營養的攝取。
還可以做個計劃，把以前想看但沒時間看的書，電影，電視劇看看。把以前沒時間問候的人問候一下。如果有症狀，就要按程序走。
沒有呼吸道症狀，別的症狀也要小心。要知道在某些動物中，冠狀病毒是引起腹瀉的，感到自己莫名其妙的乏力，就要警惕。
沒有被隔離的人，儘量不出去，出去的話必須做好防護工作。不管在哪個城市，都必須提醒自己有人群的地方，感染的幾率就大。
看上去沒病的人，不見得沒有被感染，這是新冠狀病毒的特點之一。
Q
昨天鍾南山院士發出利好的消息，數據出現拐點，另外一位院士提出疫苗已經近了。徐老師怎麼看武漢當前的表現？
徐德：後勤保障不能看拐點的。疫苗出來時，可能已經接近尾聲了，還是要聚焦當前。
laopan：徐教授給一線的疾控指揮官一個關鍵建議，會是什麼？
徐德：關鍵是保護好團隊，不能減員。
7
共同為醫護人員加油
Q
美國的情況如何？據說美國已經有了幾例，正在考慮關閉航班。中美之間在這一疫情挑戰下，可以開展哪些必要的合作？
徐德：美國亞馬遜N95口罩已經脫銷。美國發布旅行警告，5例確診。白宮開了應對會議，還沒做決定。
美國一律CDC主導，應急預案，指導手冊都有。但是，美國動員力量比不上中國。
Q
徐教授目前有計劃為武漢疫情做哪些工作嗎？大陸人口密集度高，令疾病控制難度是否增大？
徐德：我還是爭取儘快完成這邊的項目，填補消毒產品的空缺。醫護人員比例太低，應急預案不強，特別是配套團隊，配套後勤物資，還有待加強。但是，疾控能力很強，啟動，動員都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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