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黃皮鼓稍稍震顫,就震出煙塵和幾許荒誕。
在如今的教科書上,太平天國運動不是一個陌生的名詞。作為,封建王朝歷史上最為巨大,最為激烈的農民起義運動,它無疑值得大書特書。
很抱歉,我們今天要講的黃花舊事不關於站在南京城上,意氣風發的“天王”們,而是關於一些鮮為人知的歷史一隅裡的埃塵。
我們要講的事,名氣大不過太平天國運動,甚至還沒有天地會,洪門這些名字都沾染著傳奇色彩的事蹟來得千家傳頌,萬戶耳聞。
不賣關子了,我們要說的事那就是被掩埋在歷史屑絮下的“川楚白蓮教大暴動”。
白蓮教是個什麼玩意?賣白蓮的?
清朝有很多的民間結社組織,這不必多說。
結社大多數是因為共同的利益使然。比如同鄉互助,護佐宗族香火之類的同鄉會,以及各地散落的地區性的會館。再就是由商業利益合縱的商會,這些由某些特定領域互助而結合的會館也不在少數。
但這些大多都是合法的,清廷不會多加詢問。
而諸如某些見不得光的利益勾結或者結社,清廷可就是如坐針氈。比如以反清為宗旨的天地會,以販賣私鹽為主要業務的鹽幫,又或者是以不受官方許可的帶有政治意味的宗教組織,太平天國如是,抑或我們今天要講的白蓮教。
白蓮教,很簡單,就是一個以佛教釋義為核心的反清組織。
但白蓮教非釋也非道,是獨立的教派,就像洪秀全洪天王的所謂“拜上帝教”,你看雖然是基督教的一套套,但洪天王不也說了嗎?是本土的。
白蓮教就好像是本土衍生的獨立教派。最開始,確實是一個實打實的宗教組織。雛形大概從”漫天神佛“的”四百八十寺“的唐,宋年間就在這芻狗浮浮的民間開始流傳。
起源自佛教的一個無處可考的異端(不為禪宗所承認),在南宋時,由一個”四海散客“江南僧人茅子元整理形成了所謂的白蓮宗。到了元末那樣的天下生民大起義的風雨時代,糾集了萬人,正式形成了——白蓮教。
白蓮教在此之前頂多算個“邪教”,因為白蓮教的教義不似佛門的溫婉和恭良,反倒偏激而且充滿攻擊性。白蓮教事實上融合了佛教淨土端,再結合販夫走卒的期許,雜糅出了一套”四不像“的教義——
“念念彌陀出世,處處極樂現前”,意思就是說,不用剃度,修佛,食素,禁慾,只要一心向佛,死後便可登極樂淨土。
是不是很熟悉?當年的馬丁路德的新教也是如此。
這樣的教義對於底層最廣大,腹中沒有多少學識的百姓們極具吸引力。那些佛門正統高僧和看慣繁文縟節的王公子弟自然是嗤之以鼻。
《佛祖統紀》之作者志磐大師即斥之為“邪端異說”。
這套理論,在南宋那樣偏安一隅,人人自危,家國山河飄搖的時代迅速傳播,如同癌細胞一般。茅子元也就從一介草人瞬間成為擁躉萬千的”白蓮宗師“。到了元末,在江南地區,已然是一副“家家阿彌陀”、“戶戶觀世音”的盛景。
細說來,咱的洪武老太爺朱元璋不也是宗教出身嗎?
好了,扯遠了,反正你只要知道,白蓮教的群眾基礎宛如“禾田之秧苗”,一個字——廣。
到了明清時代,白蓮教開始被朝廷打壓。先是老朱家害怕自食其果而“重兵壓之”,而後是滿清畏懼漢民暴動,亦然重拳出擊。
但從清朝已降後,故事就開始變味了,白蓮教開始往東漢末年張角式的“黃巾教”轉變。順治年間,白蓮教已然發展為擁有10萬人,340多個教派的組織。
所以白蓮教既不是個賣東西的,也不是個同鄉互助的社團,而是個半僧半俗的組織。
一開始的白蓮教當然要求弟子遵循佛門清規,不殺,不飲,不淫。
但到了後來,在時代變遷之中,漸漸消弭了自身循規,開始變得龍蛇混雜。
”謝謝“乾隆爺,白蓮教壯大到了巔峰
1795年到1804年,整整九年,白蓮教就這樣“啃咬”著大清的江山。
而回溯歷史,在乾隆爺他下江南那會,離他不遠的湖北四川一帶,白蓮教的勢力才剛剛達到頂峰。
這個時候的白蓮教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早就不是個佛教性質的教派,而變成了一個泛神論教派,不管是什麼神或什麼佛,王母,玉帝,老君,佛祖,閻王,無生老母,彌勒佛什麼都好,甚至是一些只鱗片爪的諸如香神都有人供奉。
這體現了,封建時代的小農民的信仰追求和自身精神的依託。
比如香港電影《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中的廣州地區白蓮教信奉的是真武大帝。所謂的“真空家鄉,無生老母”讓大量破產農民找到了精神依託。
這樣有一個“好”處,清朝成立初期,白蓮教教徒就雲集至40餘萬。
生民愚昧,只知燒香頌神,而不知自尋出路。
而咱的乾隆爺,也發現了這撥“不善之輩”。事實上,發生於嘉慶年間的川楚大起義只是最大規模的一次白蓮教起義,早在乾隆爺還坐江山的時候,就有白蓮教清水教的王倫起義,老官齋,八卦閣等起義。
烈火遍佈長江中下游地區,但乾隆爺全給壓了下去。
白蓮教的起義其實一直都沒斷過,而且與時代緊密相連,清初他們反清,清末他們反洋。
歷史總是荒誕詭譎,白蓮教之所以如此壯大,原因還得謝謝朝廷裡面的大老爺們。
因為康乾兩朝的土地兼併,土地危機和糧食危機嚴重。豪族鄉紳,達官貴人地連百里,而面黃肌瘦的小民則無地可耕,亦然無糧可食。所謂的康乾盛世,土地高度集中,同時人口激增。而農民破產達百萬之眾,賦稅嚴苛,食不果腹。人地矛盾和階級矛盾一再激化。
乾隆後期,南方各地的饑民達到百多萬。封建統治極度腐化,貪官汙吏橫行鄉野,劣紳豪族連橫百里,大量破產農民為了不被餓死,開始流亡。河南,安徽,江西,湖北等地的饑民往川陝交界的巴山老林地區和川楚邊界的原始老林地區流離,一時間迤邐千里。
因為那會,只有那邊有荒地。
流民百萬,民生潦倒,在川陝邊境,饑民們依舊生活困頓,不見天日。不止受到地主壓迫,還有官府壓迫,為了謀生還被木商壓迫,絕望如斯。
而白蓮教就找到了溫床。流民水深火熱之中,而白蓮教許以”極樂世界“,遂從者日眾。乾隆一朝下來,不完全統計,白蓮教信徒破百萬。
好傢伙,相當於幾乎川楚一地,每十人便有一人為白蓮教徒。
人一多,就有了基礎,白蓮教決定搞票大的,與滿清硬碰硬。
比太平天國運動還久,還兇的川楚大起義到底是個啥?
乾隆四十年,河南白蓮教支部混元派首領劉鬆起事失敗,被俘斬首,其弟子繼續往川楚等地流徙傳教。
清廷害怕了,開始大肆收索各州郡,貪官汙吏藉此機會大肆魚肉收刮,民憤滔滔。地方官和軍隊勾結,"不論習教不習教,但論給錢不給錢","不遂所欲,即誣以邪教治罪",肆意濫殺良民。
這些不信教的百姓,反倒加入了白蓮教,甚至被滿清壓迫的少民也加入了白蓮教。
一時間,白蓮教成了一個複雜的,集合了反清,反官僚,反壓迫的載體。
《清史稿》記錄:”男女雜糅,皆為白徒,大者百萬,村郡鹹集“。
白蓮教並不排斥女性,這一點和太平天國很相像,甚至白蓮教還有不少女性教首,最傳奇的莫過於王聰兒(1777-1798)。從一個街頭賣藝的風塵女子,搖身一變成了萬人拜服的大師父,可惜,兵敗而亡,年僅21歲。
而白蓮教遂以”官逼民反“為由,號召抗清。
乾隆六十年,湖北各地的白蓮教教首密謀大暴動。乾隆爺蹬腿走了後,嘉慶爺登基大寶,剛成了天子,龍騎還沒坐熱乎的的嘉慶,就面臨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白蓮教大起義。嘉慶元年,最先發難的是湖北宜都。由於官軍追捕緊急,湖北宜都教首提前舉事抗清,湖北其他州縣的教徒也就跟著起義,長陽、來鳳、當陽、竹山等縣教徒接踵而起,但各自為戰,佔領了零星州寨,清軍集中兵力逐個擊破,難成氣候。
真正打出了名聲的是襄陽的義軍。襄陽義軍流動作戰,聲東擊西的游擊戰術讓清軍疲於奔命,損兵折將。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滿清曾以引以為傲的騎射鐵軍八旗軍被打成了一堆稀爛,反倒是仰仗
綠營漢軍才勉強和白蓮教打了個平手。到了嘉慶二年,襄陽義軍雖然打得清軍勝少輸多,但奈何清軍的戰鬥力畢竟是正規軍,襄陽義軍分三路流竄於四川,河南,陝西,湖北等地,最後流入四川。奈何,小農思想的侷限,白蓮教義軍從未聯合,還是各自為政。
嘉慶三年到五年,清軍追擊白蓮教進入四川作戰,白蓮教佔領了成都和四川幾百個州郡,還在成都大敗清軍,依託四川,遊擊不斷。而清政府無奈,開始堅壁清野與"寨堡團練”。
這個時候,清軍甚至無法再組織進攻,被白蓮教佔領的地區已然是脫離清政府控制。
嘉慶五年,起義軍達到巔峰,人數超過40萬,而追剿他們的清軍只有20餘萬。義軍所到之處,百姓們是 "有屋舍以棲止,有衣食,有火藥以濟,有騾馬芻草以奪騎更換"。這可以可以看出一點。
起義軍雖然也不是啥好東西,但反清代表了農民利益。到了後期,所謂白蓮教沒了意義,只是單純地反抗清廷暴斂。
嘉慶六年後,白蓮教開始式微,被壓縮到川陝邊境活動。由於清政府的堅壁清野政策,切斷了百姓與義軍之間的聯繫,人數不過2萬5千,而清軍十倍於它。
最終,這場轟轟烈烈的,席捲了河南,湖北,陝西,四川,江西,湖南,歷時九年,影響百萬人的白蓮教川楚大起義還是失敗了。
但白蓮教並未絕種,一直存活到了民國時期,而在川楚起義失敗之後,白蓮教徹底成了過街老鼠,幹下不少諸如殺孕婦祭祀的獸行,以至於一提起就會有孩童啼哭。
比如《黃飛鴻男兒當自強》裡的描述,白蓮教欺神騙鬼,蠱惑世人,顛倒黑白,當然真實歷史上,黃飛鴻並沒有”痛揍“白蓮教.....
但鎮壓這場暴動,清廷亦付出了巨大的代價,2億多兩白銀付之東流,調動了十六省的20多萬部隊,還陣亡了十餘名提督,400多名高級武將,死傷軍民不計其數。一下子就讓清廷的國力衰退回了順治年間.....
歷史已經泛黃,但我們該問問,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
2億多兩白銀,幾乎是當時清朝國庫的所有儲銀,國庫為之一空。這表示出了封建王朝的衰頹之勢,更深層的意思是:也是從這裡開始,封建土地制度的崩壞難以避免。
"川楚之役,則諸將會飲,雖深箐荒麓間,蟹魚珍錯輒三四十品,而賞伶犒僕之費不與焉。“
再者就是顯現出了清政府軍隊的腐化和糜爛,不管是八旗子弟兵還是綠營兵事實上都是不夠格的,面對流民組成的無組織無紀律的部隊,尚且需要仰仗地方的團練,這是歷史深處的憂慮。
也是日後的憂慮。
清朝中葉開始已然如此,各種社會矛盾激化,官僚大肆兼併土地,貪官汙吏橫行。
這也就為近代以來的磨難埋下了種子。
如果,歷史要告訴你什麼東西,它一定會直接告訴你,不會拐彎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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