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九)

《大學》是儒家經典《四書》之一,有“儒家《聖經》”或“中國《聖經》”之稱。作者曾參,是先秦儒門五聖之一,後世儒家尊他為“宗聖”。

中華文化促進會理事,當代傑出的原創型學者,潘麟先生撰寫的《〈大學〉廣義》,是新國學系列經典之一,2015年8月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本書中,先生以其清淨圓滿之心性發人所未發,以其深邃高遠之覺照見人所未見,不僅系統地闡釋了儒家“成德之教”的特色、內涵與當代價值,而且創造性地闡釋了儒家“內聖外王”之理想如何得以成立及其先天根據等,首次深度而透徹地闡明瞭《大學》之“三綱”的內涵與意義,因而此書成為中國學術界百年來“新儒學”思潮中又一扛鼎之作。

潘麟先生撰寫的《〈大學〉廣義》(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特在此專欄連載刊發,敬請關注。

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九)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自此以下全部經文皆是對上述之三綱八目的解釋和補充。

“天子”者,聖賢也,仁君也,心性之化身也,德化人生之典範也。“庶人”,陷溺於氣質之中者,受生物性(獸性)主宰者,侷限於經驗世界之中者,束縛於習氣、業障及由諸多概念結構而成的各樣意識形態之中者。“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修身是實現三綱八目之關鍵環節。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佛陀勸人務必恆常修習去“我執”,認為“我執”為五毒之源,迷悟之關節。儒者教人“讀書在於轉化氣質”。王陽明雲:“萬惡只因隨軀殼起念。”——萬般煩惱由身起。

身念是一切執著之首,凡聖之關節。如身念一節不能超越、疏通,則三綱八目一切修行和轉化都沒法實現。儒者修身之本,要點在於是“隨軀殼起念”,還是“殺身成仁”。“隨軀殼起念”者,小人也,凡夫也;“殺身成仁”者,超越身念,化除小我,轉化氣質,大人也,聖賢也。

佛道兩家修行,重在靜態之禪定。儒者雖也不拒靜坐、默契,但最為重視者,仍然是於心性中尋得靜定之源而持守之。故儒家修身之道,最為平實簡易,三根普被。雖倡導“擇善而固執之”,但相比於佛道兩家,其法執(即對修行次第與修學形式的極度執著)和我執最弱,因其最沒有修行相之故也。修行之外相愈明顯,修行之形式愈被重視,修行之次第愈繁雜怪異,難以把控,修行之階梯愈遙遠險隘,則愈易滋生我執和法執。無論是我執還是法執,一旦執著生起,身病未除,反添心病。我執和法執,是一切身心之病、一切人生之病中最大之癥結,生起容易,祛除難。

時常有後學抱怨說儒家論修身之道,高妙深邃,辨示透澈,但每感於其學囫圇渾圓,無下手處,難覓入庭之門,不若佛家有八萬四千法門、道家有四千八百道門之法門繁茂。須知,法門太多必令學者無所適從,疲於比照抉擇。佛家嘗自謂:“慈悲出禍害,方便出下流。”不是所有的慈悲之舉皆為善舉,也不是所有的方便皆為正道。儒者深知身念之害,法執之弊,設無上妙道於灑掃應對之中,於人倫日用之間,盡力淡化修行外相和繁雜形式。初學者似覺無下手處,若細心體會儒家聖賢之教,平實行去,自然默識心通,體悟其中無上妙味,而得孔顏樂處。此時方知何為“大中至正”之道也。

修身或修行之要,首在識得心性之理(心性內涵本有的諸大屬性)而自覺、自願地將整個身心沉沒、消化於其中,將心性之理透過起心動念、人倫日常之中,法無定法,隨時隨地,盡心盡力,如水一般在方則方、在圓則圓地彰顯之。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不知修身之要,不得修行之本,如何所是,將必然本末倒置。“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該重視者,輕之;不該強調者,重之。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儒者所本者,一為徹知心性之全蘊;一為持守常,道——於百姓人倫日用間踐行德化人生。本此二者,無上妙道自然生髮,仁不可勝用,義不可勝用。佛道兩家不務本,不知本,於無法之中造作無量法門和修學次第,無風起波浪,平地起險峰。故有悟之禪師喟然嘆曰:“萬法本閒,唯人自鬧。”自鬧些什麼呢?膠著於法相,追逐於形式(儀式儀軌),為修行而修行,為悟道而悟道,滿身佛味,一生矜持,玩弄精魂,鬼窟活計。本欲解脫,反為法奴;本欲證道,反被法障。皆為不知本之害也。世人不識,佛之八萬四千法門,道之四千八百道門,種種方便,初涉之時,功效顯著,似有所得。因此學者對某法門生起絕大之信心與依賴,如是久之,必為此法門所束而成禍害。不悟佛陀種種法門施設,“指黃葉為黃金,為止兒啼而已”。

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九)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

此言誠意之要,貴在“不自欺”:心無隱曲,人格磊落。人一旦“隨軀殼起念”,則念念源於自我、小我,而為生物本能和後天經驗知識所束,不能將道心、天心(心體性體)與人的後天經驗之心通而為一,不能以道心、天心為己之心。但誠意工夫非常平實簡易,“吾欲仁,斯仁至矣”。仁義不遠,當下即是。“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猶如聞到惡臭頓時生起厭惡那樣,猶如看到美麗的花朵便自發地生起喜愛之情那樣平實簡易。人們對仁義的認取,對心性的發明,亦復如是,其中要點,即在“毋自欺”三字。人一旦不自欺,就可以超越形軀之束,復見聖人之心,“此之謂自謙”。“謙”者,虛己也,祛執著也,超越也,直面自己也,涵養心性也,踐行德化人生也。“自謙”者,誠意工夫,修養之事,無人可以取代,必須自己親歷親為方可。

莊子曰:“天機深者人機淺,人機深者天機淺。”天機者,心體性體也;人機者,後天經驗智慧和機巧之心也。佛家言出世,言離垢,就是通過拒絕、遠離人機,以復見天機(在佛家名曰“佛性”)。儒者不同,儒家並不拒絕、遠離人機(經驗知識和經驗世界),而是將天心與人心貫通,以天心(心體性體)生生不已之創造和內涵萬善之德性,來衝破、轉化、統攝人機,將人機轉化昇華為心性世界的有機構成部分,轉化昇華為心性無限內涵的具體化呈現。故儒者之誠意工夫,只教人“毋自欺”和“自謙”,從不教人離塵絕世。

“誠”者,心性對自己的全然接受與覺知之義,換言之,即心性之迴歸自己、在其自己、自覺其自己之義。故“誠”者為心體性體之別名,可名之曰“誠體”,與中、仁、道、天等同義。“誠之”者,人也,工夫也,踐履也,修養也。此處“誠其意者”為即工夫即本體,即本體即工夫,乃將天心與人心、先天與後天、先驗與經驗,貫通為一,打成一片。此為儒門獨有之修養。

道家之人丹、地丹、天丹、神丹,四千八百道門之種種次第與境界,佛家四禪八定,各大佛菩薩所在之淨土與禪境,八萬四千法門種種之次第與境界,於儒者而言,只需心存此理此境,上根者,當下即是,中下根器者,只需涵養一段時日,無需別有修行,即可真切實現。此即儒者誠意之殊勝處。如若儒者閱佛經道經或其他各學派經論,於經論中所言之種種境界與果效(如藏密之大圓滿與大手印等),儒者只需將其境界與果效,一念收攝於身心上貞定住,使其日漸真切即可!此於儒者謂之“涵養”,謂之“誠意”,謂之“存心”,謂之“充擴”。

但於儒者,多不用此行徑,為化除最後一絲我執與法執,只於心性之上一味誠意自謙,心性之中本已圓滿自足,無需再行頭上安頭、畫蛇添足之事,直心行去,一切現成。如比照佛家之言,此謂之開放型大圓滿,真正之大圓滿。

試看陽明先生如何論誠意工夫:“《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朱子所編之)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著落處;須添個‘敬’字方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有根源。若需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只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既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直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工夫總是一般。今說這裡補個‘敬’字,那裡補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王陽明全集》)

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九)

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故”者,所以也,由是也。“必”者,定然也,務必也,不可忽視之謂也。曾子曰:“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自省”者,誠意也,慎獨也。慎獨之道,示儒者進退之法。進則彰著道德生生不已之創造,退則誠意內省。誠意為正面工夫,積極地彰顯心性,積極地踐行心性。慎獨為負面工夫,通過比照聖賢,察看自己還有多少沒做到,有沒有在待人接物之時,失去心性之全體大用,有沒有於起心動念間失去心性之主宰,有沒有將克己復禮臻於“從心所欲而不逾矩”,有沒有時刻處於無我、超越、妙化之境界。不怕念起,就怕覺遲。私心雜念,隨軀殼而起念,皆不可怕。最可怕者,為身念、雜念、自我私慾泛起時,沒有內省,失去覺察。於私念起時,無內省和覺察,是為凡夫,是為小人,有內省,有覺察,則為君子,則為智者。是否有內省與覺察,是否有誠意與慎獨,是迷悟之分水嶺,是德化人生與物化人生之分界線。

朱子的老師李延平(字侗,1093-1163)先生平素特喜靜坐:“先生少遊鄉校有聲,已而聞郡人羅從彥(字仲素,二程再傳弟子,1072-1135),得河洛之學於(楊)龜山之門,遂往學焉。累年受《春秋》《中庸》《論語》《孟子》之說,從容潛玩,有會於心,盡得其所傳之奧。先生從仲素學,講論之餘,危坐終日,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氣象為何如。”又曰“先生資稟勁特,氣節豪邁,而充養體粹,無復圭角精銳之氣,達於面目,色溫言厲,神定氣和,語默動靜,端祥閒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朱熹《延平先生李公行狀》)

羅從彥喜靜坐,故授其弟子,也令其“危坐終日”。“危坐”即中國上古傳下來的跪坐或散坐,與隨佛教傳來的印度盤坐在外形姿勢上有所不同。此靜養默坐習慣是儒家自三代聖賢一脈相傳而來,並非羅從彥、李延平師徒所獨創。明代王守仁遭謫貶為貴州龍場(今修文縣)驛丞,此時為先生一生來最為艱難時期,幾至於絕望之境,內省曰“自覺生死一念尚未化去”。便於修文縣城東棲霞山之“陽明洞”中艱苦生活和發憤修學(慎獨)三年有餘,在洞內靜修前期還出現了一些神通(俗稱特異功能)。最後於此大悟心性之理,得孔孟心法之印受,故有“陽明先生”之號。

“危坐終日”的修養工夫即是《大學》此處所言的“誠意”與“慎獨”,其功用是將整個生命、整個身心消融通化於心性世界之中,用朱子的語言即是“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氣象為何如”。儒者雖不象佛道兩家那樣熱衷於修行次第之構建,陷溺於瑣碎法相與法門而不自知,但也並不拒絕靜坐默識。(但朱子本人並沒有傳承其師“危坐終日”之修養工夫,而是走上了他所意會的“格物致知”之路:“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以求“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因朱子理會格物致知有嚴重偏失,故其於此處之論“內省”“慎獨”也不能真切地相契、相應。其中曲折、端緒甚多,疏論起來將十分浩繁,故從略。)

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九)

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相比於陽明先生之龍場困居之時猛力內省之慎獨,小人若於此時,必生種種怨天尤人之念,這就是“閒居為不善”。人生際遇不可意料,低谷困頓時有發生,世間之人概莫能外。恰於此時,無瑣事俗務纏身,正好用功內省,檢察和消化先前所學,超越環境,也超越自己,如此覺醒心性,迴歸於明德至善。不獨陽明先生大悟龍場,發明“知行合一”之學和“致良知”之教,古今多少仁人志士,皆於退居困守之時,否極泰來,縱身一躍,打落陳腐舊習,衝破種種葛藤枷鎖,脫落出一片朗朗乾坤,行者於此無不喟然長嘆:聖人之道,吾性具足。至此始知,心性之理,聖賢之道,最核心、最靈魂之處,不能憑藉蠻力和死學而至,而是“君子坦蕩蕩”地活出來的——於人生日用之中,於待人接物點點滴滴之間,將聖賢氣象生動地體現出來!將心性諸內涵親切地活出來!

小人之所以為小人,並非命中註定,乃是自己於後天之選擇。聖與凡、賢與愚,皆在一念選擇之間。人生就是一場持續的選擇,你選擇什麼你就是什麼,如你選擇為一個小人,那你就是一個小人。小人者,為生物本能所驅,為物慾所縛,為一己之身軀所束,為感官與經驗世界所陷,如此而已。小人豈止“閒居為不善”,二六時中,每次起心動念,皆為不善。不善就是善(德性、仁性)臨時性的缺席。當小人不善之時,各種習氣業障紛紛泛起,各種慾念、邪念、惡念必蜂擁而來,此之謂“無所不至”。

“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此句有兩義:其一為小人狡黠,當與君子結交時,刻意將其不善的一面掩飾起來,只示之以好的一面,以投君子所好,以躋君子之列。如是假冒君子之行狀,乃偽君子也,實為真小人。

另一義為君子大德聖化,有泰山儼儼之氣象,不怒而威,不嚴而厲,此乃心體性體創化天地之赫赫威德於君子身體上的反映與顯現,此謂之“德威”,此謂之“聖容”,此謂之“天地氣象”。佛家謂此為“莊嚴國土”或“莊嚴法相”。今世所言的氣場、風度、魅力等可勉強與之相似,但遠不及其強度之萬一,唯天上日月之光明差可比擬。自君子身上散發出來的赫赫威光,小人一見之下,如星星之於太陽,小人不由得便“見君子而後厭然”(“厭然”即“蔫然”,若禾苗久不得雨露陽光而呈現出的萎靡之狀)。小人之蔫然是因為久久得不到“德潤身”,得不到心性內涵之無量光明之滋養所致也。有德行與無德行,一經照面,真假立判。然萬分遺憾的是,小人於君子之交時,雖當下分判出善與不善、德與不德之天地差別,但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問題就出在這裡:他不知內省和慎獨,不愛覺察與誠意,如此雲泥之別,如此星星與太陽之差,應於當下切實反躬內省,發憤見賢思齊方為正道。但小人們不僅沒有這樣去踐行,反而極力去“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如此自暴自棄,必為天厭之。

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這就是儒家之常道——平實日常之道。自己有沒有與心性相應、相契,自己有沒有落實德化人生,自己有沒有超越自我、化除私慾等等,不用徵之於他人,反觀之下,一目瞭然——“如見其肺肝然”!正如百姓所言:自己有幾斤幾兩,你自己還不清楚嗎?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自己最曉得。“則何益矣”,就是這樣簡單明瞭,無需多少口舌筆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如此的簡易而直截。

可以欺騙天下人,但誰也欺騙不了自己,這就是誠意所言“勿自欺”之義。由“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而推導出下一個必然的結論“此謂誠於中,形於外。”——你內在有什麼,必定會彰著於外,於舉手投足間自發地流露出來。“掩其不善而著其善”,那隻能是臨時的、最下策的。明智之舉是真切地踐行誠意慎獨工夫,發明心性,轉化氣質,超越小我,止於至善,方不失為人生所行之正道。

如若我們不切實地踐行誠意慎獨工夫,勢必常常“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如此天長日久,我們必然漸行漸遠地悖離自己,日甚一日地與內在生命之真實相分離,相阻隔,相對立,相敵視,而陷於自我和形軀之中,順著習氣業障滾下去,不斷地物化與感性化。如此,心胸、境界必將越來越侷限,越來越封閉,越來越狹小,終致於成為讓自己都鄙視的小人,放著天地之寬不要,鑽入自我之中而甘為身奴;放著無量光明不要,自入暗室行鬼窟活計;放著心性之真主宰不要,偏要自作主張,自作聰明,自以為是。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九)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君子處眾,知過則喜。小人頑劣,聞非則怒。上面所說是自己檢視內心時,“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處所言是假借他人來自律自己之身心言行。只要內在有什麼,必“形於外”而使自己與他人,皆能知曉。故君子不僅於“誠於中”謹慎獨處,時刻反觀內省,於“形於外”之一面,更需時時檢視,在他人嚴格的監視下,絲毫不敢懈怠。“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其嚴乎”為反問句,意為“難道這樣還不是最為嚴重之事嗎”?此句與孔子語“三人行,必有吾師”相呼應。皆明示應虛心待人,以他人為師,以諸事為鏡。

君子因坦蕩心胸,謙誠待人,無私無我,踐行道德,因而唯君子可以親民愛物,以成就他人的方式來成就自己,通過切實地實現他人之價值,通過切實地親民愛物,以彰顯仁性、德性,在仁性、德性越來越深入的彰顯中,自然地超越了自己,成就了自己。此為三綱中“親民”之真意。

佛陀臨涅槃(去世)之時,弟子請問,如來滅後,何以為師?佛陀曰:以戒為師。佛陀所言之戒,為他在世時逐步建立起來的僧伽集體生活中所應恪守的行為規範。此類戒律為特殊之倫理,為特定環境下適用於特定人群的戒律,為特定宗教特定信仰之戒律,是他律道德,不是自律道德。唯自律道德是真實道德(因此道德之踐行可以實現生命之真、善、美,實現生命之覺醒與解脫),唯自律道德是通戒——適用於一般日常大眾之倫理。

“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即是真正的自律道德,是真正的適用於日常生活和普羅大眾的通戒。儒家同樣強調“以戒為師”,但其戒是性戒、心戒、無相戒、無師戒、無我戒、真常戒,因其戒起源於“誠於中,形於外”之自顯與自發,因其戒來自於對“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的主體自覺與生命自律。

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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