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業保衛戰:戰“疫”之下,認栽還是自救?

中小企業保衛戰:戰“疫”之下,認栽還是自救?

疫情吸引了絕大部分視線,但在公眾關注之外,餘波還在繼續。

受疫情影響,消費者紛紛取消春節期間的出行和聚餐計劃,旅遊業和餐飲業首當其衝,不少從業者苦中作樂調侃自己“暫時被官宣失業”。

年前囤積的物資浪費,停工停產造成訂單損失,以及租金和工資的壓力,都是懸在頭頂的幾把利劍。

復工日即將到來,但這次疫情的影響卻無法在短期內消弭。長遠來看,一、二、三產業無不遭池魚之殃。

中歐眾創平臺的一份調查結果顯示,受疫情影響,如果沒有政府和銀行支持,85.01%的企業維持不了3個月生存;如果疫情持續半年以上,90%的企業將難以為繼。

中小企業哀鴻遍野,正常的產業鏈節奏被打亂,企業老闆的焦慮更難以掩蓋:擔憂疫情以外,還需憂慮自己的企業是否已到生死存亡時刻。

他們或樂觀接受,或平靜自救,或絕望尋不到出路,但考慮的大多是:

我該如何多扛一會兒?

並不是全然沒有好消息。

2月1日,中央五部門聯合發文,將加大對疫情防控相關領域的信貸支持力度,不得對受影響較大的行業盲目抽貸、斷貸、壓貸。除此之外,浙江、山東、黑龍江等地已經出臺相關政策支持中小企業渡難關。

以下為四位企業主在疫情期間的親身經歷,由鋅財經採訪編輯。

文旅行業:損失最慘重,捐款最積極

2月3日

中海創文化產業發展有限公司

董事長 徐鵬

物資、人員,加上前期撒出去、收不回來的廣告費,直接經濟損失約有1200萬。

臘月二十三一期竣工,臘月二十八試營業,正月初一停業。

從創業開始,我做的就是文旅的活動、策劃,如今在成都、武漢、重慶、香港都有文旅項目和公司。今年,響應國家鄉村振興的號召,公司在北方做了一個人文小鎮的項目。

小鎮今年5月份就開始打地基,本來想趕國慶檔,但是北方環保天氣不能施工,實在趕不上,就加班加點想要收割今年的春節檔,文旅項目一般就是過年開業最好,人又多,東西又齊全。

這個小鎮總投資約幾個億,一期4000萬,佔地幾百畝,這樣規模的一個項目正常施工需要七、八個月。竣工是在臘月二十三,扣除不能施工的階段,項目建設只花了四個月。時間節省了差不多一半,背後的代價是錢。

在當地,我們原原本本還原了一個重慶小鎮,有重慶火鍋、重慶江湖菜,計劃還有足浴、住宿等等。正式開業前,火鍋店的春節預定就已經過百萬,最後被迫全部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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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網絡

臘月二十八,小鎮開始試營業,我還在國外旅遊,每天都有好消息報告上來。得知疫情之後,本來打算初八過去看看,但是大年初一突然告訴我要全部封閉,我就蒙了。

由於我們當時提前準備了菜品、年貨、生鮮,包括加班的一百多個工人是重慶調過去的,全部都是三倍工資並且提前付款了。

停業之後,大年初一就從重慶派車去把這些加班的員工給拉了回來,飛機、高鐵都不敢讓他們坐。

提前準備的物料能放凍庫就放凍庫,那些生鮮,那些魚、海鮮、龍蝦就完蛋了。後來我們就去附近的村裡用大喇叭宣傳、給點錢就賣,誰家能用,誰就拿。

鄉村振興本來就是農村的荒地,我去哪找人?我送誰敢收?那個村裡只有一兩百人,物資很多都爛了,絕大多數都當垃圾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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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資、人員,加上前期撒出去、收不回來的廣告費,直接經濟損失約有1200萬。

突然停業,一定會有壞賬成分,我們是運營方,同時這一個小生態圈也全部癱瘓了。舉個例子,小鎮裡有固定的演出活動,現在包括活動公司,以及下游的廣告製作公司、舞臺搭建公司、運輸公司全部喊停。

再往下游說個最簡單的,拾荒的老太太原來賣四個瓶子賣一塊錢,現在都撿不到瓶子。

雖說倒黴,但我心態挺好,捐了三萬現金和五萬多的醫療物資,還牽頭組織了兩場募捐,為重慶的定點醫院籌款兩筆,共計近二十萬元。我們做生意的,只要停下來就很難受,給自己找點事幹。

我們這個行業,受損失最慘重,捐款捐得最積極,大家都希望趕緊過去。

現在是不開門,是稍虧損一點,我擔心的是疫情控制住了,人的心理什麼時候能恢復。

以後開了業,短期內誰還敢出來吃飯、聚眾旅遊?前期損失我能算,但是後期損失無法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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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災難來臨都會毀掉一批行業,再起來一批。但是我覺得文旅雖然今年會很難熬,但一定會起來。文旅是體驗式的,消費心理如果恢復了,壓抑了這麼久,爆發性增長也很快。

就看今年能不能扛得住了,很多同行基本上都是貸款發工資。我們這個行業的痛苦點在於,我們是跟客流打交道的,這一點,政府出政策我們也不太好運用。

今年先撐一撐,上不負資本方,下不負供應商。開不了門,一直花錢耗在這裡也不行,日子得過,今年下半年我可能考慮投資教育作為備選。

外貿紡織業:雪上加霜

2月1日

廣東某外貿工廠老闆 林潔

“在世衛組織宣佈之前,我思考的是如何熬過2020;在他宣佈之後,我思考的是如何遣散工人,如何安頓好年紀大的師傅,如何賣掉工廠設備……”

四年前,我從原來的工作辭職,接手了我母親經營了將近二十年的服裝生產工廠,廠裡有四五十個工人,七十多臺機器,在當地算是中等偏上的規模。

我們主營業務是外單,外貿近幾年已經是非常難做了。我剛接手那一年,工廠每個月可以盈利,但這幾年僅僅能跑開支。

去年開始貿易戰,很多北美的客戶已經不會再找我們來下訂單了。如果我們一件衣服報10塊錢的加工費,他們可能會選擇越南、泰國、柬埔寨這些地方。同樣的報價,但是關稅完全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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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服裝行業的春節安排是:年前不斷地在趕貨,把實體內單的活全出完了。

外單的貨是年後交的,初七或初八就正式開工,外省的工人們會在初十回來。

當第二次推遲上班,以及世衛組織發文之後,我再次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官方的說法是“不建議限制貿易和人員流動”。這是一種很委婉的說法,可以從其他國家陸陸續續停止來中國的航線側面看出他們的態度:我們拒絕。

貿易也一樣,如果不是必需品,他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採購、加工。

我有三個客戶,分別是英國、韓國、南非的,本來初十會帶上樣版飛過來下訂單,來探討一下款式和價格。但他們現在已經取消了行程,告訴我“希望你們的疫情趕緊過去”。

南非的訂單量非常大,一次訂單量就是20萬件,而且結貨款非常守信用,30%的訂金,中間40%的貨款,發完貨之後再結30%,很少有這麼好的客戶。

疫情對紡織業的影響是一個骨牌效應。

1.影響資金鍊

我年前有一個做童裝的客戶,光在我們一間工廠就備了300萬的貨。過年的那段時間,很多物流都停了,很多人願意帶孩子上街逛街,這批貨是他備過年期間的貨。但過年期間人都沒有一個,等於他這300萬直接變成庫存。

庫存不是錢,庫存就是一堆廢紙。因為沒有現金迴流,他沒辦法給我結加工費,但我給我的工人已經是結了錢,才讓他們回去的。

但我還要交房租,還要付工資,設備還在折舊。

2.固定開支

我算了一下,工廠每停一天固定開支四萬塊錢,包括倉庫費用、廠租、固定的人工,以及設備折舊。但法定假期與正式復工期間的工資怎麼結算,我也還沒想好。

我租了八百多平的工廠場地,租金每個月將近五萬。看到網上很多減免租金倡議的鏈接,我轉發給工廠房東看,希望能適當減免一點押金。

他說:不行,也不關我的事。後來又找了他幾次,他沒再接我電話了,微信回我說:減不了,銀行沒有減我貸款,我也不可能給你減。

當然我能理解,畢竟他也是私人業主,而且事關自己利益,抵抗風險能力也不像大集團一樣強。

3.復工難

國家說要2月10日之後復工,我打遍了工廠所有人的電話,告訴他們可能要停工到3月份了。當地做服裝紡織業的,工人很多都是江西、湖南、湖北,他們回到了老家之後封路了,可能3月份才能出行。

去年12月10日我們停止接單了,並且跟客戶表明所有出口訂單隻能在2月交,因為要迎接春節消費假期。在第二次推遲春節假期以及世衛組織發文前,客戶來聯繫我時,我回復說:“2月份依然可以交出第一批訂單。”

但現在完全無法開展。我打算今天給每一個外單客戶重新寫了郵件,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追訴我的賠償。我想,在這個行業,大部分都是理解你,但沒辦法等你。

因為換季換得很快,我沒辦法把服裝做出來,他們就會把訂單移到柬埔寨、老撾,或者泰國。

不知道需要多久,工廠才能恢復原來的水平。

首先,我的工人要3月才能回來,而且我需要去布行採購原材料,如果布行有存貨我可以直接去拖,如果客戶所需的布料需要訂做,還涉及到布行的產能能不能跟上。

布行的產能沒跟上來,那就算我的工人回來了,我的機器開了,那我做什麼?

很多工廠在做電商的訂單,或者轉型做直播,影響不會太大,但對我來說,做直播會影響到我的實體訂單客戶,外貿業務佔了70%,影響是非常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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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何扛下去?

我考慮過節約成本,但實業很難,如果裁員可能面臨員工不夠、無法按時交貨的問題。雖然有些產能可以機器代替,但是在服裝上,“無人車間”現在並沒有辦法普遍。

我母親當年也經歷過非典,原來規模有八十多個人,可以接羽絨服訂單,但在那之後,員工變成了二十多個,無法做流水線,只能接小型的加工。慢慢發展了十幾年才發展到瞭如今的五十多人。

但人生有幾個十幾年?

我有個客戶,他在廣州十三行的租金是25萬一個月,他說我可能撐不下去了,但你的加工費我會分期給你。這意味著他在考慮解散,經過這件事情,真的只有非常有實力的人才能扛過這一關,我現在也在考慮要不要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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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頭撐不下去了,銀行會鬆一下貸款,中小企業能拿資質去貸款,我這種幹工廠的,真的很難享受到一些政策。我如果扛不住了,我的工人怎麼辦?

如果我賣掉工廠,大不了就當作賠了一百萬,回公司去上班。但是有幾個老工人,從跟著我媽到跟著我,產能已經很低了,在別的廠裡只能當零工,混個溫飽。在我這裡,他們還能做一下尾補和後勤,工廠效益特別好時每個月也能拿兩萬多。

我解散了他們怎麼辦?已經沒有服裝廠可以接納他們了。

酒店民宿:現金流斷了也得撐

2月1日

餘豐里民宿創始人 金勰

疫情對於酒店民宿行業,最直接影響了春節這個旺季,不存在訂單這個問題,就直接關門。

2016年的時候,市場上還比較講情懷,民宿行業也比較熱,我就進入了這個行業。

我是台州人,附近有個“台州府城”景區,我們響應景區的號召,在這裡打造一個高端民宿“餘豐裡”,把書店和民宿組合經營,作為景區的高端配套。

光情懷講故事吸引不了客人,還得有自身獨特的東西以及過硬的品質,所以我們找個一個百年的四合院,然後還有四棟60年代的倉庫,把這一個老的歷史建築區進行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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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提供

耗資兩千萬的裝修費,耗時三年多的時間精雕細琢,2019年的8月初“餘豐裡”終於準備進入試營業狀態,誰知道幾天後,遭遇了利奇馬臺風,損失嚴重。

以前做為直播記者來報道颱風,沒想到後來作為受災者接受原先同事的採訪。

雖然民宿的地勢高,但四合院室內也被淹了半米有餘,後勤倉庫、動力櫃、配電箱被淹,電氣設備基本報廢,書籍傢俱受損嚴重,光書的損失就有三十幾萬,總的損失近百萬。

被淹了以後我們又花了小半年的時間開始重新清理、修復,並且在今年年初的時候拿到了各種許可證,準備正式營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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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提供

春節前,原先在線上訂單就已經有近十萬。一開始大家還是觀望的狀態,還來諮詢,大部分人的出行慾望還是比較強的,再三考慮決定繼續出行。

但是在除夕和初一,突然所有的訂單都退掉了。

本來以為只是人流量會有部分減少,沒有想到會是直接停業的狀態。但看到疫情嚴重性的時候,我們也主動打電話給沒退的客戶,要求他退掉,然後給員工放假。

得知要停業後,我們也有一絲猶豫。我們弄了這麼久,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坎坷,終於能開門迎客,但是現在面臨疫情,我們一定要配合各項工作,不能存在僥倖心理。疫情早日結束,我們才能重振旗鼓。

一來一去,員工工資加上租金,春節期間估計損失幾十萬吧,也沒心情去細算,都在關心疫情。

經歷過兩次“黑天鵝”,但我們現在心態還比較穩定,疫情得到控制並且結束是早晚的問題,這個行業也是靠長期的。而且在經歷颱風的時候,當地政府和銀行給了我們比較大的扶持,比如部分房租的免租,以及當地農商行主動給了我們信貸支持,基準利率,當天到賬。

疫情對於酒店民宿行業,最直接影響了春節這個旺季,不存在營業額高低的問題,而是沒有任何收入。

從長期的影響來說,疫情的結束到底需要多少時間、旅遊市場什麼時候恢復,誰都沒個準。但酒店又是一個持續投入、重資產的行業,不可能把員工全都放掉,只能靠自己硬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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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杭州也有幾家在西湖邊的民宿,那邊的房租已經跟錢江新城一線寫字樓的房租幾乎是持平,而且水電、員工等費用支出更高,而且民宿市場一直在走下坡。如果沒有和房東溝通好,接下來經營壓力非常大,甚至直接倒閉都是有可能。

杭州的民宿協會已經給房東發倡議信,也希望有相關部門或者協會出面溝通,讓房東能降租或者部分免租。

餐飲行業:救己與救他

2月3日

質館咖啡創始人 鄭松茂

本來2月份就要開新的店,現在可能會影響。不過我沒有那麼急。

面對順境跟逆境我們都是要務實地去面對,儘快渡過疫情這個難關才是終點。

多年以前,我從臺北來到上海,之後創辦了質館。在質館成立後的六個春節裡,我們都是正常營業的。

最大的店已經開了5年,有三層樓,還有室外的座位,通常節假日都是爆滿的,最小的店就是才9平米。疫情最大的影響就是咖啡館歇業,暫時就不開了,它根本就沒有數字,是零。

部分店面被減免了每個月的廣告費、推廣費、物業費,但比例很低,因為90%以上還是租金,目前好像沒有減。

這幾天,西貝、外婆家的老闆都接受了一些採訪,賈國龍本來以為現金存量很高,但沒想到也受這一波的影響,抵擋不了超過三個月。質館現在的規模沒有像他們那麼大,所以壓力也不會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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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經營者必須學習的一課:風險隨時會來,你必須有準備。

本來2月份就要開新的店,現在可能會影響。不過我沒有那麼急,現在開的店還在在積累自己團隊的經驗,還沒開始做複製。

我在1月16號就回臺北了,是在微信上有顧客群得知國內的疫情的,但是我對疫情相對比較樂觀。很不幸疫情發生在我們國家,但是我們也很有幸能比其他國家更高效率地處理這個難題。

不客氣地說,我們團隊裡的小夥伴們,他們對醫護人員的很善良,給上海各醫院送了共幾百杯咖啡,上面寫了“上海加油、肺炎必敗”等話語,還有門店把店裡的百餘包掛耳庫存都送上,都讓我覺得很熱心。

我們現在的心結不在“損失”上面,作為一個企業的經營者,我覺得我們最基本、最重要的訓練就是,面對順境和逆境都要務實地去面對,儘快渡過疫情難關才是終點。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林潔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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