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是布衣天子?怕是對布衣二字有誤解吧?|文史宴


劉秀是大家津津樂道的“位面之子”,其故事也頗有傳奇性,但對於他生平的細節,其實大部分人不甚了了。文史宴特邀漢史達人朱勳撰寫漢光武帝劉秀的系列專題文章,希望大家喜歡。本文主要澄清“劉秀是農民”這一錯誤的歷史印象。


劉秀是布衣天子?怕是對布衣二字有誤解吧?|文史宴


由於受到傳統紀傳體史書“傳主專美“傾向,以及各種小說、影視劇的影響,東漢開國皇帝劉秀,往往被塑造為平民勵志和書生逆襲的形象。其實通過聯繫相關人物列傳,以及東漢官修史書《東觀漢記》中的一些細節,可以發現這種看法經不起推敲,劉秀是毫無疑問的豪強出身。


個人身世的誤解

1

劉秀的身世還得從漢景帝說起。


有一次漢景帝喝醉了酒,召幸程姬,不巧那天她正來月事。程姬不好駁皇帝的面子,就把手下的唐姓侍女喬裝打扮,替自己侍寢,結果就懷了龍種,不久生了個兒子叫劉發,因為生母微賤,又是意外懷孕,所以漢景帝很不待見這個兒子,勉強封他個長沙王。


長沙國原是異姓諸侯王吳芮的封地,由於吳芮小心謹慎,長沙路途遙遠,才傳國五代,得以保全。不過吳氏在漢文帝后元年間絕嗣,因此封國被廢除。


把劉發封到長沙,潛臺詞是:永遠有多遠,你就滾多遠。那時候長沙還是偏僻之地,經濟文化落後,封到這裡跟流放沒什麼區別,劉發心裡非常憋屈。


劉秀是布衣天子?怕是對布衣二字有誤解吧?|文史宴

定王臺現在是長沙的圖書市場


後來諸王入京為皇帝賀壽,輪到劉發獻舞的時候,只見他蜷著胳膊張著袖口,非常滑稽,大家想笑又不敢笑。漢景帝問他怎麼回事,他說長沙國太小周旋不開,漢景帝臉上有些掛不住,就把武陵、零陵、桂陽三郡加封給他。


漢武帝時,朝廷頒佈了“推恩令”,明確規定諸侯王死後,嫡長子繼承王位,其他子弟分割王國土地為列侯。劉發有個兒子叫劉買,被封為舂陵侯,舂陵原在零陵郡境內。劉買的嫡子劉熊渠繼承爵位,另一個兒子劉外出任鬱林太守;劉熊渠的嫡子劉仁繼承爵位,劉外的兒子劉回出任鉅鹿都尉。


漢元帝時,劉仁覺得舂陵低溼,蚊蟲肆虐,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上書請求遷入內地。仁慈的漢元帝批准了,舂陵侯國移治到南陽郡蔡陽縣白水鄉(今湖北省棗陽市吳店鎮),一大家子不離不棄,舉族遷了過去。


劉欽就是劉回的兒子,初任濟陽縣令(不是現在的濟陽,是陳留郡濟陽縣,在今河南省蘭考市東北)。漢哀帝建平元年臘月初六,劉欽的妻子即將臨盆。產婦最怕受寒,有規格限制的縣署條件簡陋,恐怕並不合適。於是他利用職務之便,將妻子安排進當年漢武帝修建的行宮,生下一個男孩。


正好那年秋天,縣裡獲得大豐收,有一株嘉禾長了九個穗。《說文解字》中“秀”字解釋為:“禾實也。”文化水平還算可以的劉欽,就給這個兒子起名劉秀


劉欽不久調任南頓(今河南省項城市南頓鎮)縣令,在劉秀9歲的時候,正值壯年的他突然去世。無依無靠的劉秀只好投奔時任蕭縣(今安徽省蕭縣)縣令的叔父劉良,並在那裡度過童年最後的時光。如果單純看這些情節,劉秀無非就是一個童年不幸的沒落皇族,似乎比後來的劉備稍好那麼一點。


然而我們知道,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一個人的階級屬性,不光要看他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庭,還要看他所在的大家族和利益集團。在重視血緣宗族、地緣鄉黨的古代中國尤其如此。


南陽豪強關係網

2

王莽代漢以後,劉良棄官回鄉,而在南陽一帶,劉秀家的實力不容小覷。


舂陵劉氏聚族而居,當時的舂陵侯劉敞是劉秀的小叔,未出五服的近親。同屬長沙王一系的安眾侯、復陽侯兩支家族也生活在南陽郡境內。


劉敞在王莽居攝期間,曾任廬江郡都尉,因為安眾侯劉崇起兵反莽失敗,受牽連丟了官職,回到舂陵。但是他的人脈很廣,又為兒子劉祉謀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漢成帝時的丞相翟方進長子翟宣之女。翟宣襲父爵,官至南郡太守,翟宣的弟弟翟義,官至東郡太守。劉敞這樣安排,似乎是想作為進身之階。


可惜禍不單行,翟義起兵反莽失敗,劉祉受牽連被捕,劉敞上書苦苦哀求才救回兒子一條性命。王莽稱帝以後,劉敞的侯爵先是被降為子爵,後來一抹到底,但是他的族長身份卻是雷打不動。


冥冥之中,舂陵劉氏就與反抗王莽結下不解之緣,家族可以給予劉秀兄弟巨大的支持。劉秀的兄長劉縯“好俠養士”,起兵時能夠“自發舂陵子弟,合七八千人”,原因也在於此。試想家資億萬的曹操,初起時也才拉起五千人而已,如果僅靠劉縯兄弟的財力,恐怕人吃馬喂都負擔不起。


劉秀是布衣天子?怕是對布衣二字有誤解吧?|文史宴

與劉秀相比,齊武王劉縯與劉邦更像


劉秀的外公樊重,是湖陽縣(今河南省唐河縣湖陽鎮)的富豪,“世善農稼,好貨殖”,“營理產業,物無所棄,課役童隸,各得其宜”,上下井然有序,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他開闢農田三百餘頃,兼營漁業和畜牧業,莊園中重堂高閣,蔚為壯觀。


其中一個經濟案例後來甚至上了著名的《齊民要術》。


他曾經想做一批漆器,按一般人的思路應該買漆買木材,但他卻眼光長遠,自己種漆樹和梓樹,旁人還笑話他迂腐,然而多年以後,不可勝用,那些笑話他的人都舔著臉來借。更難能可貴的是,樊重富不忘義,“性溫厚,有法度,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經常接濟宗族鄉里,免除他人債務。


樊重去世後,兒子們保持了優良的家風,當家人樊宏志行高潔。後來劉縯攻打湖陽縣時,縣尉脅迫樊宏招降劉縯,但樊宏一去不返。縣尉要殺他的家屬,被縣吏們齊齊勸住,可見他在當地的影響力。他既然能不顧身家性命擁護劉縯,那麼在物力財力上的支持肯定也不在話下。


劉秀的姐夫鄧晨,世代為州郡官員,曾祖父鄧隆為揚州刺史,祖父鄧勳為交趾刺史,父親鄧宏為豫章都尉。有這樣的家世淵源,不免有些傲氣,有時看見低級官吏便不入眼。《東觀漢記》中有則故事,說有一次劉秀在新野,和鄧晨一起駕車出行,途中遇見郡裡派來的使者,視若無睹,也不下車行禮。


使者大怒,質問他們為何不行禮,兩人不願吃虧,隨口扯謊。鄧晨說自己是侯府的丞,劉秀說自己是江夏的官吏。使者半信半疑,讓他們拿出印信,他們支支吾吾,拿不出來。使者更加惱火,把他們扭送縣裡,治冒充官員之罪。但新野宰(即縣令)為他們求情,很快就放了出來。


在《後漢書·酷吏列傳》中,提到“光武微時,嘗以事拘於新野”,這很可能是同一件事。當時一名叫樊曄的縣吏,還生怕劉秀他們吃的不好,送給他們一籃糕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有吃有喝,這哪裡是服刑,這是監獄文化一日遊啊!


新野還有一位來歙,他的母親是劉秀的祖姑,妹妹又嫁給了劉秀的族兄劉嘉,親上加親,算起來是劉秀的表哥。來歙的六世祖來漢,在漢武帝時,作為樓船將軍楊僕的副將,出擊南越和朝鮮;父親來仲,在漢哀帝時,擔任諫大夫,雖然算不上顯赫,但也是官宦之家。


這樣一位人物——親爹、親叔是縣委書記,族叔是紅N代、省市武裝部部長,舅舅是一縣首富,姐夫是省地級幹部子弟,大哥是當地的大哥大,表哥是將門之後,我說他是平民百姓,你信嗎?


至於劉秀本人,本紀說他“性勤於稼穡”,聽起來好像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可是這與他外公“世善農稼”似乎並無字面上和含義上的差別。


劉秀是布衣天子?怕是對布衣二字有誤解吧?|文史宴

劉秀擅長經營田地,但不是農民


所謂“謹厚”的他其實也不是善茬,《酷吏列傳》中湖陽公主一句話說漏了嘴。公主說:“文叔為白衣時,臧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

窩藏逃犯,當地官吏都不敢上門,妥妥是掃黑除惡的對象。


而為人津津樂道的劉秀與陰麗華的愛情,也被一些好事者解讀為屌絲逆襲白富美的故事,大概是看到陰家是名相管仲之後,又在漢宣帝時一夜暴富,家有良田七百餘頃,奴婢成群,比得上諸侯。可是他們祖上多少代都沒出過高官,在那些大家族看來,陰家就是new money。劉家這樣的老貴族和陰家這樣的new money,也算是門當戶對,優勢互補。


之所以遲遲沒有結婚,大概是因為陰麗華比劉秀小十歲,當時還沒有成年。後來劉秀又到長安太學深造,把自己耽誤成28歲的大齡剩男。等劉縯起兵以後,遊學長安的陰識回到新野,率宗族、子弟、賓客上千人加入了隊伍,可見兩家關係非同一般。種種跡象表明,這樁婚事其實是水到渠成的。


那麼曹植、諸葛亮等人稱劉秀為“布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倒也不是,因為在官本位的中國,只要不是正式公務員編制,哪怕是腰纏萬貫、呼風喚雨,你也是布衣。

以古人的語境自然可以這樣說,但作為現代人,就不能望文生義了。甚至都不需要遮遮掩掩地說劉秀是小地主出身,他早已綁定在南陽豪強的戰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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