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 》
本文是契丹往事番外篇系列第152篇
廣順元年（公元951年）八月中，駐節澶州①的郭榮也獲悉遼軍即將大舉南下的警訊，他迫不及待地命人傳召掌書記王樸②，請他速到府衙議事。
此時，郭榮離開汴京不過十六個月，已由左監門衛將軍轉天雄軍牙內都指揮使，直至開府建節一躍而為鎮寧軍節度使③；身份也從郭太尉府中“衙內”變成 “皇子”，而且還是唯一的皇子④。
如此華麗的蛻變，堪稱完美！
郭榮卻越來越忐忑。
自去年殘冬同父皇郭威惜別，他不止錯過了汴京兵諫和澶州兵變；此後郭威底定大局、受禪開國，他仍舊無緣與會；年初，他屢次上表懇請回京面聖，郭威僅僅把他從鄴都挪到澶州。
郭榮是唯一的皇子沒錯，可是，並非唯一的皇家骨肉。郭威的愛女幾年前嫁入張府，有幸逃過滅門慘禍。郭威因之倍加憐惜，即位之初便封其為晉國公主。
皇女做公主順理成章，皇子郭榮的封爵呢？御賜太原郡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少年駙馬張永德夫以妻貴，一朝踏入宮中，警蹕內廷。郭榮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跟著突厥人⑤在洞庭周遭搭夥販茶呢。
除了新銳張永德，郭威身邊還有個資歷戰功遠勝郭榮的李重進。李氏三雄重興、重進和重贊，重進尤為翹楚。後晉高祖時便已出仕，郭威首次出兵河中，李重進就扈從左右。
他老媽是福慶長公主，福慶長公主是郭威的四姐，他是郭威的親外甥。
時下，郭威把小底軍⑥交予李重進和張永德統領，等於將性命託付給了他倆。
相比帝都核心的李外甥、張半子，汴京五十環以外的皇子郭榮糊了一臉尷尬，他哪有這樣牢不可破的血親紐帶呢？
郭榮早先叫柴榮，親爹是柴守禮。
他的姑姑許配給郭威，捎帶著把他也領進了郭家。郭威應募從軍，一別經年，郭榮小小年紀就擔起養家的重任，之後才被郭威收為養子。
養子，畢竟不是“子”。好似童養媳，進了門就是丫環，不要奢望做少奶奶。
可是，此前數十年，梁唐晉漢倏起倏滅，冷眼觀之，興亡大多取決於“養子”！
後梁太祖朱溫偏愛養子博王朱友文，有意立為儲君。次子郢王朱友珪心有不甘，夜入寢殿，格斃朱溫⑦。亂源一起，喪敗繼之，後梁終為後唐莊宗李存勖所滅！
其後，致莊宗父子殞命、盡滅李氏子孫的明宗李嗣源也是太祖⑧養子；八年後，明宗駕崩，養子李從珂⑨擁兵奪位，貶殺明宗的親子閔帝李從厚。
再往後，篡改後晉高祖石敬瑭遺詔，頂替其幼子石重睿即位的，又是養子石重貴⑩…..
郭威尚不滿五十，不出意外地話，後宮必然還會誕下親生皇子。龍馭上賓之時，基業一定不會傳給養子郭榮。
郭榮會心甘情願地拜倒在至少比自己小三十歲的兄弟腳下嗎？就算郭榮沒有非分之想，依附於他的臣下日復一日的聒噪，他能抵擋得了嗎？
出身孔目、心思縝密的郭威很難不從這個角度去考慮身後事。
何況，郭威痛苦地思念死於劉承祐之手的兒孫時，他會像常人一樣去“假如”。
假如開赴鄴都時，我帶著郭榮也帶著親生兒子，甚至把郭榮留在左監門衛任上，單帶著兒子，他不就能倖免於難！
漸漸的，再看郭榮，難免生出絲絲怨望，為什麼當初是你不是他？時間一長，下令滅族的劉承佑的面目漸漸模糊，郭榮反而成了兒孫殞命的罪魁禍首。這有多可怕！？
關鍵在於，它並非一個清晰的念頭，而是一份潛滋暗長的情緒，它不能用理智匡正，只會被痛苦左右，一旦在心中萌芽，郭榮就身處危牆之下。
每念及此，郭榮不禁大汗涔涔。遲早，郭榮會再度淪為“柴榮”。什麼皇子，南柯一夢罷了！所以，我不能再呆在數百里開外的澶州，我要回汴京隨侍父皇。無論如何，在他的視野範圍內，他才能清楚我絕無二心！
王樸匆匆趕到，郭榮沉吟良久，方才說道：“夤夜煩請先生，只因遼人南寇，想請先生起草一道表章，我要回京拱衛帝都！”
王樸一驚，躬身說道：“大帥，切切不可！而今外敵洶洶，萬方多難，正是危急之秋。大帥忽然請調，陛下作何觀想？外間定然哄傳大帥畏敵如虎，遁歸京中。為今之計，只可進尺，不能退寸！”
王樸不顧面露不悅的郭榮，徑自續道：“大帥實在不耐久駐，可率鎮寧牙兵，北上鎮定，迎擊契丹！”（待續）
①今河南濮陽西。郭榮時任鎮寧軍節度使，澶州為鎮寧戰區總部。
②掌書記負責起草本戰區奏章文告，是節度使的“文膽”。王樸比郭榮大十五歲，多謀善斷，很為郭榮倚重，後為世宗朝樞密使。
③公元950年4月，郭威以樞密使、天雄軍節度使銜出京抗遼，郭榮隨軍出征，由保衛宮禁的左監門衛將軍改任統領天雄戰區直屬部隊的牙內都指揮使。郭威篡漢稱帝后，提升郭榮為鎮寧軍節度使。
④後漢隱帝劉承祐殺死了郭威所有在京親屬，故郭榮成為唯一的皇子。
⑤郭威顯貴之前家境貧寒，養子郭榮和突厥人頡跌氏往來荊湖販茶補貼家用。
⑥小底為番號，是近衛軍中的騎兵部隊。宋太宗時改稱捧日軍，為上四軍之一。郭威建國後，李重進、張永德分任小底軍正副長官。
⑦公元912年6月中，朱友珪收買龍虎軍大將韓勍，夜入寢宮，命馮廷諤刺死朱溫。
⑧即後唐太祖李克用。李嗣源稱帝后，李克用的子孫被誅殺殆盡。
⑨李從珂本姓王，名二十三。李嗣源擄走他母親魏氏，收他為養子。
⑩石重貴原是石敬瑭兄弟石敬儒的兒子，石敬儒早死，石敬瑭收他為子。
參考書目： 司馬光等《資治通鑑》 薛居正等《舊五代史》 歐陽修《新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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