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的最后一站

那一个月,法国全境被“皇帝万岁”的呼声所淹没

1814年4月6日拿破仑宣布退位的时候,全欧洲的松了一口气,从1793年土伦会战中崛起的拿破仑在此后的20年时间中,始终是欧洲列国的梦魇。

失败后的拿破仑被软禁在厄尔巴岛,路易十八重回巴黎,全巴黎人都在讨论着新皇帝,仿佛拿破仑从未出现过一样。但是,人们似乎忘记了,路易十八使用的马车还是拿破仑的,只不过重新涂上了波旁王朝的徽记罢了。同样的,法国也是只是表面上属于路易十八,人们内心真正的王者,还是拿破仑。毕竟,拿破仑20年的辉煌荣耀,还需要一场更彻底的失败,才能熄灭依然在将领和老兵胸中熊熊燃烧火焰,不甘与不满的火焰。

1814年,法国经济持续下滑,通货膨胀愈演愈烈,数万名老兵和将领堂而皇之在巴黎咖啡馆聚会,盼望着他们的皇帝能够重返法国,带领他们重温昔日的荣耀。

与此同时,欧洲列国在打败了共同的敌人 - 拿破仑以后,几乎迫不及待地恢复了相互敌视的状态。当然,这一点并不罕见,在20世纪以前,欧洲几乎永远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反法同盟在维也纳会议上就濒临瓦解了。

1815年2月26日,拿破仑归来了,他要用仅仅1000人,对抗整个欧洲。但是,法军依然是拿破仑的军队,这种归属感与头衔无关,与权力无关,与强弱无关。当波旁王朝的军队和拿破仑那支小的可怜的军队遭遇的时候,只需要一次冲锋就可以打垮曾经不败的拿破仑。

拿破仑站出来了,他扯开大衣,高呼着:“如果你们想开枪射向你们的皇帝,快射吧。”除了少数军官,几乎所有法军都站在昔日皇帝的战旗下,仿佛他们从未分开。各地法军指挥官甚至等不及拿破仑的到来,就把自己的军队集结起来,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皇帝驾到。那一周中,“皇帝万岁”响彻整个法国,甚至连以勇于暴动闻名全球的巴黎人,也加入了迎接皇帝的阵列中。

但是,拿破仑在全法国欢呼声中归来的时候,也有一丝潜流,那些本应对拿破仑最为忠诚的将领,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战争,他们宁愿留在自己家里,也不愿追随那个曾带给自己荣耀,并亲手将元帅权杖交到自己手上的皇帝了。

在1个月中,拿破仑重新建立起来的帝国,虽然看起来大势所趋,坚不可摧,但是实际上可能更像一根被蛀空的树干。将这个国家凝聚在一起的,仅仅对于拿破仑胜利的记忆,当不败信仰被摧毁的时候,这棵大树会立即土崩瓦解。

滑铁卢 - 从希望的巅峰到绝望的深渊

拿破仑归来了,欧洲列国在压力下,立即抛弃争论,重新凝聚在同一面战旗下 - “再一次、并且永久地粉碎这个篡位者”。法国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发动了进攻。英国威灵顿率军从北面挺近法国,普鲁士布吕歇尔从侧面提供援助,莱茵河方面的进攻由施瓦芩贝克指挥,笨重而缓慢的俄国军队正在横穿德国而来。

拿破仑面临的局势非常危急,如果让四路大军集结起来,那么法国人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也就是说,这一次时间站在拿破仑的对立面了。唯一可能的取胜方式,是在四路大军会和之前各个击破。拿破仑率领着没有经过充分训练和装备的法军踏上了征程。在此以前,拿破仑甚至没有足够时间来照顾好自己的背后,朝廷上的群臣不仅仅是三心二意的,某些人毫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给皇帝的背后插上一刀。但是,拿破仑已经没有时间了,法国这一团乱麻,太需要一次胜利、一次巨大的胜利来清理。

可以仰仗的,只有拿破仑超凡的战场洞察力以及军队指挥能力。毕竟在那个时代,除了拿破仑以外的其他将领,留给世人的印象,除了陈腐老旧,最好的评价也就是坚忍,顽强等字眼了。即使是打败过拿破仑的库图佐夫和威灵顿公爵,似乎在战场灵动性,创造性方面也乏善可陈。拿破仑在俄国的大败,我们归咎于俄罗斯的严寒,库图佐夫的焦土战法,更多表现出来的是隐忍和决心;拿破仑在滑铁卢的惨败,我们归咎于糟糕的天气,坏运气,威灵顿公爵仅仅表现出顽强,布吕歇尔仅仅表现得败而不乱。是的,确实有一点点不公平,但是在那个时代,所有战将都被拿破仑的光芒所掩盖。

6月16日,拿破仑首先攻击了布吕歇尔部,普鲁士军队被击退了,但是并没有被歼灭,布吕歇尔率领军队缓缓退向布鲁塞尔。拿破仑的下一个目标是威灵顿公爵,为了避免在发起攻击的时候,已经退出战场的普鲁士军队重新加入战局,拿破仑将1/3的兵力交给元帅格鲁希。拿破仑注定为这个决定悔恨终身。

格鲁希是以可靠、忠诚、忠于职守而著称的元帅,虽然他不如德赛、克莱贝尔、拉纳,但是这些杰出的元帅已经在过去20年的征战中逐渐阵亡了,剩下的老将在自己的家里,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拿破仑的拼搏。能用的将领已经不多了。

坦白说,拿破仑给格鲁希的命令并不是很明确:带领部队追击普鲁士军队,同时保持和主力部队不脱节,具体来说,格鲁希和拿破仑军队的距离,急行军只需要3个小时。看起来,拿破仑希望一方面追击普鲁士军队;另一方面,留下了一个模糊地带,如果拿破仑与威灵顿交战的时候,格鲁希是否需要回援?如果格鲁希咬上了布吕歇尔的部队,那么应不需要回援,毕竟用1/3的兵力拖住布吕歇尔,已经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了;如果追赶无果,那么应该迅速回援,毕竟在战局最关键的时候,将1/3的兵力空闲不用,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历史在这一秒钟,将整个欧洲的决定权交到了格鲁希手上了,虽然格鲁希那时候满是犹豫,他已经习惯于在皇帝的目光中作战了。

这道命令如果落在一个灵活自主的将领手上,这将是一个清晰而富有执行弹性的命令。但是,在格鲁希手上,这道命令的模糊之处,成为格鲁希难以跨越的鸿沟。

战场上的阴雨,使得皇帝浪费了一天时间,同时,连续3天的大雨,使得地面异常湿滑,糟糕的天气使得拿破仑原计划早上9点发起的攻击,被迫推迟到11点。

战斗前,拿破仑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阅兵式,7万法军士兵同声欢呼:“皇帝万岁”。这是拿破仑辉煌20年中最为壮观的一次阅兵式。但是,恐怕这时候谁都想不到,这是法军士兵最后一次如此心悦诚服地向着他们的皇帝欢呼,这也是拿破仑最后一次如此坦然地接受士兵们的敬意。

战斗打响了,从11点到下午1点,法军不断向英军发起攻击,仅仅2个小时,损失兵力超过万人,这样的损失率令人咋舌,也能看出这两支军队是如何坚决地投入这场决战。经受了这样骇人的伤亡,双方都明白,胜利取决于谁先得到增援,拿破仑在焦急地等待格鲁希归队,而威灵顿公爵指望布吕歇尔的增援,虽然威灵顿公爵知道布吕歇尔就在附近,但是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格鲁希在6月17日开始追击普鲁士军队,始终没有遇上敌军。决定着战局胜负的1/3的军队,徒劳地泥泞中跋涉。当滑铁卢战役打响的时候,震天的炮声传到了格鲁希营地,规模之大,使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时候皇帝已经和英军展开了决战。格鲁希犹豫了,是立即增援皇帝,还是继续搜寻不明行踪的普鲁士军队。最终,格鲁希决定继续无望的搜寻,而不是朝着炮火开进。格鲁希是如此循规蹈矩,完全不敢越雷池半步,他认为既然皇帝没有新的命令,那么他应该继续之前的命令。但是,格鲁希越来越焦虑,普鲁士军队哪里去了?甚至当侦查兵告知他有可疑的迹象表明,普鲁士军队可能直接开赴战场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格鲁希依然在等待着皇帝要求他回援的命令。可以这样说,格鲁希选择了一条可以想象的最差的一条路。

格鲁希的谨小慎微,使得拿破仑在最需要兵力的时候,有1/3的兵力无所事事地游荡在离开战场仅仅3小时的小村子里。下午1点,拿破仑得到报告,可能布吕歇尔率军赶回战场,焦急的拿破仑马上写信给格鲁希,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增援。与此同时,法军内伊元帅率部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在这次攻击中,法军精锐的10000名骑兵全军压上,帝国的精锐用自己的血肉消融了英军的防线,而在他们身后,拿破仑最为精锐,也是最后的后备力量 - 旧近卫队发起了冲锋,这批跟随拿破仑南征北战的老兵发动了最后的攻击。而威灵顿也耗尽了所有预备队,两支军队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在侧翼的树林中,似乎闪动着普鲁士的先头部队,这是在格鲁希追击下逃跑的小股部队,还是整支军队呢?突然,普鲁士的侧翼响起来炮声,法军欢声雷动,他们完全相信侧翼的普鲁士军队已经被拿下了,拿破仑集结了最后一点部队,向威灵顿核心阵地发起攻击。如果在此战中击溃威灵顿的英军,以及布吕歇尔的普鲁士军队,那么也许这次胜利,将开启下一个20年法军的辉煌。

但是,没过多久,侧翼的炮声停止了,在普鲁士军队侧翼出现的并不是格鲁希的军队,而是两支普鲁士军队由于着装不同发生了误会。整顿后的普鲁士军队大批大批地从森林中冲出来,毫无阻挡、坚强有力的攻击落在法军身上,已经筋疲力竭,完全靠着希望支撑的法军几乎在瞬间崩溃,几分钟之内,这支伟大的法国军队变成了一个失去控制、被人追逐的恐慌之流,挟裹着所有人,包括他们的皇帝 - 拿破仑。

拿破仑遭到了一次彻底、无可挽回的失败!

滑铁卢战役的余响

当天晚上,罗斯柴尔德家族靠着比其他人早一晚上知道拿破仑的失败而大赚一笔;当第二天早上全英国人都知道威灵顿公爵的胜利的时候,全欧洲似乎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格鲁希。当拿破仑心急如焚地等待增援的时候,他依然在搜索毫无踪影的普鲁士军队,当3小时路程以外的炮声震耳欲聋的时候,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地面在震动,但是他们依然毫无作为,直到宁静重新覆盖这片区域。甚至到这时候,他们依然不知道到底谁取得了胜利。

直到第二天上午10点,法军军官才找到格鲁希,结结巴巴地告诉他们:“不再有皇帝了,不再有皇帝的军队了,法国失败了”。他们把这个军官看成一个疯子,一个醉鬼,他们打心眼里不愿相信这一切,特别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们仅仅是在旁观,旁观他们的皇帝从胜利的边缘滑落,静静地看着曾经骄傲的战友耻辱地逃离战场,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往战场方向派出一个骑兵!

在绝望中,格鲁希表现出一个卓越元帅的水准,理性、精干、深思熟虑、仅仅有条,从5倍敌军的包围圈中将自己的军队一个不少地带回了法国。但是,已经太晚了,这支军队,已经既没有皇帝,也没有敌人了。

格鲁希在此后的岁月中,格鲁希被任命为总司令,进入贵族议会。但是,曾经他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改变整个欧洲的历史,当上帝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惶恐的格鲁希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选择。由于他的迟疑,

而拿破仑经历了这次彻底的失败,被软禁在圣赫勒拿岛。不认命的拿破仑还组织了几次越狱,但是都以失败告终。在滑铁卢战役后的第6年,也就是1821年,一代战神去世。

假如?

在关于滑铁卢战役的书籍中,除了近卫队冲锋的壮烈,除了英军士兵的顽强不屈,几乎都会提到“假如”。

是啊,如果没有那场持续3天的大雨,没有那泥泞的战场,法军就可以提前一天,哪怕提前2小时发起攻击,那么即使布吕歇尔的普鲁士军队赶回战场,充其量也只能替英军收尸。毕竟那时候英军的战线已经濒临破碎。

是啊,如果格鲁希元帅能够像任何一个他手下的军官那样,毫不犹豫地发动增援,仅仅3小时的路程,格鲁希可以在战局最需要他的时候投入战斗,那时候立即崩溃的将是英军。

是啊,如果派出去追击普鲁士军队的将领是内伊元帅,在听到第一声炮响的时候,冲动的内伊元帅一定会立即回援,毕竟当你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向着炮声前进总不会是最坏的决定。

滑铁卢战役确实充满了太多偶然性。但是,我总是觉得,就算拿下了滑铁卢战役,拿破仑失败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了。

是的,拿破仑靠着20年的声望,振臂一呼就能倾覆一个王国,但是,这种靠着对某个人的声望所形成的凝聚力,实际上是不稳定的,一次失败就能彻底打垮这些信仰。就像拿破仑向滑铁卢进军过程中的法国将军,就像滑铁卢惨败后的法国普通士兵。也许,在他们心目中,那座丰碑已经崩裂,他们之间的区别仅仅是,将军们已经不需要一场惨败来提醒自己拿破仑时代已经过去了,而普通士兵还需要一场决定性失败才会死心。

说到底,滑铁卢战场上拿破仑的失败有诸多偶然性,但是1814年拿破仑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一个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的军队,注定会脆败,就像乌江边的项羽,项羽在彭城下用几万骑兵一天杀掉20万刘邦汉军,创造了历史上单日杀敌量的记录,项羽麾下的江东子弟战无不胜,击败了一个一个对手。但是,仅仅一次失败,就是致命的失败,归根结蒂,没有坚实物质基础、缺少良好战略环境的军队,即使百战百胜,也难逃一败,而那一次失败,将再无翻身的余地。

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欣赏项羽、拿破仑,锐利、易折。

选择、假如 - 拿破仑的最后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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