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中国1000年」之五十七:汉文帝,千古第一明君

「通鉴中国1000年」之五十七:汉文帝,千古第一明君

盛世已至,但来的并不轻松。

中原大地自东周伊始至汉朝初兴,战争持续了整整五百余年,双方能够动用的兵力由上万升级到上百万,每场战役的死伤也发展到动辄数十万人。尤其是平秦灭楚这近十年来,失去了国与国之间的界限,战争更是达到了白热化。

影视中的战争,是金戈铁马威武雄壮,有号角争鸣豪迈大气,领兵大将的智勇仁义让你热泪盈眶,战场厮杀的澎湃豪情令你热血沸腾……

但历史中的战争,则是男人们被拉上战场,家里的最后一颗粮食被军队抢走,老人饿毙在田间地头,女人被溃兵抢暴,孩子被一口吃食换走,或成为奴隶,甚或成为饿民的腹中之食……

对于老百姓而言,这场持续了几百年的战争没有所谓的正义与邪恶之分。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唱腔固然悲凉,但四十万赵人的尸骨在两千多年后仍然依稀可见;秦国一统天下虽说推动了历史的发展,可统一之后北御匈奴,南征百越,修建长城,营造宫室造成的景象也是惨绝人寰: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汉书》。

在楚汉战争中,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虽然让后人扼腕,但屠城杀降四个字的背后也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沛公刘邦虽有仁厚之名,但萧何坐镇关中,给前线源源不断地输送的士卒钱粮,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老百姓乐捐出来的。所以有关中大饥,所以有易子而食,所以有“人相食,死者过半”。

很多年轻人渴望着身披战甲,走上战场,杀敌建功,博一个封妻荫子。就算战死沙场也堪称勇烈,如项羽之辈还能博个身后之名。但没人在意,战场外的老弱妇儒,死于饥馑和抢掠之后,也只能倒在路边变成野狗和蝇蛆之食了。

战争这头怪兽一旦被惊醒,在它的肆虐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给他们一块能长草的土地,他们就能凭借这块地,开枝散叶,繁衍后代。

但他们也是脆弱的。一块土地从春种到夏芒到秋收到冬藏,一年的光阴对于历史而言不过是一刹那,但对于农民有可能就是一辈子。任何的水旱灾害,任何的兵锋战火,任何的政治制度,任何的租税政策,都可能会让他们颗粒无收,甚至家破人亡。

但他们又极为坚韧。天下乱了,他们去播种;乱兵来了,他们去除草;男人被拉走了,女人去收获;收获被抢走了,带上孩子换个地方,继续播下种子。一息尚存,种地不止。

盛世,将由他们创造。而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块能长草的土地,一段能让庄稼安静生长的时光,一片晴雨正常的蓝天。

刘邦统一了天下,大势已定,和平将至。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庄稼也需要时间生长。

于是他复兵于农,于是他重农抑商,于是他豁免徭役,于是他休养生息。

同时,他还清除了异姓诸王,平定了各地判乱,抵御了匈奴掠境,稳定了内政朝纲。

接着刘盈继承了父亲的江山,他无为而治,他与民休息,他和亲匈奴,他鼓励生育。

接着吕后称制,她鼓励生产,她平衡物价,她减刑省法,她安抚匈奴。

但这一切的努力,随着吕后身故,诸吕作乱,几乎要全盘皆废的时候,刘恒,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被推上了权力的巅峰。

对于当时的老百姓而言,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刘恒是一个好领导。

但对于刘恒而言,这个皇帝并不好当,因为他是空降过来的。

如果你稍微注意一下的话,会发现在很多公司里,越是高管,更换的频率就越频繁,很多高管从入职到离职一般不超过半年,一个高管岗位一年内数次易人的情况并不鲜见;而一个人如果能够在一个高管的位置上待够半年或一年以上,往往就能干出比较不错的业绩,并且一干就是多年。

这是因为,以高管的身份进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引着整个环境的神经,在这个环境中,有各种各样的人,你的处事方式和做事模式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再加上你是新人,你会处在整个环境的聚光灯下,你的任何成功和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但是你大可放心,在这个环境里,盼你成功的人寥寥无几,想把你搞失败然后看笑话的人却如过江之鲫。而更扎心的,则是希望你失败的人,恰恰会是你最需要配合你做事的伙伴和下属。

刘恒是以继承的形式直接当了老板,但他也避免不了空降型高管所面临的问题,那就是:不熟悉情况,不了解一些事情背后的意义,也没有班底的支持,更看不到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所以,入主皇宫之后,他面临的形式是老臣们态度暧昧,功臣们自命不凡,宗亲们虎视眈眈。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保住皇位不失,就已经是一个挑战了;而就算保住了皇位,也有可能沦为傀儡;至于想干点事、干成事,那就再说吧。

所以,空降兵们的第一要务,就是立足。

他先让自己的心腹将宫城内的军权给抓到手,保证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然后对平乱功臣一律加官进爵,对开国老臣们施以各种赏赐,对遭到贬斥的刘姓宗亲恢复名誉地位,以此稳定和拉拢了人心。

但一昧的拉拢很容易让下面人持宠而骄,甚至有将自己沦为傀儡的危险。所以,他刚稳定下局势,就又对以周勃为首的重臣进行了打压,以此树立了自己的威信。

然后他大开言路、大兴文教,然后他宽俭待民、鼓励生产,然后他改革刑制、约法省禁,然后他减省租赋、减轻徭役,然后他改革币制、开放山泽。

所以政事清平、仓廪充实,所以百姓富足、天下小康,所以流民还田、户口繁息,所以粮价殷实、经济稳定。

所以盛世空前。

盛世其实也很简单:给庄稼留出生长的时间和空间就可以了。

公元前167年6月,文帝下诏:农业是天下之本,但现在农民还要缴纳租税,这样一来,使农民和商人没有了区别,说明鼓励农业的政策还不完备。所以,从现在开始,免除农田租税。

但盛世之下,另有隐忧。

首先就是匈奴。

虽然从刘邦时代就开始对匈奴和亲,但刘恒上任至今,并不甘心用和亲政策来换取和平,所以,他摆出了极为强硬的姿态。前几年,匈奴大军犯境,他立刻就派出老将灌婴率八万余人前去迎击;之后几年来,又听从晁错的建议,采取入粟拜爵、边境屯田的政策,进行积极防御。

但匈奴已经称霸塞外,漫长的边境线上,跟本无法全部得到有效防御。于是,公元前166年,老上单于发动十四万骑兵攻入朝那县和萧关,杀北地郡都尉孙卬,然后到彭阳县境,并派出奇兵深入腹地烧回中宫,其斥侯一直到达雍地的甘泉宫。

上面这些地名不用查。简单来说,匈奴的这次攻掠遍及了宁夏全境,涉及当时的安定郡和北地郡,一支部队已经攻入了陕西,而他们的侦察骑兵最近离长安不到一百公里的范围。尤其是萧关,对于关中地区而言,其军事地位相当于东边的函谷关,南边的武关,是一处很重要的战略屏障。要知道,当初刘邦就是攻破了武关进入关中。

在这种情况下,刘恒以周舍、张武为将,征发一千辆战车和十万骑兵驻守长安,然后就打算御驾亲征。最后是皇太后坚决阻,这才无奈作罢,任命了其它将领率军迎击匈奴。

但匈奴压根就没打算跟汉军决战,看到汉军出主,自己就撤出边境,回到塞外,基本没受什么损伤。

匈奴对汉朝的压力就在于此:边境线漫长,跟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他只要聚集兵力攻其一点就能轻松突破,然后肆虐边郡。你派兵迎击,他一触便走,让你追之不及。所以,想要解决匈奴之患,必须主动出击,将其彻底打爬下,使其无力来犯。

但很显然,现在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和条件。

此后,匈奴依然连年犯境,让刘恒应接不暇,无奈之下,也只得于公元前162年给老上单于去了封信,说咱别闹了,还是接着和亲吧。老上单于说中啊,你送来美女和金银布匹什么的,咱还是好兄弟。

和亲只换来了三四年的和平,随后匈奴又开始袭扰边境。

一直到死,刘恒都没有解决掉匈奴的问题。

第二个隐忧是诸王的问题。

公元前164年,刘恒将齐国一分为六,分别分给了齐悼惠王刘肥的六个儿子,由刘将闾继任齐王之位。同时,又封淮南厉王刘长的三个儿子为王,分别是: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勃,庐江王刘赐。

我们不妨后话先说:这次所封的九个王中,除了衡山王刘勃没有反意、济北王刘志没有反成之外,余者皆反。

当然,人无前后眼,刘恒此举在当时看来,其实也是极大的削弱和分散了诸王的势力。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举措,也正是贾谊和晁错连续上书的结果。

第三个问题其实是刘恒自己的问题——他很迷信。

在当时, 战国时期的阴阳家邹衍所主张五德终始说已经深入人心。所谓五德,就是土、木、金、火、水五行,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复始,循环运转。而邹衍认为,黄帝是土德,所以后来的大禹就应该是木德,再之后的商朝就是金德,相应的,取商而代之的周朝肯定是火德了。也就是说,下一个朝代,就必须是水德才正常。

根据他的学说,秦朝应该是水德才上合天道。但自己是什么德可不是乱说的,这得有祥兆相对应才行。刚好,据说秦文公出猎时曾捕获了一条黑龙。水色为黑,所以秦就是水德,所以以秦代周,是天命使然。

按照这样理论,汉朝应该是土德才对,土克水嘛。但一直没有祥瑞出现,所以这个事情拖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与之相关的颜色、历法等等还都继承着秦朝的制度。

但并不是没人研究这个事。丞相张苍就认为秦朝国祚太短且暴虐无道,不属于正统朝代,于是坚持汉朝才是水德。而鲁国人公孙臣却不这么看,他认为秦朝再短也是个朝代,秦朝是水德,汉朝就必须是土德,并且肯定会出现与土德相对应的黄龙。

两个人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谁官大谁说了算。因为张苍是丞相,所以汉朝就是水德。

但没想到,公元前165年春天,有人来报告,说在甘肃一带的成纪县出现了一条黄龙。事实胜于雄辩,张苍这下哑口无言了。于是,刘恒就召见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由其草拟改换历法和改变服色的方案。

因为这次见了黄龙,所以刘恒还特意在雍地的五帝庙祭祀了五帝,并且宣布大赦天下。

这件事表面上是五德之争,实际上是以公孙臣代表的仙家又重新出山了。

当初秦始皇想出海找神仙,自然就有徐市、卢生之之流出来献宝;现在刘恒祭祀五帝,也跳出来了擅长望气的新垣平,说长安东北有五彩之气。于是刘恒就下令在渭阳修建五帝庙。

所以说,当领导的不能有特别的嗜好,否则很容易给人钻空子。

渭阳的五帝庙很快建好了,刘恒照例祭祀一番。然后封新垣平为上大夫,赐千金。同时还让博士、诸生采集《六经》中的记载,谋划巡狩、封禅等事。

要知道,巡狩、封禅在那年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秦始皇认为自己一统六国,功盖天地,所以才会屡次巡狩、封禅。而现在刘恒也要搞这一套,说明他也有些志得意满了。

但仙家的花样层出不穷。公元前164年9月的一个下午,新垣平对刘恒说宫门前有宝玉之气移来,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来献玉杯,上面还刻着“人主延寿”四个字。然后新垣平又说,我算出今天的太阳将再次出现在中天。过了一会儿,太阳果然向东退行,再次到达中天。

这简直是大大的祥瑞,刘恒无以表达自己兴奋的心情,于是他宣布:改元!

中国皇帝有四号:庙号、谥号、尊号和年号。

庙号指的是皇帝死后,在太庙中奉祀时的名号,比如太祖、太宗等。庙号源于商朝,但周朝和秦朝废止,到汉朝对庙号这个事情非常慎重,非有大功者不得追加,所以只有部分皇帝有庙号。刘邦是开国之君,庙号为太祖皇帝,而刘盈就没有庙号,所以刘恒的庙号就是太宗皇帝。

谥号并非是皇帝专属,帝妃、诸侯、大臣以及其它地位很高的人都可以有谥号。但古人对谥号这种事很严肃,所以有表扬类的上谥,比如“文”、“平”等,也有批评类的下谥,如”厉“、”幽“等;如果表示同情的话,还有中谥可用,比如”思“、”怀“等。

尊号是皇帝活着的时候,有些大臣难掩自己对领导的敬仰之情,或者皇帝对自己也产生了敬仰之情,就会上个尊号来表示,比如李斯就奉秦始皇为“泰皇”,后来唐高宗李治的尊号为“天皇”等。

年号则是用来纪年的名号,但真正的年号源自于几十年后的汉武帝时间,到目前为止所采用的年号,只是用来表示年份的纪年方式。新皇登基就是元年,这叫建元,然后一年、两年的往下排,一直到皇帝驾崩。

刘恒改元时还没流行用年号,所以在历史上就用前、后来表示,比如他下令改元这一年,公元历是公元前164年,按年号则是前十六年。到公元前163年,是他登基的第十七年,但改元以后,就又是元年了,历史上称为后元年以示区分。

讽刺的是,到了次月,也就是后元年第一个月,新垣平就被人告发,说他搞的一切神迹其实都是在骗人,并且有人证有物证。刘恒虽然迷信,却不糊涂,他就派人彻查,最后,新垣平被夷三族。

受了这个刺激,刘恒也不再搞什么改历法、易服色、祭祀鬼神之类的事了,就连新建的五帝庙也不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同年三月,刘盈的皇后张氏去世,终年四十岁,谥号孝惠皇后,与刘盈合葬于安陵。

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后元七年,公元前157年,六月初一,刘恒与未央宫中去世,在位24年,享年47岁,谥号孝文。留遗诏如下:

1、天下百姓哭吊三日即可;

2、其间不禁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孝带不超三寸;不在车辆和兵器之上蒙盖丧布;不调发百姓到宫中哭丧;

3、殿中哭祭之人,只在早晚哀哭十五次即可,礼仪结束之后即止。非哭祭时间禁止擅自前来哭祭;

4、棺椁入土后,服大功的宗亲穿丧服十五日,小功宗亲穿丧服十四日,纤服七日;

5、其它未在诏令中规定的事宜,都照此意办理;

6、霸陵周围山脉河流都保持原样,不得改变;

7、后宫之内,从夫人以下到少使,均送归母家。

刘恒以高帝刘邦在世之长子,惠帝刘盈在世之长弟的身份,经朝中重臣审议,替代由吕太后操控、身份不明的少帝进位大统。所以,得位之正,刘恒是无可指摘的。

刘恒在身为代王时,将代国治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参与到任何派系之争,尽到了身为皇子的职责。登基之后,仍然事母至孝。所以,身为儿子,刘恒是合格的。

刘恒即位后,既能从谏如流、闻过即改,又能审时度势,高屋建瓴;他尊重大臣,知人善任。治下无枉死之大臣,朝中无纷扰之党争。所以,身为领导,刘恒是合格的。

刘恒在位二十余年来,知民之饥寒,所以重视农耕,减租免税,开放林泽。知民之忧虑,所以不大兴土木,无穷兵黩武,免严刑峻法。既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又积极作为,正向引导。最终天下大治,国强民富。所以,身为皇帝,刘恒是优秀的。

刘恒以皇帝之尊,在世时,宫室、园林、车骑仪仗、服饰器具均无增添,后宫宠姬衣不曳地,帐无文绣;去世后,所葬霸陵,不起高坟大墓,不做金银陪饰。所以,身为表率,刘恒是合格的。

刘恒有四个儿子,而四子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夺嫡事件,后宫也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宫斗事件。太子刘启在即位之后,虽不及乃父,但也贤明有为。所以,身为父亲,刘恒是合格的。

刘恒是大汉帝国的第三代领袖,得益于他留下的家底,无论是景帝时的八王之乱,还是武帝时的平定匈奴,一子一孙都能从容应对。所以,立庙太宗,刘恒是实至名归的。

总体而言,身为皇帝,刘恒是个有为名君;个人德行方面,刘恒也可堪表率楷模。

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师下以德,农不共贡,罪不收帑,宫不新馆,陵不崇墓,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班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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