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有那麼一句話，長久以來，驕傲的中國人是不是都理解錯了？
“
在歐美，我看不到藝術，在中國，才有真正的藝術。我最不懂的，就是你們中國人為什麼要跑到巴黎來學藝術?
畢加索爺爺的這句名言，長久以來都被擅長從中華藝術中尋找文化優越感的人們用來解釋：
問題在於，如果我們真的比畢加索還要高明，那為什麼終其一生都在追求更高藝術境界的畢加索從來沒有畫出過一幅中國畫呢？
其實老爺子心裡很明白，一百多年來，中國在軍事和經濟上被西方虐怕了，總覺得自己處處不如人家，極度自卑氾濫起的盲目自大情緒，很容易中斷東方的燦爛文化。說出這句話，明顯是一種居於高勢能的優越地位的人給我們的鼓勵愛護之心。
如果真的要較真，分出個東高西低或者東低西高，那大家就都沒趣可討了。
不信的話，我們在古今中外的東西方藝術大師的作品中，篩選出了相同的主題作品，我們來打打分，看看是不是真的誰比誰高明多少？
命題1-思考
答卷1
▲ 法國 羅丹 《沉思者》
答卷2
▲ 中國 北魏 無名氏 《思維菩薩像》
試把羅丹的沉思者像 和中國的北魏思維像擺在一起來看，便會發現二者在構思的方式上迥然不同。
一個是滿頭大汗地在想，一個是悠閒自在地在想。前者的精神狀態是緊張的，所以全身的筋肉都在用力氣，尤其是腿的部分筋絡奮張，形勢危急，西方人務實，一切都要剖析來看，羅丹的《沉思者》就是由解剖學的立場而如此表現的。
從一箇中國人或東方人的眼中看去，我們每每不禁要問一聲，思想亦要這樣吃力的嗎？這樣緊張地苦苦追索，真理就會為我們所捕捉到？說不定反會因此而失之交臂。回頭看一看北魏思維像那姿態就“從容”多了，半跏趺而坐，支頤而思，意態十分自在，不但沒有肌肉緊張地去想，臉上還分明想呈現出一種了悟後的欣悅微笑。這兩尊思想像的意態表現，亦能從某一個角度中透露出中西藝術思想底色的不同。
命題2-飛翔
答卷1
▲ 意大利 文藝復興時期 拉斐爾 《西斯廷聖母像》
答卷2
▲ 中國 北魏至唐 無名氏 《敦煌飛天》
西方人畫一個天使，多半要給它插上一雙翅膀，他們的想法非常踏實，沒有翅膀怎麼能飛翔呢？中國人或東方人就思有別徑，何必身插羽翼，只需駕一朵雲彩就行了，人在雲中即是仙，顯然空靈多了。
命題3-貓
答卷1
▲ 土耳其 無名氏 《同心圓睡貓》
答卷2
▲ 中國 明 沈周 《寫生冊：貓》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陶比卡博物館中，有一幅以同心圓作構圖的睡貓，據說被土耳其人奉為神貓，有它在此掛著，陶比卡宮裡二十八個大廚房，就沒有一隻老鼠敢出來偷東西吃。臺北故宮同樣有一隻明代沈周繪製鎮院神貓。
這兩幅蜷成一團的貓，幾乎畫得一模一樣。這本是貓的常態，天略寒冷一點，它就蜷曲在一起，全身是一個大圓，頭部又是一個小圓，盤尾仰頭，天然地形成了一個同心圓的構圖，若不是沈周的貓圖上面有乾隆題詩，伊斯坦布爾的貓有土耳其文的簽名，還真不容易區分東西。
命題4-水果
答卷1
▲ 法國 塞尚 19世紀 《靜物油畫：蘋果》
答卷2
▲ 中國 南宋 牧溪 《六柿圖》
塞尚（Paul Cézanne）被西方人稱為近代繪畫之父，他為了要描寫出蘋果的永恆性，蘋果在靜物臺上每每都被觀察到已經腐爛，他仍執筆描繪不輟。這是畫史上有名的故事，因為他不滿足於只追求到表面的浮光掠影。同樣的，中國的牧溪和尚，他有墨色的《六柿圖》傳流於世，看他用筆的深意、用墨的層次，藝術家鑑賞家大都同意這樣的評語： “山川變易，圖畫長存。”可知地無分東歐亞，時無分中古近代，藝術家對事物永恆的追求是一樣的。
命題5-人物
答卷1
▲ 西班牙 畢加索 《潑墨人騎圖》
答卷2
▲ 中國 南宋 梁楷 《潑墨仙人圖》
畢加索（Pablo Picasso），畫了一幅牧者的人像，一個人手執長竿騎在馬上，試以這幅畫和梁楷的《潑墨仙人圖》來相比，一個是 13 世紀的出家人，一個是 20 世紀的大藝術家，一個生在亞洲中國，一個生在歐洲西班牙，所畫的題材又不相同，然而多麼動人深思，因為兩幅畫擺列在一起，一無舛錯，都是要表現他們思想上、心腹中的筆墨淋漓。
命題6-花卉
答卷1
▲ 法國 19世紀 庫爾貝 《花籃圖》
答卷2
▲ 中國 南宋 李嵩 《花籃》
庫爾貝（Gustave Courbet）和李嵩的心有靈犀著實讓人吃了一驚，兩個人都畫鮮花，庫爾貝是法國的寫實派大師，李嵩則是南宋的宮廷畫家，地域不同，時代不同，而所畫的花卉花籃何其形似神肖，兩兩相比，許多鑑賞家都驚訝不置。
命題7-自畫像
答卷1
▲ 日本 19世紀 葛飾北齋 《自畫像》
答卷2
▲ 中國 明代 陳洪綬 《策杖閒情圖》
日本大畫家北齋的《自畫像》，和中國陳老蓮的《倚杖閒情圖》同一婀娜，我常常就以為這正是陳老蓮的自寫真，兩個藝人不同地域不同時代，又沒有交往，竟然表現得如此同心而逼真，真令人嘖嘖稱奇。
命題8-兔子
答卷1
▲ 德國 16世紀 丟勒 《野兔》
答卷1
▲ 中國 北宋 崔白 《雙喜圖》
德國的大畫家丟勒（Albrecht Dürer），他畫了一隻兔子栩栩如生，全世界都傾仰得不得了。中國在北宋時，有一位大畫家叫崔白，他在有名的《雙喜圖》上也畫了一隻兔子，同樣之生動。若把這兩隻毛兔並列在一起，你就會知道，時代不同，地域不同，工具不同，而所表現的主旨卻完全相同，這使我們倏然體會到，藝術上的追求，最核心的部分，一定超越乎世俗地域、時間之上。
所以說，東方和西方，雖然人具體的思維路徑不一樣，但總歸是殊途同歸的，總不能揪出一些細枝末節的不同，就拿出來偏要分個你高我低，這樣很容易忘掉藝術的真正本質，也很容易迷失在這種虛榮自大中，本質上還是一種對自身的嚴重不自信呀！
李霖燦讀畫四十年
中信出版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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