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中國文化,需要把握三個維度的區分:中西、學實、體用

如何正確研判中國傳統文化,以及當日中國之文化,是個大問題、大難題。現代的中國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肯定存在不同,不然,也就無需文化復興、文化崛起了。

同時,現代中國之文化,與傳統中國之文化,也並沒有一刀兩斷。傳統中國之文化並沒有因為辛亥以來學術界110多年的否定而真的就消失了。中國文化並沒有那麼脆弱,否則就不是中國文化了。傳統的中國文化在當下之中國不僅依然存在,而且依然是當下中國文化之內核。但是,當下之中國的確也引入了大量的西方文化,但是這些西方因素都是處於中國文化之外表。

然而,我們的學術界不僅否定中國文化,在文化分析和認知的方法上也存在很大問題。分不清文化的表裡,分不清根本和枝葉。錯把外表當內裡,錯把枝葉當根本。把本來是當下中國文化之外表的西方因素,當成了內裡,被本來是當下中國文化之枝葉的西方因素,當成了根本。

因此,實現文化復興的基本前提,就是正確研判和認知文化,包括的當下的中國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本文就是我在文化、文明研究上的方法總結,供諸位參考。

在我看來,研究文化的關鍵,在於能夠在三個維度上建立正確的區分:中西維度、學實維度和體用維度。中西維度就是中國和西方之間,學實維度就是學術和實踐之間,體用維度就是心和物之間。可以稱這一方法為文化的“三維分析法”。

研究中國文化,需要把握三個維度的區分:中西、學實、體用

先說中西維度。

關於文化上的中西不同和中西混雜,現代人都有直觀的感受。現代的中國人不僅要學英語,而且還過聖誕節。事實上,當前中國教育的主要內容就是以西學為絕對主體的。中國傳統的東西反而處在一個很邊緣的地位。整體上,我們的印象是,西方文化是先進的,屬於現在和未來,而中國文化則是落後的,屬於過去。

對中西之別有直觀的感受是一回事,對中西之別有正確的認知是另一回事。整體而言,現代的中國對中西之別並未形成正確的認知,我們對中西文化的認知和印象,從根本上是錯誤的。

這種錯誤又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在橫向上,並不能對中西文化進行深刻而準確地判斷和認知。當前的認知都是流於表層、表象,對其內在、內裡卻一無所知。正是這種無知,導致我們對中西文化產生太多的錯誤判斷。譬如,中國文化對人類文明似乎沒做啥貢獻,都是西方文化做的;中國文化禁錮個人自由,西方文化倡導個人自由;中國文化封閉,西方文化開放;中國文化是農耕文化、小農文化,西方文化是商業文化、海洋文化。如此等等。

二是在縱向上,認為中國文化中的中西混雜狀態,只有現代的中國才有,之後鴉片戰爭之後才有。鴉片戰爭之前,中國文化沒有西方因素,是純粹的中國文化。事實上,文化上中西混雜狀態,在5000年前已經在中國出現了。

現代人之所以認為中西混雜只是現代才有,原因在於,認為中西文明之間的交流只有現代才有,古代沒有,因為古代的交通技術太落後了。

事實上,中西方的考古資料和歷史記載顯示,中西文明之前的交流不僅至少在5000年前已經發生了,而且週期性地發生。5000年以來,中西交流是人類文明存在的基本方式。

比較諷刺的是,現代人中國人認為,中國文明的歷史有5000年了。其實,這5000年的歷史恰恰是中西交流的歷史,是中西混雜的歷史,並非純粹的中國文明的歷史。純粹的中國文明僅僅存在於5000年之前。

中國文明的存在至少有10000年的歷史,前一個5000年才是純粹的中國文明,後一個5000年則是中西混雜的文明。

因此,要想知道純粹的中國文化長什麼樣,就不能看後5000年的歷史,而只能看前5000年的歷史。後5000年都是包含著西方因素的,唯有前5000年才是純粹的中國文明、中國文化。

藉助全球的考古資料和文獻記載,我們是可以對前個5000年的中國歷史做出合理的復原的。總體來說,那是一個無宗教、無政府、無暴力的契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個社會的秩序,主要是靠契約和契約原則來維持。契約和契約原則的基礎則在“誠”,在內在的心性。

“誠”並非從空而發,而是立足於契約實踐。《中庸》說:“誠者天之道”、“率性之謂道”。“率性”就是“誠”,都是道、道義。契約、誠、道義三者是一體的。

同時,契約和契約式關係的維持,則需要一箇中介,其目的是在契約雙方,在矛盾雙方提供“評理”服務,以消除分歧、達成共識,最終建立和諧、和睦的契約式關係。這個中介就是“大人”、“君子”。

因此,純粹的中國文化就是“契約文化”、“心性文化”、“道義文化”、“大人(君子)文化”。

在契約時代,契約是實踐,是社會的主要存在方式。同時,還有一個講理論的工具,就是《易經》。《易經》提煉出“形而上”的抽象理論,並用這種理論指導生活。但是,《易經》的形而上的理論,與契約的形而下的實踐,是完全一致的。契約實踐講“誠”,其《易經》的核心則在“貞”、“孚”。“孚”就是“誠”。而“貞”則是強調對“誠”的堅持、落實,尤其是在艱難的環境下。

“誠、心性、道義、契約、易經、大人”是中國文化的核心要素,所指的是一回事,可謂是“六位一體”。

“宗教祭祀、政府、漢字、禮制、《五經》”這些被認為是中國文化核心要素的東西,都是在後5000年出現的,都是中西文明交流的結果,都是中西混雜的。絕不能將這些東西認為是純粹的中國文化,當然,這裡邊的確包含著中國文化的要素。現在需要做的工作是,區別其中的中國因素和西方因素,把西方因素剔除掉,剩下的才是純粹的中國文化。

同樣,後5000年的西方文明,也非純粹的西方文明,也是中西混雜的。在也就西方文明時,也應該識別其中的中國因素和西方因素。純粹的西方文明也要在5000年前的歷史中去尋找。

純粹的西方文明包括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以西亞古兩河為中心的多神教文化,一個是中亞東歐草原遊牧的暴力文化。

5000年前之後,人類歷史就是中西文明不斷交流的歷史,就是多神教文化、暴力文化、契約文化三者之間的交流、衝突和融合。

研究中國文化,需要把握三個維度的區分:中西、學實、體用

接著說學實維度。

對中西的區分,儘管不準確不深刻,但是這個區分維度還是廣為人知的,但是,對於學實的區分,即學術界和實踐界的區分,就是很少有人認識到了。學實區分被普遍忽略,也導致對中國文化產生很多誤解。

自辛亥以來,中國的學術界就是一個西化的學術界,傳播西學而否定中學。今天中國的崛起的結果,的確是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的。因此,很多人很自然就得出結論,中國的崛起是引入西學的結果,西學是中國崛起的核心因素。

實際上,中國社會是包括學術界和實踐界兩個部分的。在學術界是以西學為主體的,其核心是西學,這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在實踐界並非如此,西學僅僅是一個工具,而操縱和利用這一工具的,則是秉持著中國文化精神和習慣的中國人。這些中國人並沒有完全照搬學術界的灌輸,而是做了取捨。在工具上,採納了西學,但是則價值上則捨棄了西學。

因此,辛亥以來的中國實踐界,並非象學術界一樣,是以西學、西化為核心的,恰恰相反,是以中學、中化為核心的,因為在價值觀上,在精神上,在內心上,依然是中國的。同時,還將西學做了一個拆解和取捨,捨棄了其上層的價值和精神,保留了其下層的技術,從而把西學中化了。

總之,辛亥以來的這110多年,從學術界看,中國是以西學為主體的,西化的,但是從實踐界看,則是以中學為主體的,中化的。然而,當下的中國卻僅僅注意到學術界的一面,以學術界的觀點為整體的觀點、真實的觀點,卻完全忽略了實踐界的一面。

學實的區分不僅現在有,在古代也有,是和中西區分同時存在。中西區分源自中西文明的交流,當西方文明傳入中國時,最先認知和接納西方文明的,就是學術界,然後通過它再向社會的深處和基層推廣。這樣學術界就成為中西文化的結構和中轉站。最先西化的是學術界,然後經由學術界,再向實踐界推廣。

同時,在這個過程中,變化的是學術界,而實踐界則是高度穩定的。實踐界會對學術界所傳來的西方文化做出判斷和取捨,在價值和精神上拋棄,在技術上保留。最後,實踐界的這種對西化的判斷和取捨,對西化的中化,又會反過來影響學術界,將其再次發生變化,由西轉中。

因此,在中西文明的交流過程中,學術界會發生兩次變化,一次是由中轉西,一次是由西轉中,而實踐界則堅如磐石。

這是中國文明能夠成為人類歷史中唯一的不間斷文明的原因所在,因為我們有一個下層的堅固的實踐界,可以對上層易變的學術界構成制約。決定中國文化走向的,不是學術界,而是實踐界。

孔子說的“禮失求諸野”,其實也是這個意思。“禮”屬於上層學術界,“野”則是下層實踐界。“禮”失,就是上層學術界發生變化了,“求諸野”就是向下層實踐界學習,以實踐界的真實為真實,以實踐界的標準為標準。“禮”之所以會“失”,根源在於“禮”中有外來的西方因素,讓中國人不習慣,捨棄了。

“禮不下庶人”也是這個意思。“禮”是中西文明交流和融合的結果,是上層的學術界最先開始接受西方因素,形成“禮”,然後向下層的實踐界推廣。但是,上層的學術界還是尊重下層的實踐界的,並不強制要求,而是讓其自願接受。“下”的意思是強制向下推行。“不下”就是不強制推行,絕非是不允許老百姓去行“禮”。

譬如現代的火葬,就是來自西方的“禮”。在中國是誰最先接受火葬的,是西化的學術界,以及最早受學術界影響的精英們。下層的“野”和“民”,即實踐界,則接受的較晚。實際上現在很多農村地區依然拒斥火葬。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很多地方政府出臺了強制性的政策,規定必須火葬。這就是沒有做到“禮不下庶人”,而是“禮下庶人”,強制老百姓必須做。

當區分出學術界和實踐界後,就會知道,中國文化的傳承,實際上有兩條線。一個是實踐線,一個是學術線,但其主體則是實踐線。學術線對中國文化的傳承有兩面性,有時是在傳承中國文化,但是有時還會否定中國文化,而傳播西方文化。

但是,遺憾的人,現代人在文化傳承上,卻僅僅看到了兩面性的學術線,而無視了更為根本的實踐線。自辛亥以來,中國傳承的學術線的確中斷了,但是這絕不意味這中國文化的傳承本身中斷了。一點也沒有,因為下層的實踐線依然堅如磐石。

在這個意義上說,所謂的“復興中國文化”就是一個偽命題。中國文化一直活的好好的,只是你沒有看到罷了。

所以,實現復興中國文化也非常簡單,就是低一下頭,把目光從學術界移開,移到實踐界,就行了。

研究中國文化,需要把握三個維度的區分:中西、學實、體用

最後說一下體用維度。

既然5000年以來,人類的歷史就是中西交流的,中國的文化就是中西混雜的,那麼,中國文化又為何叫中國文化,而不叫中西文化、混雜文化。問題就在“體用”上。中西交流的所形成的中西混雜,並非中西對等、平等的混雜,而是以“西學為體,中學為用”的,簡稱“中體西用”。

“體用論”是中國傳統學術的重要方法論,源自《易經》。《周易 繫辭》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的道,就是體;形而下的器,就是用。道就是最高原則,而用則是原則的落實。具體來說,“體”就是“心”,用就是“物”。

“心”,以及“心性”,是中國文化獨有的概念,為西方所無。“心”不是物理、生理上的,而是功能和邏輯上的,是虛擬的,是邏輯推導的結果。我們的古人認為,人都是有獨立的情感和思考的,還認為,這些思考和情感是由一個主體所發出,並命名為“心”。

心的基本屬性叫“性”,因為道義、道理都是人心思考的結果,都是由人所發出,因此古人認為,道義、道理就是人心的基本屬性。所以孟子說“性善”,“義內”,“思則得之”。到了宋明時期,則進一步總結說,“性即理”、“心即理”。把心性和道義、道理直接等同。

中國文化其實就是以“心”為核心的,也是以“義理”、“道義”為核心的。“心”與“義理”“道義”是一回事。心是人的判斷和選擇功能,而義理和道義,則是內在的判斷和選擇的原則。

心就是體,就是道,當人去實際上進行思考,進行判斷和選擇,落實到行動上,進行實踐時,就是進入了“用”的範疇,“物”的範疇。

因此,中國文化的核心是在不可見的“體”上,“道”上,“心”上,任何可以見的東西,都是“用”、“物”,都已經偏離了這個核心。包括成型的理論、成書的《經典》、制度、生產方式、器物等等。

研判中國文化,應該從體上、道上、心上,而不能從用上、物上。

在實踐界接納西方文化時,僅僅停留在用的層面,在體的層面,則依然是中國固有之體。5000年來西方文明對中國的影響,也是侷限於用的層面,而並未觸動中國之體。

為什麼5000年來西方文明一直無力觸動中國文明之體,原因在於,西方文明自身是無體的。後來受中國文明之影響而出現了類似於體的“類體”,但一直沒有出現真正的體,也即沒有出現真正的“心”和“道”。

西方文明首先出現的“類體”就是一神教的神。一神教神的核心就是“道義”,就是中國之體。只是中國的體是絕對獨立的,但是,西方的“類體”卻是依附於神靈的。後來這個“類體”又演變成各種哲學本體,再後來則又演變成“科學真理”。

5000年來,對每一次的傳來的西方文化,中國對對其進行“換體”,引入其“用”,而置入中國之“體”,包括當下對歐美文明所做的。

因此,明白體用,掌握體用的分析方法至關重要,否則只能囫圇吞棗,黑白顛倒。

儘管,“中體西用”的概念是由洋務派所提出,而且還被現代人當成錯誤的“假說”。事實上,5000年來的歷史一直是“中體西用”的,當下的中國也“西體中用”的。“中體西用”不是假說,而是歷史事實,而當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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