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國強 矛盾的壞孩子|陸家嘴有藝術

蔡國強被許知遠問“你身上最強的能力是什麼?”

“應該是男孩子的一種浪漫”,他回答,有些許遲疑,但很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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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

熟悉蔡國強的人,也許感動於他獻給百歲奶奶的作品《天梯》,被他在黃浦江上空炸響的大自然的輓歌《九級浪》震撼;沒準還對他在巴黎塞納河上策劃的一場極度浪漫的煙火藝術《一夜情》有所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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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九級浪”開幕所作的白天焰火》第二幕:“追憶”

不瞭解蔡國強的人,至少在提到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大腳印”時,也會心一笑:“原來是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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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歷史的足跡”為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製作的焰火表演

在西方世界,這位來自福建泉州的藝術家蔡國強以“Cai”這個名字為大眾熟知,那個熱衷玩“爆炸”、用火藥作畫、時不時策劃出一場令人目瞪口呆的裝置藝術或是焰火表演的東方男人,剛剛結束他在西班牙普拉多美術館的個人畫展《繪畫的精神》。展覽中展示了蔡國強由對

艾爾·格列柯(El Greco,1541-1614)的敬意生髮出來的與歐洲偉大畫家對話的二十多幅作品。

繪畫的精神

蔡國強在普拉多美術館的“萬國大廳”(Hall of Realms)進行創作,並且在眾多觀眾的注視下完成了展覽同名作品《繪畫的精神》的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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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在萬國大廳現場爆破《繪畫的精神》

這次,那個愛玩火藥,喜歡搞爆破的大男孩迴歸畫布和繪畫本身,向他一直以來深深著迷的西班牙畫家格列柯致敬,也延續了從小因迷戀他而做起的那場畫家夢。2009年,蔡國強追隨著格列柯的足跡從這位500年前的畫家的故鄉希臘克里特島走到了意大利威尼斯、羅馬和他離世的西班牙託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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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道封印的開放》-格列柯

此次展覽的第一個篇章,即是他還順著格列柯與看不見世界對話的作品主題,創作的與使徒、耶穌有關的一系繪畫,以獨特的火藥與爆炸的方式來探究格列柯運用色彩、描繪光影和能量的繪畫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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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的精神:《畫格列柯“使徒”系列》

展覽的第二個篇目是蔡國強對逝去的親人的描繪,他用繪畫和火藥爆破的形式表達父親、祖母、伯父的去世對他的情感打擊。黑色的火藥將親人的面孔隱去,61歲的蔡國強回憶起他們仍像個無助的、難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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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的精神:《望雲》

第三篇章,蔡國強收起綿綿的追憶和哀怨,開始釋放自己的自由自然的天性,將從小埋在心底的畫家夢一頓腦傾倒在畫布上。蔡國強試圖在極簡的當代藝術和厚重的古典繪畫中找到一種美學的平衡與相通;系列作品《黑色罌粟花》捕捉了時間流動的篇章,

“繪畫要表達力量,但是在這個作品中,火藥產生的力量表達了它自己”,蔡國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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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的精神:《黑色罌粟花》

展覽終章,蔡國強創作的《萬國大廳…》,將幾百年前的畫家委拉斯凱茲的作品與今天的蔡國強碰撞、融合,過去與現在的交融讓時空在這幅作品上產生奇異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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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的精神:《萬國大廳…》

隨著畫展結束,一部關於這個展覽全過程的紀錄片和畫冊《蔡國強:繪畫的精神》也隨之誕生了。紀錄片由曾六度榮獲西班牙電影學院獎“戈雅獎”的導演伊莎貝爾·科賽特(Isabel Coixet)主執導筒。

紀錄片中,蔡國強沉默、勤勞,一刻不停地周旋於火藥、顏料與畫布之間,時不時在靈感爆發時嘟囔幾句、叫嚷幾聲,便又歸於沉靜的思考和繪畫中。很多次,導演安排一個同樣腦袋圓圓的小男孩來扮演蔡國強,他面對著對他來說巨大無邊的畫布,凝視著先人不朽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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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賽特與蔡國強,攝影:程言,圖片來源:Museo del Prado

其中時空並不一定存在穿梭,因為儘管蔡國強年紀不輕,但是他自己和每一個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依然是個男孩

他會把古老的掛滿燈籠的中式三輪車大搖大擺地騎進工作室為作品找靈感,會在創作的時候大罵粗話,會在談到對自己的看法時說“還不錯吧,蠻有趣的”然後嘿嘿偷笑,還會大方承認自己是一個有些大男子主義的男孩子。

與上一部關於蔡國強的紀錄片《天梯》不同,《繪畫的精神》更注重發掘他精神的一面。《天梯》描述了蔡國強從創作到實現“天梯”這個令人震驚的煙火作品的全過程,對他的故鄉泉州和他身邊的人都做了完整而詳實的記錄;而《繪畫的精神》讓觀眾看到了蔡國強對繪畫的執著,將重點放在蔡國強與格列柯和其他畫家在精神上的追逐與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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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天梯》

矛盾的自畫像

紀錄片《蔡國強:繪畫的精神》回到中國,我也終於見到了這位不斷製造驚喜的“蔡男孩”。

儘管極短的頭髮已經斑白,但對於身形瘦高挺拔、穿一身挺括工裝、皮膚質感健康的蔡國強來說,更像是一種時尚方面的裝飾。瘦削的體格和精幹的造型讓蔡國強看起來頗為嚴肅,但是一笑起來就眯成兩道縫的雙眼和毫不遮掩的牙口透露出他維持了60年的調皮和稚氣,而他恰巧還非常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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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對於蔡國強來說應該從不是個問題,或許也是閩南人說話時特有的可愛腔調,就算已經61歲,他仍認為自己是個“浪漫的男孩子”,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看起來也確實像個大男孩。

“我是受溺愛長大的,這很好地保護了我的浪漫。”

蔡國強生於泉州,在上海學習繪畫,後來去日本繼續學習和創作,漸有名氣時移居紐約,在世界各地創作、舉辦展覽、大放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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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十月》,紅場上的白日焰火

如果說火藥這種易燃易爆的介質帶給蔡國強失控感,那麼在世界各地創作則讓他擁有無數個瞬間的迷失。“我是喜歡迷失的,我不願在同一個地方把自己弄得風生水起,所以我要跑到別的地方去迷失一下自己”,他打趣道。

火藥作品帶給他無盡的名氣,他又轉而尋找兒時繪畫的夢想,“我去畫畫,感到自己謙卑了。我在畫布前很好的解放了自己的能量,要求自己的作品達到‘神品’的狀態,這才是最了不起的”。他謙虛卻又自信,尋找失控又對每幅作品剋制。

蔡國強創作過幾幅自畫像,談到自己時,這位當代最出名的藝術家之一對自己的評語是“還好吧,挺好玩的,但很矛盾。做什麼事情都適可而止,我經常說我自己可以更厲害一點,更狠一點,但都點到為止,有點可惜了”。

火 藥

蔡國強一直熱衷於用火藥這種介質創作,這本身就是一種“童心未泯”般的執著。藝術家似乎都應該肆無忌憚,但是蔡國強形容自己本身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所以很想追求一種“失控的感覺”。

“火藥本來就是很靈性的東西。爆炸前是粉狀、顆粒狀;點火後會瞬間產生難以控制和意外效果,有時奇妙到覺得不是經你的手法出來,有時感到一塌糊塗,完全失去控制。每次創作都是一次命運的等待。火藥這種自然材料,就包含來自自然、看不見世界的能量。不僅我使用它畫靈性和能量,它本身就是就是能量和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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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男人,眼睛和天空中的鷹》

火藥是破壞,沒有破壞也就不能創造,但在創造過程中,蔡國強也在不斷搖擺。

火藥飽含能量,問題是要如何解放它。有時完全釋放了火藥的能量就無法達到他對美學的要求,因此蔡國強又會再創作中帶上他的“獨裁”,而獨裁太多又會感到火藥沒有完全發揮它的能量,“所以我會一直在獨裁和民主之間掙扎,應該控制多少?應該撒手多少?這是一個焦慮的過程,相反它也讓我幸福。”

藝術家對於藝術和作品的追求,或許總是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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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瓷器上的花》

看不見的世界

與對火藥這個媒介的鐘愛相似,宇宙則是蔡國強作品永恆的主題。

這位來自福建泉州的大男孩從小浸潤在這個宗教氣息濃厚的城市,對某些“看不見的力量”有著天然的好奇和崇敬。日常生活的忙亂、現實問題的擠壓也常讓這個男人感到挫折,而宇宙,這個包含了萬物往來的時空讓他產生了投入其中探索的慾望。宇宙之大,允許每個個體發揮想象,也給了蔡國強無盡的靈感。“我希望能自然地創作”,自由、自在、自然,是他對自己創作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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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記憶》

追求自由的蔡國強卻和很多國家的政府合作過藝術項目,也不得不在某些時刻做出一些妥協,“帶著鐐銬跳舞”,有一點點難受,但是奔著自己的目的去,承擔著藝術家不能逃避的責任,“這樣也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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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一夜情》巴黎上空爆破計劃

蔡國強所謂的“自然狀態”是在藝術上不要給自己太多設限,“我就是衝著這個來的,我是願意來的,我是飛蛾撲火來的”

,對於藝術,他把自己看成無畏的孩子,為了心中的藝術,適當的妥協也可以,但是永遠要表達自己。

“不要成為榜樣”

談起繪畫,蔡國強永遠繞不開格列柯:“他的表現主義在當時超越時代,讓人知道原來可以把手畫得很長來表現人的慾望,繪畫沒必要太在意那些骨骼,藝術可以更主觀。”但是繪畫的精神卻不能只有主觀性,所以蔡國強這次就“故意去找繪畫大師,要和他們一樣畫畫,自己去撞牆、碰壁”。

他輕鬆大方地表示這並不容易,但是現在的藝術家,在他眼裡“過得太舒服了一點,所以他要找一點不安和焦慮”。沒有難度的創作對於蔡國強而言是一種無聊的消耗,因此儘管在創作中苦苦掙扎,他卻感到了兒時畫畫的興奮和樂趣。

蔡國強也從不避諱談論受到大師的影響,但“大師其實不怕受人影響,因為他的野性影響不了,真正的藝術家最終總是要自己頂天立地站起來的”。

《繪畫的精神》是這位當代最重要的藝術家與偉大前人的精神交流與對話,而他作為年輕藝術家追隨的對象,卻對“榜樣”一詞相當排斥:“當榜樣的都不是好榜樣,當一個人成了榜樣,其實就是一個問題”,雖然微笑著,但是說這話時蔡國強的態度很肯定。

壞孩子彆著陸

蔡國強對年輕人說:“在藝術上要做壞孩子,狠一點、徹底一點、極端一點。”而蔡國強本身,儘管他說話幽默又溫柔、為人和善,在藝術上卻是一個獨斷的個人主義者,這也是他的“矛盾”的外化。

“藝術不是用來解決社會問題的,更多還是解決自己的問題,自己的問題解決好了,社會問題才有希望解決好。”

蔡國強做各種大型的裝置藝術,無一不帶有濃厚的個人色彩。《天梯》是他獻給靠賣海鮮來支持他畫畫的奶奶;《農民達芬奇》源於他對農民的情感和來自草根的創造力的感動;《一夜情》更是像個荷爾蒙噴薄的男孩子的一個惡作劇;就連北京奧運會的“大腳印”,都僅僅是“我喜歡把我的大腳印印在奧運上空,讓整個世界看到”。

“我不會說我要做一個展覽是為了改造社會,而是我喜歡做這個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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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農民達芬奇》

雖然很多話語中都透露著頑皮的稚氣,蔡國強對中國當代藝術的現狀卻是憂心忡忡,談到此,他彷彿才真正是一位61歲的“老人家”:

“面對這個時代的巨大的變遷,我們(中國當代藝術)確實還沒有了不起的東西,這是事實。這是我們應該去反省的,而不應該去討論,我們是不是希望某一天我們能走在西方面前、去影響了西方,這又有什麼值得驕傲?我們思考了太多問題、太複雜,都忘掉了本身應該做什麼事。”

忽然而來的面目嚴肅卻也短暫,馬上他又笑嘻嘻地說:“我這樣說也許把自己跟當代中國的藝術家分開了,這樣是危險的,我也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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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遺產》

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個晚熟的、卻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天才,但是面對每個藝術家都不能避免的責任,蔡國強心裡明鏡一樣。

“對於我來說,藝術家要防止成熟”,他依舊是眉眼彎彎。

蔡國強不斷地提到自己的矛盾,這位61歲的男孩,還要在對自己的探索和對自然的追尋中繼續幹些“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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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國強:《蘑菇雲的世紀:20世紀計劃》

註釋:

埃爾·格列柯是西班牙、希臘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雕塑家與建築家,他的作品天才而又複雜,濃重且怪誕的用色和與當時流行的宗教畫截然不同的富有動感的人物形象在他在世時並不受寵。但是格列柯誇張的風格主義卻影響了畢加索、馬蒂斯、塞尚等人,也讓蔡國強持久而強烈地為之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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