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岳黃龍山的科考》——天岳幕阜山文化專欄

2016年11月13日晨,平江縣城。

起床後,與“湖湘地理”地質地理顧問童潛明教授碰面,老人說的第一句話是,“好在昨天上山了。”此時窗外,雨水淅瀝有聲。在這座定名已有1093年的縣治所在地,濃重雲層遮掩了前一日的豔陽。由高山跌宕而出的汨水至此則像是換了性子,一副淑靜的模樣。從喧雜急躁到平靜無波,一條小江河在汨羅江上游完成了它的敘事流變。《平江縣誌》載,這正是“平江”的來由。只是,“不與四水合”的汨水的流水敘事顯然不止於此。隨著“對話汨羅江”(世界自然基金會支持,主題是溯源汨羅江)水文科考活動的持續,天嶽黃龍山進入公眾視線。

《天嶽黃龍山的科考》——天嶽幕阜山文化專欄

儘管距離科考隊發佈對汨羅江的探源報告還有些時日,但天嶽黃龍山頂峰花崗岩巖體上的一對穴臼卻引起科考顧問童潛明的極大興趣。在少有人煙的山頂峰脊,穴臼因何而來?人力,或者自然力?如果非人力開鑿,有無可能是第四紀冰川作用的結果?

這是一條河流留給我們的謎題。或許,也是一座“非著名”山峰自揭身世故意顯露的蛛絲馬跡。

“山水路”所導引的山水

11月12日,在曾參與科考的岳陽市政協經濟科技委員會主任潘剛強、自由攝影師皮皮等“地主”的陪同下,“湖湘地理”沿平汝高速出湖南,經湖北通城,從江西省修水縣白嶺鎮方向來到天嶽黃龍山東麓。

“這是爬天嶽黃龍山最近的一條路。”

皮皮對上下天嶽黃龍山的數條“山水路”很清楚,這一次他帶領我們走的線路是從修水縣天嶽黃龍山林場開始。1965年前,這裡曾是防敵特空降的高山紅哨。

山路在混交林中迂迴穿插。在山上導向林場場部的人工溝渠內,不斷加速的流水預示著坡度在不斷增加。76歲的童潛明教授行走在隊伍的尾端。谷形、山勢、散落在林間的巨礫和近旁岩石的表面是這位地質專家觀察的重點。

《天嶽黃龍山的科考》——天嶽幕阜山文化專欄

2002年,正是童教授和同事的一次意外發現,讓大圍山第四紀冰川遺蹟引起關注。今年4月,大圍山國家級地質公園順利通過驗收。然而在“廬山之後,大圍山之外,我國中東部中低山地是否還有第四紀冰川作用的例證?”

人工溝渠的起點位於山路所處山谷的谷底,一處壩體依勢而建。站在壩體上,視線勾連或聚攏或獨處的礫石,再向上,這是一處不見“深V”的溝谷……還是側磧堤?童教授只微笑不作答。

上山的行程在跨越壩體所佔據的谷底後迎來挑戰。此時,才體會出為什麼要將近乎直上直下的山路稱作“山水路”。腳下,主要由砂礫、樹葉和根莖構築的路面,原本就不是人行的路,而是水行的道啊!

氣喘吁吁中的次次歇腳,視野漸次開闊。

像是對辛苦行腳的回饋,位於“吳之頭楚之尾”的天嶽黃龍山逐漸展露出其闊遠的一面。即使是在萬物寂休的冬季,身前密集的樹冠,遠處層疊的山巒,還有漂浮其間的山嵐以及山嵐下偶見的村落……“騎龍分水”的天地間依然透露著生機勃勃的信息。

在湘、鄂、贛三省頭尾相接的區域,屬天嶽幕阜山脈的天嶽黃龍山是處別緻的所在。它是三省分界點。天嶽黃龍山所屬的天嶽幕阜山脈,古時也被稱作“天嶽山”。在我省省域東北,天嶽幕阜山脈是一處可以“一山觀兩湖(洞庭湖、鄱陽湖),一水發三江(修江、雋水、汨羅江)”的隆起。

山體走向與天嶽幕阜山脈基本一致(近東西走向)的天嶽黃龍山,是天嶽幕阜山脈的重要支點。

同是在東麓,首創於唐乾寧年間的黃龍寺是佛教禪宗五家七宗之一黃龍宗的祖庭。在天嶽黃龍山及周邊,現仍有多處佛痕道蹤留存。歷代文人所留的詩詞楹聯、碑銘石刻更是尋常,僅黃庭堅的石刻手跡就有十多處。

有靈動的景緻相伴,爬山累腿不累心。登上三省分界線所在的主家嶺,面對“波濤洶湧”的雲海,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平靜了?

還是皮皮更像是一個手拿相機工作的人。

《天嶽黃龍山的科考》——天嶽幕阜山文化專欄

一到界嶺,他就來回小跑著尋找機位,絲毫不懼花崗岩風化物的溜滑。“都想打個滾兒”的他,在催著快一點到達他選定那塊岩石的間隙,一遍遍感嘆,“七次了啊,這次總算讓我碰到了。”

“日月神壇”是否為冰臼尚待定

站在“一腳踏三省”的主家嶺,眼前是湖南平江的石牛寨鎮,身後是江西修水的白嶺鎮,右手邊是湖北通城的麥市鎮。

沿山脊延伸的沒有植被的防火帶,像標記,勾畫出逶迤的山勢。

靜看雲霧,像潮汐,沿山坡緩慢爬升,直至溢過狹窄的山脊,完成它們的跨省之旅。意外間覺察,在湖南的雲霧做著一次次翻山努力的時候,江西的雲霧似乎也有了迎合之意,竟也開始作翻越的爬升,直至與山脊那一邊的雲霧交合,再分開……

“人人盡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我手何似佛手?”“我腳何似驢腳?”

儘管無緣洞悉禪宗祖師“黃龍三關”的機妙,但“觸機即悟”的黃龍宗,強調“道不假修,但莫汙染;禪不假學,貴在息心”似乎自有它的出處。

《詩經》說得透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待雲霧稍開,發現不論是皮皮支放三腳架的僅一部分出露地表的花崗岩體,還是我倚身的完全裸露在山脊上的花崗岩礫石,風化正在進行——用手輕拂,即有晶體狀的顆粒脫落。

沿山脊往龍王頂繼續進發。時有巨礫堆砌,阻斷防火帶連綿的曲線。

巨石層疊或獨立,似石桌似棋盤;也有裂隙在巖體上清晰顯露,好似刀劈斧砍……這些應該就是天嶽黃龍山遊覽攻略中被文飾的景點,試劍石、犀牛望月、神龜馱經、玉女拋梭……

只是,不見類似冰臼的穴狀凹陷。在大圍山,這可是最為常見的第四紀冰川遺蹟。

位於天嶽黃龍山頂峰龍王頂的穴臼是處例外。

在海拔1511.2米的峰頂,有兩塊半出露的花崗岩巖體斜倚相靠。在兩塊巖體的頂端,有一圓一扁兩處凹陷,規整但略顯突兀。上沿開口最大處都有30餘釐米的凹陷,自沿口向穴底收攏。圓形凹陷似鐵鍋,雖不見出水口,但也不似冰臼臼壁的近乎垂直。

是否為冰臼尚且待定。但在攝影師皮皮眼中,這處“神奇”的存在依然是攝影創作的絕妙對象。當日在天嶽黃龍山峰脊約兩小時,皮皮帶著他的“專職模特”在這兩處凹陷處停留將近一小時。

10月,汨羅江水文科考隊也曾上到天嶽黃龍山頂。科考隊員潘剛強用文字形容當時的“重大發現”:西邊日落,東邊月升。日圓月彎,陰陽分明,一笑一眨,半睜半開……(是)天造地作的日月神壇。

在“日月神壇”的東側下方,是一處背風的山坳。

立於1919年的龍王井便位於山坳最深處。“石馬馱經通三界,龍王引水潤十方”的龍王井(廟),“保佑無私”。《義寧州志》記述龍王井(廟),“山頂有龍湫,中有黃魚兩尾,能致風雨,旱禱輒應”。

《天嶽黃龍山的科考》——天嶽幕阜山文化專欄

在這處有神靈護佑的水源地近旁,是一座廢棄多時的石屋。門楣、窗格都已不存,石屋唯留犬牙般的斷壁空對天際。

那一晚,石屋後的峰脊,是十餘位來自長沙的驢友的宿營地。

未被沿用的第四紀地史記錄

12日下午4點11分,大霧掩住天嶽黃龍山迂迴的峰脊,不留縫隙。

陡然間瀰漫的寒意讓我想到了天嶽黃龍山以南,直線距離約有50公里的大圍山。2016年4月27日,也是在相近的下午時分,雨霧溢越七星嶺的峰脊在禱泉湖上方迅速揚散,直至掩起這處位於大圍山最高處的冰窖……

同樣的緯度,相仿的海拔高度,不遠的直線距離,在最近10萬年,至遠258萬年前的第四紀,天嶽黃龍山是否也是一片雪封冰蓋?

潘剛強是平江人,曾在平江工作過較長時間。翻閱《平江縣誌》,他沒有找到有關冰川作用的記錄。倒是在《汨羅市志》中,他找到了這樣的記錄:“至今約200萬年的新生代第四紀期間,冰川運動發生,境內地表低窪處堆積大量礫石和冰磧物。”

在《平江地質礦產志》(1960年5月第一次稿)中,潘更是找到這樣的內容:“在紅色盆地之中央,常有冰川泥呈不整合關係覆蓋於花崗岩、板溪群、第三紀地層之上,如慄山武蓮、浯口喻公橋、甕江河東、三眼橋、黃金洞的茶山咀一帶,其分佈面積計達百平方公里。泥礫之厚度不一,厚者約一、二公尺。礫石的大小亦不一,有重達數百斤者,有小如豆者,其上有釘頭擦痕之方向亦不一致。此為冰川泥礫特有之現象。”

潘剛強不解,“《平江縣誌》(1994年版)基本照搬了《平江地質礦產志》的地史章節,不知何故唯獨沒有采納如此重要的記載。”

“這段文字不是一般的地質工作者寫得出來的。”童潛明教授肯定了《平江礦產志》對平江第四紀冰川遺蹟記述的專業性。

繼大圍山之後,有一個命題老人一直在思考:洞庭湖濱巨礫和網紋紅土中墜石到底從何處而來。

“基本已經排除了流水、泥石流搬運的可能性,那麼這些巨礫和墜石有無可能是冰筏搬運而來?”自2004年起,童教授基本對洞庭湖濱有巨礫報道的地點都有考察。不僅如此,他還在湖濱網紋紅土中發現了前人未有報道的墜石。

“這是用排除法得出的結論。”為證實自己的觀點,老人對省內有關河流源流區域的報道格外關注。這也是他無忌年歲,不顧山高路遠,在偶然看到天嶽黃龍山穴臼圖片後,決定親赴天嶽黃龍山的原因。

在湖南出現的冰川為山嶽冰川,其存在於800米以上的中高山地。主峰高度為1500餘米的天嶽黃龍山符合山嶽冰川的形成高度。同時,天嶽黃龍山存在U形谷,特別是山坡上的巨礫,自溝頭向溝尾不具備由大變小的泥石流和流水搬運的特徵。

“有無可能是冰川作用的結果?”童教授同樣用上了排除法。

下山途中,在林場場部附近的一處圍椅狀凹地,童潛明教授停住了腳步。“你看這處的地形,現在是一處中高山溼地,過去它可能是一處冰窖。”

連同這次在天嶽黃龍山發現的疑似冰臼、石桌、泥礫等冰川地貌,童潛明教授認為,“這是一個需要繼續研究的課題,也是一個值得去研究的課題。”

下山後的陰雨,讓我時常想起12日夜在龍王井宿營的那十多位戶外運動愛好者。他們屬於一個叫“大山”的戶外俱樂部。不知道,他們是否按計劃由龍王頂,經只角樓到達天嶽關。也不知道,那一夜的冷雨有沒有讓他們將“大山”與“冰川”作直接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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