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眼中的君子標準:你做到了哪些?

苏轼眼中的君子标准:你做到了哪些?

蘇軾

蘇軾的論說文裡,幾乎每篇都有“君子”字眼,一篇簡短的論文中,甚至有多個“君子”詞彙出現。例如,他的《學士院試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論》,總字數為846字,“君子”出現4次;《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僅僅697字,就出現“君子”一詞7次;《學士院試孔子從先進論》981字,“君子”一詞出現了8次;《大臣論》有1442個字,出現“君子”的地方有13處。學術界對蘇軾的文學思想研究比較多,但是對其作品中的君子思想,進行文學、倫理、哲學和政治的關聯綜合研究,值得進一步加以挖掘和擴展。

“君子”一詞的用法

蘇軾眼中的“君子”,繼承儒家的傳統見解,基本上是道德高尚的含義。君子的稱呼,是對道德高尚的讚譽。例如,他的《順濟王廟新獲石記》指出:“軾不敢私有,而留之廟中,與好古博雅君子共之,以昭示王之神聖英烈不可不敬者如此。”

但是,實際的運用也有多種情況,主要包括以下幾種情況:

“君”是對人的尊稱。蘇軾的《墨君堂記》裡指出稱呼中“公、君、爾、汝”,都有分別:“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

“先君子”是對已故父親的稱呼。蘇軾的《靈壁張氏園亭記》說:“蓋其先君子之澤也。”

“後有君子”是對未來賢達的稱呼。蘇軾的《陳公弼傳》:“軾平生不為行狀墓碑,而獨為此文,後有君子得以考覽焉。”

“隱君子”的說法,蘇軾特指那些隱居的賢良之士,他們離群索居,行蹤不定,是值得尋覓的資源。他在《超然臺記》指出:“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蘇軾在《蓋公堂記》裡說:“膠西東並海,南放於九仙,北屬之牢山,其中多隱君子,可聞而不可見,可見而不可致。”

“古之君子”“後之君子”和“後世君子”,蘇軾指出“古之君子”是恪守儒家倫理的典範,“後之君子”“後世君子”則偏離了儒家正統的君子之道,實質上是小人、偽君子。蘇軾的《伊尹論》指出:“古之君子,必有高世之行……後之君子,蓋亦嘗有其志矣,得失亂其中,……後之君子,蹈常而習故,惴惴焉懼不免於天下。”

君子的涵養和風範

君子追求仁義,仁義為君子之本。蘇軾認為君子之善在於仁義,不能見利忘義,應該立場堅定,不能動搖。他在《思堂記》指出:“君子之於善也……臨義而思利。”仁義的主張,在於堅持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與人交往的時候能夠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蘇軾的《劉愷丁鴻孰賢論》強調:“君子之為善,非特以適己自便而已,其取於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與我也。”

仁義道德應該落實到君子行為和性格之中。蘇軾的《屈到嗜芰論》認為君子之本在於仁義:“夫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德,或訓其子孫,雖所趣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是。”

無論一個人是否能夠做官,心存仁義是不能缺少的。蘇軾在《靈壁張氏園亭記》裡指出:“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個人的性格,可以看出仁義的遵守情況。蘇軾充分發揮了孔子“剛毅木訥,近仁”之說,特作《剛說》提到:“所好夫剛者,非好其剛也,好其仁也。……吾是以知剛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

君子嚴守禮儀。君子的修養在於他們能夠認真執行儒家的禮儀規範,表現得文質彬彬,行為得體。蘇軾在《禮義信足以成德論》指出:“君子以禮治天下之分……君子以義處天下之宜……君子以信天下之惑……此三者足以成德矣。”

君子之所以能夠外表衣冠楚楚,彬彬有禮,就在於內心有道德責任感、使命感、羞恥感。蘇軾《禮義信足以成德論》強調:“不耕而食,不蠶而衣,君子不以為愧者,所職大也。自堯舜以來,未之有改。”蘇軾在《李氏山房藏書記》對當時不讀聖賢書籍十分惋惜,強調君子知書達禮,“皆習於禮樂,深於道德,非後世君子所及……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

蘇軾對君子有很高的期望,他在《學士院試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論》指出:“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嘗一日不學禮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亂臣強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紀綱條目,以遺後世之君子。”

蘇軾追尋君子足跡,效法君子行為。蘇軾在《南行前集敘》裡描述了他對古代君子的懷念和崇敬:“賢人君子之遺蹟,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於中,而發於詠歎。”蘇軾在《范文正公文集敘》裡發思古之幽情,表達對古代君子的敬仰,“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定於畎畝中,非仕而後學者也。”同時,對范仲淹的君子行為進行了高度讚揚,認為范仲淹是當時人們應該學習的楷模:“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弟,蓋如飢渴之於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溼。”(蘇軾《范文正公文集敘》)

君子效忠國家。蘇軾以一個宋代官員的身份,通過文學作品,表達了君子兼臣子應該忠誠服務國家的理念。作為社會成員,君子應該奉獻於社稷,以實現為國家利益的遠大抱負,個人的升遷、境遇,都不應該加以過多思慮。雖然君主不一定能夠採納進諫,但是忠臣為了國家的安危,仍應當直率建議,表達赤膽忠心。君子應該為國家建功立業,造福民眾。作為社會管理階層的士大夫,應該認識到自己的使命和責任,為官一地,造福一方。蘇軾的《既醉備五福論》指出:“君子之所以大過人者,非以其智能知之,強能行之也。以其功興而民勞,與之同勞,功成而民樂,與之同樂,如是而已矣。富貴安逸者,天下之所同好也,然而君子獨享焉,享之而安。”

在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的關係上,應該首先考慮國家利益。蘇軾的《滕縣公堂記》開宗明義地指出,君子為官應該實踐儒家的君子之道,應該把國家利益放在首位,捨棄個人貪圖享樂的私慾:“君子之仕也,以其才易天下之養也。才有大小,故養有厚薄。苟有益於人,雖厲民以自養不為泰。是故飲食必豐,車服必安,宮室必壯,使令之人必給,則人輕去其家而重去其國。”一個有遠大理想的人,一開始就以天下為己任,雄心勃勃,兢兢業業,堅定個人的正確選擇。蘇軾的《學士院試孔子從先進論》認為:“君子之慾有為於天下,莫重乎其始進也。始進以正,猶且以不正繼之,況以不正進者乎!”

君子敢於直言不諱。在奸臣當道的情況下,一個君子官員心地坦蕩,忠於國家,主動上諫,不顧個人利害甚至身家性命。蘇軾在《明君可與為忠言賦》中就表達了這樣的思想:“君子道大而不回,言出而為則。事父能孝,故可以事君;謀身必忠,而況於謀國。然而言之雖易,聽之實難,論者雖切,聞者多惑。”蘇軾的文章,多次談到一個君子、士大夫、讀書人,應該在複雜的社會政治生態環境下不忘為國憂慮的情懷,主張君子是志士仁人,應該至死不渝地為社稷貢獻,他的《田表聖奏議敘》裡就充滿這樣的見解:“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絕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夫有絕人之資,必輕其臣。無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懼也……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當如是也。”

君子逆境堅定。君子往往身處逆境,仍然潔身自愛,受到小人排斥,仍然堅定信念。蘇軾尋訪了屈原廟,觸景生情,萬分感慨,對君子的遭遇進行了深入思索。蘇軾在《屈原廟賦》中指出:“嗚呼!君子之道,豈必全兮。”

歷史上往往出現小人得勢的局面,讓君子備受排擠,十分尷尬、難受。蘇軾仔細分析了這種現象產生的原因:“故凡天下之患,起於小人,而成於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內,君子在外。君子為客,小人為主。主未發而客先焉,則小人之詞直,而君子之勢近於不順。直則可以欺眾,而不順則難以令其下。故昔之舉事者,常以中道而眾散,以至於敗,則其理豈不甚明哉?”(蘇軾《大臣論》)

小人結黨營私,唯利是圖,形成了頑固勢力,往往在朝政上佔據上風,以致小人屢屢受寵:“有黨則必爭,爭則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子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違,人主必狎之而親。疏者易間,而親者難睽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僥倖複用,唯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蘇軾《續歐陽子朋黨論》)

儘管君子備受排擠,經受磨難,但是出於道義和責任,君子堅定信心,一定能夠戰勝小人。蘇軾認為:“今夫小人急之則合,寬之則散,是從古以然也。見利不能不爭,見患不能不避,無信不能不相詐,無禮不能不相瀆,是故其交易間,其黨易破也。而君子不務寬之以待其變,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過矣。君子小人,雜居而未決,為君子之計者,莫若深交而無為。”(蘇軾《大臣論》)

君子知足常樂,超然世外。生活之中處處可以發現快樂,超然於物外才能成就美好的人生。蘇軾的《超然臺記》主張:“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臺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餘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餘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心境愉悅,不依賴外物瑣事,才能真正開心,例如宴飲中有忘乎所以的快樂,就有道家老莊的情懷,蘇軾《醉白堂記》:“方其寓形於一醉也,齊得喪,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遊,非獨自比於樂天而已。”

自然美景欣賞有樂。蘇軾的《放鶴亭記》記載了自然山水、四季更替的快樂美景:“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在大自然的懷抱下,飲酒作樂,自我陶醉,豈不快哉?郡守蘇軾,時從賓客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隱居之樂乎?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蘇軾《放鶴亭記》)

社會生活中開心常樂。人生的理想與現實往往並不一致,主觀願望常常因為客觀歷史條件的限制,而不能得到滿足,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條件和規律。因此應該隨遇而安,知足常樂。“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蘇軾《超然臺記》)作為官員士大夫的君子,應該先苦後樂,與民同樂。蘇軾在《鳳鳴驛記》裡指出:“古之君子不擇居而安,安則樂,樂則喜從事,使人而皆喜從事,則天下何足治歟。”

樂在超脫。如果個人不依賴財富、名利、外物,快樂就到來了。蘇軾在《寶繪堂記》指出:“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佛教能夠解脫煩惱,蘇軾《黃州安國寺記》指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私竊樂之。”

君子小人之別

自古至今君子和小人有根本差別。即使有君子的稱號,也是形形色色,有的是真正的君子,有的是假冒的君子、虛偽的君子,對此需要仔細辨別。君子與小人涇渭分明,不能混淆。蘇軾緊密聯繫實際,花費了大量筆墨,對當時朝政裡出現的亂臣賊子十分痛惡,揭露了他們假冒君子的小人行徑,認為小人當道是國家的災難,規勸皇帝能夠加以辨別。

對孔子的繼承。蘇軾作為儒家文人,鍾情於孔子的君子之道,基本思想如出一轍。其中包括:一是仁人之道。君子與小人的最大差別在於君子實行仁道。蘇軾的《論會於澶淵宋災故》:“見鄰國之災,匍匐而救之者,仁人君子之心也。既言而忘之,既約而背之,委巷小人之事也。故書其始之為君子仁人之心,而後可以見後之為委巷小人之事。”二是中庸之道。蘇軾的《中庸論》強調中庸之道,為君子所應該遵守:“君子之所以為時中,而小人之所以為無忌憚。”三是美德之道。君子是各種各樣豐富美德的化身和綜合。蘇軾的《論好德錫之福》:“夫君子小人,不可以一道待也。故皇極之中,有待小人之道,不協於極,而猶受之。至於待君子之道,何其責之深也。”四是典型人物。歷史上典型的君子如顏淵、小人如桀蹠。蘇軾的《學士院試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論》指出:“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黑白。使天下凡為君子者皆如顏淵,凡為小人者皆如桀蹠,雖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

蘇軾對君子小人問題的認識,有自我的體悟,不乏個人獨到的新看法。他把道德善惡具體化、政治化、形象化,以此區分君子和小人,使此問題更好理解和識別。其中,主要有這樣三個方面:一是君子如嘉禾也,小人如惡草。蘇軾的《續歐陽子朋黨論》裡強調:“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而生,去之復蕃。”二是廉貞為君子,貪狠為小人。蘇軾的《續養生論》指出:“廉貞故為君子,貪狠故為小人。”

蘇軾在《醉白堂記》中同樣強調:“古之君子,其處己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實浮於名,而世誦其美不厭。以孔子之聖,而自比於老彭,自同於丘明,自以為不如顏淵。後之君子,實則不至,而皆有侈心焉。”三是今昔對比,聯繫實際。蘇軾讚揚古代的君子恪守仁義道德,為國無私奉獻,是真正的志士仁人。而後來的君子產生了嚴重的異化,背離了儒家之道,自私自利,貪圖享樂,已經成為小人、偽君子了。蘇軾面對當時境遇,發思古之幽情,大力謳歌古代真正的聖賢君子,嚴厲痛斥當時小人當道,禍國殃民,不注重修身,而在乎個人仕途,一旦未能如願,就怨天尤人,誹謗國君,這樣的所謂君子是萬萬要不得的。蘇軾的《大臣論》指出:“世之君子,將有志於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計其後而為可居之功,其濟不濟則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君不誅而吾誅之,則是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

蘇軾是典型的文人,其君子思想屬於儒家主流觀念。他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在歷史上地位顯赫,千古流芳。他所談論的君子人格,長期地、深刻地影響了祖國千年文人和文脈。由於蘇軾在文學上的高超造詣,廣大讀書人潛移默化深受其君子之風薰陶,在老百姓身上發揮的人文教化普及和流傳作用,遠遠超過了一些思想家、哲學家。柳詒徵先生在《中國文化史》裡,明確將蘇軾列舉為追隨歐陽修的宋儒學派。蘇軾的文學作品,超越了個人情感的纏綿,注重政治、社會和人生的思索,具有博大的胸懷、歷史的厚重,對君子小人問題的探討,就是突出的一個方面。蘇軾的文學,“在內容與題材上進一步擴大了詞的創作視野,使詞從花前月下走向了廣闊的社會生活”。

蘇軾作為傳統儒家的信奉者和傳承人,畢竟是文學家、政治家,而不是思想家、哲學家。他的君子論述,聯繫實際,運用廣泛,更多地側重經世致用,解決時政弊端,警示小人的危險,告誡人們應該有君子的理想、情操、氣節等,但是未免星星點點,淺嘗輒止。這是研究蘇軾君子思想時,不能迴避的。正因為如此,著名的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史》《中國哲學簡史》裡,無蘇軾的蹤影;一般通行的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對蘇軾也往往是一筆帶過。

總之,蘇軾從“君子之本”“君子之德”“君子之忠”“君子之樂”等方面,分別對君子品性進行了具體說明和實際運用,試圖在當時發揚光大仁人志士的君子之道。他根據宋代的社會和時代背景,註釋了君子的豐富內涵,具有君子思想鮮明的時代性、文化性、獨到性、體驗性,為儒家君子學說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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