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坐席

□馬騰馳

在故鄉禮泉,過紅白喜事,人們把待客的飯菜叫做席面,客人去吃席面,稱之為坐席。如今坐席,缺少了過去坐席的那種感覺,缺少了那種情意與那種不是舌尖上的味道,而是內心深處裡一種難以敘說的味道,讓人不由得有了那麼一絲淡淡的惆悵與失落。

過紅白喜事,主家除了要忙其他的事項,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準備席面。過事的前三天,主家就請來自己村裡或周圍村子的鄉間名廚,一起商量如何安排待客的席面。

那廚師,找了個空的整條煙盒打開,撕去邊上伸出來的幾個角,展開鋪平。他嘴裡叼著煙,眯縫著眼睛,從耳朵上取下彆著的圓珠筆,邊和主家算著客人的多少,席面的厚薄,邊在那展開的空煙盒背面白紙上,一項項寫著要採買之蔬菜的斤兩。那些年,在這空煙盒上列清單是因為,一是農村找一張大一點的紙不那麼方便,二是這空煙盒紙質硬扎,耐揉搓。第二天,主家拿了這清單去蔬菜市場買菜,進東家,出西家,清單拿來拿去不會折爛了,再則,這硬紙頁面大,放在採買的一大堆蔬菜上,可隨時拿來盯對數目。

蔬菜買了回來,鄉廚在過事的前一天上午,早早就提著鍋案上他要用的刀刀叉叉就到了。這時,主家請來執事的客人——執客,挖坑立杆已把帳篷搭了起來。過事的三連鍋鍋頭也已盤好,這三連鍋鍋頭是用胡基砌壘的,外邊用短麥秸和泥,已泥過,還溼著。幾個大案板,在三連鍋鍋頭旁邊也已支停當,租來的鍋案上的用具,也一應俱全地準備妥了。

鄉廚跟執客大多是熟人,執客這時就和鄉廚開起了玩笑:“盤的三連鍋鍋頭才試過,利火得很!案板給你洗得光亮光亮,碟子碗一摞摞擺好啦,就看你這席面做得好不好,看人能不能吃?”“做得好不好,是給人吃的,不是給你吃的!”這鄉間名廚故意板著臉,話裡已罵了這挑釁的執客。“嘿嘿!做得不好,我吃不吃不要緊,看坐席的不罵死你鬼慫!”執客打著呵呵,不再鬥嘴,去忙他的事了。

幫廚的執客們在鄉廚的指揮下,各忙各的事,紅案剁肉,白案起面,都一齊上了手,頓時,案板上就響起一片叮叮噹噹的切菜聲。名廚很自信地掌了勺,開始烹、炸、煎、蒸,這等等一系列烹飪的技術活,當然就是他的事了。

中午是一鍋湯麵片,一人端一碗吃了,過去,城裡來的人,對這湯麵片讚不絕口,說在城裡找遍所有的地方,都吃不上這麼香的湯麵片,在自己家裡怎麼做,也做不出這個美好的味道來。晚飯,來的客人們坐席,這晚上的席面,比較簡單,就幾個菜,主食是饃。

第二天一早,是正式過事的時日。紅事是澆湯麵,執客們早早先吃過,就等著客人來,一起招待來客。白事是豆腐湯,做好的幾大鍋豆腐湯,突突地冒著熱氣,饃已餾熱,執客和客人們一起吃過,徑自去忙各自的事了。

中午坐席,紅事,要孃家人先吃,待完了孃家人,再待來的親戚,根據親戚輩分高低與尊老長幼,決定坐席的先後次序。老家人,對這坐席的先後是很講究的,不能亂了次序,否則,會惹了事,該先坐席的晚坐了,火氣大的,就會喊叫起來:“你這席是咋安頓的?把我當沒當人?這明顯就是看不起我,是故意給我弄難看呢!這席,我不坐了!回!”如果親戚和主家原先就有矛盾的,也可能因了這事而牽出過去的恩恩怨怨來。此時,眾人慌忙上去勸說客人,攔擋主家,過事的總管也在不斷地賠著不是,說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是他把這事沒弄好。出現了這場面,總管是十分難堪的,被認為是水平太差,給主家沒操上心,事過得不渾全,爛包了。過事千頭萬緒,坐席這一塊,不管哪一個總管,都是分外操心的。

親戚們坐完席,下來該輪村裡的情客們坐席。情客,意思是行情的客人,簡稱為情客。情客,不會在現場等著坐席,都在自己家裡等著。過事的執客中,專門安排有一個職位:“叫客”,就是到了飯時,專門叫情客們來坐席的差事。“叫客”拿了名單,一家一戶去請情客,他們或是站在情客的家門口,或是進了院子,這廂大聲喊著大爺二伯三叔四哥,走,坐席!這是低輩“叫客”在請高輩的情客。那邊叫著狗娃毛蛋獅子碎熊,快走,坐席,並耍笑著:“還不趕緊走,非要叫我來跑一趟,哎,我就問你,你得是看我的走守哩?”一聽這話,肯定這“叫客”是高輩子,是氣壯地給低輩情客們說話的口氣。

坐席還在進行中,情客們是一個村子裡的,都是鄰家,話就多,邊吃邊聊著。坐席已近尾聲,這時,鄉廚不那麼忙了,拿出主家給的煙,點著一根,手裡端了一個已被茶鏽浸得黑黃黑黃,泡著濃茶葉的大杯子,走到正坐席的人們中間,笑著問:“你都嘗菜味道咋樣?”大部分的人說著好著呢,做得好,味道不錯的話,相熟的情客就打開了渣子:“還問味道咋樣?你沒嚐嚐,看你做的這菜人吃得成?就這手藝?膽大得很,還敢出來給人做廚?”鄉廚知道這是故意跟他逗樂:“筷子操得就沒停,還說味道不行!快好好吃你的菜,再別胡皮幹了!”說完,端著杯子,笑著離開。

待完了情客,最後,鄉廚和全部執事,還有主家一家人才坐席。

席已待畢。執事的先拆了帳篷,昨日盤起的三連鍋鍋頭,鍋底下這兩天火就沒停過,外邊的麥草秸泥早已被烘烤乾,這當口,這已無用的鍋頭被砸掉,把那破碎的胡基塊清理到大門外邊去。清洗後的案板與鍋碗瓢盆,專門叫人給人家送還回去。末了,大傢伙打掃了院子的前前後後。主家的或紅事,或白事,就算真正過完了。

這場景,是多年以前的事。這幾年,老家大張寨和周圍村子一樣,興起了服務隊,把席面全包給了他們,你光說你待多少席面,什麼樣的標準,剩下的採買原料、做廚與一切用具,包括服務員在內,所有席面上的事情他們全包辦了,吃飯時,總管只需喊一聲開席就行。這服務隊好是好,但少了過去那種不光忙活了自家戶里人,甚至還要請動大半個巷子的鄰家來幫忙的那個忙活勁,少了那種親密互助的氣氛,少了那份通過一個重大活動聯絡與加深了的親情與鄉情。

時代變遷,農村的青壯年都去了城裡打工,已空窠了的農村,現實情況是,過紅白喜事沒有了年輕人,沒有了幫忙的執客,用服務隊,也是無奈之舉,也是沒有了辦法的辦法。

如今坐席,缺少了過去坐席的那種感覺,缺少了那種情意與那種不是舌尖上的味道而是內心深處裡一種難以敘說的味道,讓人不由得有了那麼一絲淡淡的惆悵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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