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陝北行

陝北行

初次去陝北是今年早春時的事了,那時的山雖說返了青,畢竟是山川溝壑間覆蓋著薄薄的春信兒,一切都還躲藏在寒冬的餘溫裡。就像賀敬之的詩歌所唱,幾回迴夢裡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樹梢樹枝樹根根,親山親水有親人。四月餘來,心神卻也時常向往著那片雄厚而多彩的高原。

隨著近年高速列車的通行,陝北不再像夢裡那麼遙遠。從門口坐地鐵直抵西安北客站,動車北上兩個鐘頭便可進入延安市區,列車乾淨而舒適,高速且平穩地前行著,就這樣,我提前進入了夢鄉,不知怎的卻莫名醒來,耳畔已是列車到達黃陵南站的播音,此時已身處陝北腹地了。黃陵,是我華夏人文始祖軒轅黃帝陵寢所在地,是天下第一陵。每年清明時節海外華僑、兩岸同胞都彙集在橋山,或神州飛天,或蛟龍入海祭文緬懷初祖,共同溯源尋根,傳承著文脈。在這血濃於水的精神高原,列車似一條巨龍搭載著黃帝的子子孫孫人來神往,同排落座的是一對父子,六七歲的男孩留著齊整寸發,白皙的皮膚,明亮的眼神,對著父親說著陝北口音的話,那是一個親。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身形容貌,卻足足地保留了他生長的家園氣息。我起身走到車門處,軌道兩旁的電線杆及護欄急速劃過,由近而遠的是山溝農田間滿眼蓊鬱的深綠,時而在蔓延的玉米地裡鑲嵌一片燦黃的向日葵,也有彎下的穀子和直立的高粱,望著遠處山澗即將落下的夕陽,從山溝流出河水裹挾著黃泥沙曲曲彎彎地串起零星的村落,餘暉把遠空中的晚霞照的通紅,伸向鐵道的座座山頭近了也遠了,漸起的薄霧縈繞著延綿山原一起沉寂在漸行漸暗的夜色裡。

列車駛入了漫長隧洞,窗外閃過灰亮,還未等我緩過神,它又即刻鑽入了漆黑,就這樣重複著,像暢遊在汪洋裡的巨鯨間歇地在水面留下身影。一個,兩個…八個,九個…,陝北多羊,我卻按捺不住以這樣的方式數著山洞,索性閉上眼等待華燈初上的到來,不知列車點過多少山澗之後,播音提示我們即將到達終點站——延安!此時向外望去,已在燈火通明的市區滑行,經歷多次的黑暗與光亮交替,最終迎來了期待的明亮,否則,腳下這片熱土怎能成為知名紅色教育基地。走出列車,涼爽的清風呼呼而過,不由得令人神清氣爽。窯洞的拱形鑲嵌在宏偉而現代的車站樓裡,頂部聳立著燈紅的延安二字。走進陝北小館,一份涼皮炒洋芋叉叉小吃足以裹腹,向店家打聽酒店路線,店家停止了她手裡刷著的抖音,一口延安話連說了好幾路車。路上往來的車子川流不息,對面的店鋪有過橋米線,也有東北菜館。身旁一位等車的婦女在電話裡和人拉話,一個應允的“能行”說的鏗鏘有力,能在地面上砸出坑。出門帶手機便可結算費用,省去了破整為零,化零為整的麻煩,可以說人走到哪手機就在哪,新加坡的政要稱讚國內的手機支付便利,法國留學生回到大洋彼岸的家鄉卻適應不了貨幣支付方式。用微信支付了公車費,車內的人並不多。車子在鬧市裡前行,因老城區在山間受限,道路也並不寬闊,兩邊的行人如梭,徜徉在這舒適的山城裡,青線線的那個藍線線~~哎,藍個盈盈的彩~~生下一個那蘭花花吆,實實地愛死個人~~一段直衝山原九霄的歌聲,在一位中年婦女的手機裡響徹著整個車廂。車子拐過幾道彎,駛過一座橋時但見一座山頭被景觀燈照出海洋藍色,似一顆寶石。道路由窄變寬,兩側瓊樓玉宇,亮化燈變幻多彩,一座靚麗而現代化的城市。

晨起,同行的舍友邀請在一家包子鋪喝小米稀飯吃地方包子後,驅車前往志丹。志丹縣在市區的西北方向,是民族英雄劉志丹的家鄉,他是西北革命根據地的主要創建人,為了家鄉及共和國的事業英勇犧牲,時年33歲,為了紀念這位群眾領袖、民族英雄將原保安縣改為現在的志丹縣。毛主席曾在這裡初次接見了《西行漫記》的美國記者斯諾,他在艱苦的條件下數月裡深入陝甘寧採訪,被不可征服的紅軍精神深深感染,看到了燎原的星火,他對邊區的所見所聞一經問世便在中外引起了巨大轟動,他的夫人也曾在這裡留下足跡寫成《續西行漫記》,斯諾夫婦與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融為一體,見證了新中國的成立。這位愛好和平的異邦戰士遺願是,將他的部分骨灰葬在中國,我曾在北京大學未名湖畔拜謁過,一方漢白玉石上刻著中國人民的美國朋友——埃德加·斯諾。我們所乘坐的車子行駛在志丹縣,透過車窗遠遠望見劉志丹的雕塑矗立在蒼勁的松林廣場中央,他身著軍衣,纏著裹腿,一手握拳自然下垂,一手後撩衣襟目光凝視遠方,正氣凜然,令人肅然起敬。能瞻仰到為人民解放國土的英雄亦不虛此行了。再往北上,車子進入榆林地界,群山溝壑趨於平緩,視野豁然開朗,白雲藍天下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原野,綠色的植被沃野裡零散著野生的沙柳,團團而蒼勁,風力發電機迎風徐徐轉動,成千上萬畝的太陽能光伏板把光能轉化為電能,遠處的火車載著石油、煤炭南下,這裡的河流清澈而明亮,似一條條舞動的銀帶,疑似進入了廣袤的草原,這是我曾留宿過的靖邊。路旁的標識牌書寫有大漠風光,一條悠長的綠黃交際線後,是一片無邊的深漠,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黃亮而潔淨。藍天,綠地,清水,黃漠塑造了這方水土人情。黃陵是高原與平原的交錯地帶,靖邊、定邊是塞上風煙與黃土溝壑的緩衝帶,一步步前移著綠色的足跡。自退耕還林以來,這裡的荒漠逐漸化成沃土,降水量明顯增加,土地肥沃,礦藏豐富,水草豐美,牛羊成群,確是一顆塞上明珠。穿過一段明城牆遺址,進入定邊縣城已是斜陽西下時分,定邊處在陝甘寧蒙交界是三秦要塞,抬腳即可出省,街道里常見寧夏車牌的車輛往來。朋友來了有好酒,大塊吃肉,大口飲酒是當地人的豪邁情懷,熱情地向客人友人介紹著本地的風土人情和地域文化,純高粱釀製的疙撻撻酒綿軟悠長,陝北的鐵鍋燉羊肉湯白肉香,還有那原風味的三邊酸奶,怎奈被那勁道的剁蕎麵誘惑了脾胃。主人介紹說,羊肉性熱而蕎麵屬涼中和著吃為最好,他還說,原來農人們要早起下地幹活,早飯吃一碗燉羊肉,喝一碗羊肉湯,等到日落山下再回家吃飯。原地裡黑褲子,白褂子,裹著頭巾,揮舞鋤頭,唱著信天游的勞作場面該是對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最好詮釋。翌日,告別了真性情的定邊人,告別了這個邊塞要城,回到了延安。在夜色下,來到了寶塔山,來到了延河邊,彤紅的山體上寶塔屹立,照亮了夜幕裡的城市,引得人們駐足留念,延河傍著山體走勢穿行在城市中,山青了,延河水依然黃亮,卻也是黃土高原上特有的河流,靜靜的撫育著這方淳樸熱情的兒女。遠處的紅色廣場裡嗩吶聲起,人們在傳統的健身活動中拉話扭秧歌。

要結束這次行程了,車子駛過落成的延安新區,寬闊筆直的大道,齊整統一的高樓住宅,都攜帶著窯洞式建築,顯示著新延安。司機看看天空說,雨要來了,果然霧氣已給身後的綠山蒙上了一層煙雨。駛出一個隧道,白雨急促地落了下來,再出隧道,一彎彩虹在兩座山間架起了多彩的橋樑。

回到家,掏出在寶塔山撿來的頑石,它由土黃,褐紅的岩石層層疊壓成一本書,我讀它的溫熱和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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