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恶梦 之 元祐党案:第2章 宣仁太后听政

◎元丰八年(1085),三月,哲宗即位,宣仁太后高氏同听政。

哲宗生于神宗熙宁十年(1077)十二月,即位的时候年仅9岁,所以宣仁太后垂帘听政。

宣仁太后,她的母亲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之女。曹彬还有一个孙女是仁宗的慈圣光献皇后。后来苏轼因诗获罪,慈圣皇后病中听到这个消息,对神宗说:“仁宗以制科得到了苏轼两兄弟,非常高兴,说:‘我给子孙得了两个宰相。’现在苏轼因为一首诗而被罗织罪名入狱,莫不是仇人的中伤吗?从他的诗里面寻找过错,何至于此。我大病已笃,不可以冤滥致伤中和,你要仔细察辨。”神宗涕泣。苏轼因此得免。

哲宗即位后,马上召来了司马光、吕公著,二人并命为相,同心辅政。又起用老臣文彦博,让他推荐可用之才。一时,天下名士纷纷入朝。

契丹的耶律洪基知道了以后,告诫臣下:南朝行仁宗之政,勿生事于疆场。

宣仁太后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定,世人称她为“女中尧舜”。

五月,时相王珪卒。蔡确、韩缜相。起司马光知陈州。以宗正丞召程颢,未行而卒。

王珪字禹玉,成都华阳人。嘉祐立皇子,中书召王珪作诏。王珪说:“这等大事,非得面受圣旨不可。”第二天,王珪问仁宗:“真的是您的意思吗?”仁宗说:“嗯,我决定了。”王珪再拜贺,然后回去作诏。欧阳修听说后赞叹:“真学士也。”

神宗曾经说:“官制将行,我要新的、旧的官员兼而用之。御史大夫之职,非司马光不可。”王珪和蔡确听了,相顾失色。

王珪忧虑甚急,蔡确给他献了一计,说:“陛下一直想要收复灵武,正好你有权利任命统帅,如此相位可保。”王珪大喜,谢过蔡确。随后命俞充作统帅,上《平西夏策》。果然,神宗皇帝把司马光这茬给忘了。

后来,“永乐之败”,死亡十多万人,其罪王珪不可推卸。

王珪从执政做到宰相,凡十六年,无所建树。当时人称他为“三旨相公”,因为他一天干的事有三件:上殿进呈时,他说“取圣旨”;神宗决定后,他说“领圣旨”;退朝后告诉同僚,他说“已得圣旨”。

蔡确字持正,泉州晋江人,有智数,尚气,不谨细行。进士以后,调邠州司理参军,结果闹出了贿赂丑闻。转运使薛向按治其罪,一见蔡确,发现他仪表堂堂、秀伟可奇,和他聊了两句,没想到此人语出不凡、伟岸自立,于是不但没治他的罪,反而更加推崇。再后来,王安石推荐他做了三班主簿。没过多久,又升为监察御史里行。

他这个人善于察言观色,与时俱进。在他知道神宗厌烦了王安石的时候,就搜罗王安石的过错,向神宗进谏,以显得自己正直。

御史刘挚、王岩叟接连上书,说此人“意欲固窃名位,反归曲于先帝”。于是蔡确被罢为观文殿学士,知陈州。

韩缜字玉汝,外事庄重,以严厉著称。御史中丞刘挚、谏官孙觉、苏辙、王觌,论韩缜才鄙望轻,在先朝为奉使,割地六百里给契丹,边境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不可让他居相位。

七月,以吕公著为尚书左丞。司马光、吕公著、韩绛等荐程颐。

吕公著字晦叔,他的父亲吕夷简是仁宗朝的宰相。吕公著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后人,就是与朱熹一些编《近思录》的吕祖谦。纵观有宋以来,吕氏的家学,源远流长,无人出其右。

以前吕公著做宰相的消息,一传到王安石的耳朵里,他就高兴地对人说:“晦叔做了宰相,我辈可以出门做官了。”后来,王安石得志,以为吕公著必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谁知《青苗法》一开始,吕公著就极力陈言:“自古有为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图治者,亦未有能胁之以威、胜之以辩而能得人心者也。”

哲宗提升吕惠卿为御史。吕公著说:“惠卿固有才,然奸邪不可用。”没想到这皇帝转脸就把原话,说给王安石听了。王安石恼怒,恶语相加,把吕公著贬到了颍州。

韩绛字子华,前面的那个韩缜是他弟弟。他曾经对神宗说:“臣见王安石所陈非一,皆至当可用,请陛下省察。”于是王安石把他当作助手。熙宁七年,他与吕惠卿意见不合,发生了多次争吵,于是秘密地请神宗再次起用王安石。

他临事果断,不考虑后果,又喜好接引士大夫,多次推荐司马光可用,但是因为他和王安石一党,所以当时的人对他少有清议。

◎元祐元年(1086),宣仁太后临朝。

二月,程颐至京师,授宣德郎、秘书省校书郎。台谏孙觉、刘挚、王岩叟、朱光庭、上官均交论蔡确、章惇罪。

闰二月,蔡确罢。司马光相。

三月,章惇罢。以范纯仁同知枢密院事。命韩维、吕大防、孙永、范纯仁详定役法。诏程颐为通直郎,充崇政殿说书。

章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性豪俊,博学善文。他曾经与苏轼一起去南山游玩,到了仙游潭,绝壁万仞,他竟能如履平地、垂索挽树,题字于壁。苏轼看见了他的异常行为,说:“将来你必定能杀人。”他一愣,问:“为什么?”苏轼说:“能自判命者,能杀人也。”

熙宁初,王安石推荐章惇做了编修三司条例官,加集贤校理、中书检正。

哲宗立,章惇知枢密院事,极力驳斥司马光更定的“役法”。吕公著说:“章惇所论固有可取,然专意求胜,不顾朝廷大体。”章惇愤恨不已,在宣仁太后面前敷说争辩,出言不逊。宣仁太后怒,刘挚、苏辙、王觌、朱光庭、王岩叟、孙升接连上章攻击章惇,结果把他黜知汝州。

吕大防字微仲,祖上是汲郡人。他为人朴厚惷直,不植党羽,与范纯仁并相,同心戮力,以相王室。与他的兄吕大忠、弟吕大临一起切磋论道考礼,冠婚丧祭一本于古,关中言“礼学”者首推吕氏。曾经立《乡约》:

凡同约者,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有善则书于籍,有过若违约者亦书之,三 犯而行罚,不悛者绝之。……

四月,韩缜罢。吕公著相。司马光请起文彦博平章军国重事。程颐受经筵之命。

是月,故相荆公王安石卒。

王安石字介甫,抚州临川人。在他没有名气的时候,他想到了当时的两大家族:韩家和吕家。于是他就去结识韩绛、韩维及吕公著。三人佩服他的才华,交相称赞,让他的名誉渐起。曾经他衣服脏了不洗,脸脏了也不洗,世人都称赞其贤。只有苏洵一眼看穿了,说:“不近人情者,很少有不是大奸大恶的。”

当时有一件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朝野皆动:一个少年得了一只斗鹑,他的朋友想要不给,趁他不知道偷了就走,少年发现后,追上来把这个朋友杀了。众人都说这个少年该得死罪,王安石反驳道:“按律,公取、窃取都是盗。那个人不予取,也就是盗,追上去把他杀了是捕盗。”

后实来行了“新法”,帮助王安石得到声誉的吕公著、韩维二人,向朝廷推荐他的欧阳修、文彦博二人,跟随他的富弼、韩琦二人,与他交情深厚的司马光、范镇二人,他一并极力排斥。

又有一件案子,就是到了现在还有人拿来去攻击司马光的“阿云案”。

首先在《宋史·王安石传》里是这么记载的:

登州妇人恶其夫寝陋,夜以刃斮之,伤而不死。狱上,朝议皆当之死,安石独援律辨证之,为合从谋杀伤,减二等论。帝从安石说,且著为令。

而在《宋史·志·刑法三》里是这么记载的:

熙宁元年八月,诏:“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初,登州奏有妇阿云,母服中聘于韦,恶韦丑陋,谋杀不死。按问欲举,自首。审刑院、大理寺论死,用违律为婚奏裁,敕贷其死。知登州许遵奏,引律“因杀伤而自首,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法”,以谋为所因,当用按问欲举条减二等。刑部定如审刑、大理。时遵方召判大理,御史台劾遵,而遵不伏,请下两制议。乃令翰林学士司马光、王安石同议,二人议不同,遂各为奏。光议是刑部,安石议是遵,诏从安石所议。而御史中丞滕甫犹请再选官定议,御史钱顗请罢遵大理,诏送翰林学士吕公著、韩维、知制诰钱公辅复位。公著等议如安石,制曰“可”。于是法官齐恢、王师元、蔡冠卿等皆论奏公著等所议为不当。又诏安石与法官集议,反复论难。

——请注意,两处的记载都是关于“阿云案”用刑的辩论,阿云是没有死的。《宋史》成书于元末至正年间,如果后来阿云真的被追杀,史官何吝笔墨,不添上一笔呢?……

王安石之子王雱,为人慓悍,无所顾忌。一天,王安石请程颢到府中议事。朝中的大臣虽多,能和王安石谈得来的,程颢是少有的一个。往日在中堂议事,王安石动不动就大声叱呵,甚至破口大骂。唯有程颢气定神闲,徐徐说道:“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王安石为之愧屈。他们二人也有些渊源,早在嘉祐五年(1060),王安石提刑江东刑狱,与濂溪先生相遇,语连日夜,退而精思,至忘寝食。如此看来,二人有同门之谊。

王安石与程颢正在说话,王雱进来了,只见他披散着头发、光着双脚,手里还拿着一个妇人冠,问他们聊什么呢。王安石说:“新法为人所阻,正在与程君商议。”王雱说:“砍了韩琦、富弼的脑袋,悬挂在菜市口,新法就能执行了。”王安石赶紧训斥道:“我儿误矣!我儿误矣!”

后来,吕惠卿与王安石反目。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个人,他叫邓绾。他在王安石卸任宰相之后,马上依附于吕惠卿,等到王安石复相,他为了消除以前的影响,揭发吕惠卿之弟吕升卿强借秀州富民的钱,在“华亭”这个地方置办田地的事情。这也就是后来的“华亭狱”,最后的结果是把吕惠卿出知陈州。

这一切,王安石都被蒙在鼓里。等到吕惠卿知道了背后的黑手竟然是王雱后,立马向神宗打报告,说:

(王)安石尽弃所学,隆尚纵横之末数,方命矫令,罔上要君。此数恶力行于年岁之间,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

吕惠卿又把王安石写给他的私信,里面有“咱俩说的事、不要让皇上知道”之类的文字,统统呈送到了神宗面前。

神宗当面质问王安石。王安石坚决地说没有这回事。

回到了家里,王安石叫来王雱一问,王雱承认了自己陷害吕惠卿的事实。王安石狠狠责备了王雱一顿,王雱愤恨交加,背上发疽而死。

儿子一死,王安石心如死灰,公开宣布邓绾的罪恶,说:“邓绾曾经为我的子弟谋求官职,又推荐了我的女婿蔡卞。”

六月,以吕惠卿是众恶之首,窜之。命程颐兼修国子监太学条制。

吕惠卿字吉甫,泉州晋江人。他初见王安石时,谈经论道,意见多合,于是成为定交。王安石在神宗面前夸赞吕惠卿,说:“惠卿之贤,不但今人,就是前代的世儒也不能比。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只有惠卿一人。”

司马光给王安石写信道:“谄谀之人,对今天的你来说诚为有用,你一旦失势,他必定出卖你以求富贵。”王安石读了此信,心里不爽。

王安国(王安石之弟)深深厌恶吕惠卿,曾经当着吕惠卿的面把他骂了一顿。吕惠卿怀恨在心,等到机会,构陷成罪,狠狠报了一仇。从这时开始,王安石和吕惠卿之间有了嫌隙。吕惠卿在背叛了王安石之后,凡是能够陷害王安石的手段,无所不用,无所不为。

九月,司马光卒。

是年,调杨时徐州司法,以忧去。

在行“新法”之前,司马光和王安石有一次针锋相对的论战。王安石说:“国用不足,是因为没有善于理财的人。”

司马光反驳道:“善于理财的人,也不过是善于按人头收税。”

王安石又说:“不对。善于理财的人,不加赋而国用足。”

司马光说:“安有此理?天下所生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你设法夺民,这个危害要甚于加赋。”又说:“平民放贷收息,尚能蚕食下户,更何况现在放贷的是急求政绩的县官!”

随后,司马光又对神宗说:“今天说‘青苗’的害处,不过是骚动州县,这只是今日之祸。臣忧虑的事,是在十年之外,并不是今天。且说民之或贫或富,是因为辛勤或懒惰。懒惰的人常常贫穷,所以必须依靠他人。现在官府拿钱去放贷,有钱的人是不会来贷的,但是官府又要出政绩,必然会出现分派的情况。官府担心贫穷的人还不了贷,必定要富人来做担保。穷人还不了贷,大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富人不能,这时官府肯定要富人来代还穷人的贷款,有的富人可能要代还好几家的。如此一来,穷人更穷,富人也变成了穷人。试想一下,十年之后,百姓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人?”

争论的结果是:司马光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徙知许州,趣入觐,不赴;请判西京御史台洛阳,自是绝口不论政事。从此,他有更多的时间去编修《资治通鉴》。

司马光居洛阳十五年,天下的人都认为他才是真宰相,田夫野老都称他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都知道他的名字叫“君宝”。——司马光等二十余家,集资给邵尧夫买宅买田,也是这个时候的事。

神宗崩,司马光赶赴阙下,卫士们遥遥望见,都以手加额,说:“这是司马相公。”京师百姓遮道围观,车辆不能前行,向司马光请求:“公不要回洛阳,请留下来相天子,活百姓。”

元祐元年,司马光得了疾病,写信给吕公著,说:“我把身体托付给了医生,把家事托付给了愚子,只有国事未有所托,现在托付给你了。”

到了九月,司马光薨,年六十八。京师里的人都罢市前去凭吊,有的穷人卖掉自己的衣服前去参加祭奠,大街小巷里的哭声淹没了车水马龙。

在这里插叙一个故事,让大家对当时的学术之争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司马光去世后,朝廷命伊川先生程颐来主持丧事。这一天也正好是明堂礼成,这是国家的一个重大活动。明堂降赦,臣僚称贺完了之后,二苏(苏轼、苏辙)要去司马家哭一哭司马光。程颐说:“(孔)子於是日哭则不歌。怎么能在这边刚参加完了庆贺,转头就去吊丧?”

有人反驳道:“子说‘是日哭则不歌’,又没有说‘是日歌则不哭’。现在已贺赦了,前去吊丧,于礼无害。”

苏轼讽刺程颐道:“鏖糟陂里叔孙通。”一时的戏谑之语,开启了“洛党”和“蜀党”之间的互相攻击、迫害。

关于“哭和歌”的问题,南轩先生张栻解释的最为恰当:

哭者,哀之至也;歌者,乐之至也,一日之间,二者不容相袭若此也。学者法圣人而勉之,亦足以养忠厚之心也。

即使是圣人,也不能遍说天下之事。圣人未说的,当推测其本义,不能曲解经典,伪造私说,以便私利。夫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怎么能够不庄重、严谨呢?

苏轼纵然才华出世,文章誉满天下,然而在道德学问这方面,不足为后人师。

后来的朱熹,这样评价东坡:

天情放逸,全不从心体上打点,气象上理会;喜怒哀乐,发之以嬉笑怒骂,要不至悍然无忌,其大体段尚自好耳,‘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吾于东坡,宜若无罪焉。

叶水心对他的评价是这样:

以文为论,自苏氏始,而科举希世之学,烂漫放逸,无复实理,不可收拾。

王夫之在《宋论》里是这么评价司马光的:

而温公(司马光)在“知言”这方面的失误更大了,他对于“道”持守中正,对于“德业”却疏忽了。……他因为忧世太甚,求治也急,别人的建议但凡持之有故,引之有征,又善于剖析当世之利病,他一概给予嘉奖,认为他们不谬于圣人之言。对于明道(程颢),他肃然敬之,对于(王)安石,他也竦然慕之,甚至对于荡闲败度的苏氏,他也翕然推之。

侈口安危,则信任这个人是爱国的;极陈利病,则相信这个人是忧民的;博征之史,则喜悦这个人的学识是博大的;杂引于经,则羡慕这个人的治学是有本的。

一个人道广而不精,存诚而不知闲邪,想要求“知人”之明,不为邪慝之所欺,必然会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了。……温公则一失已彰,而又再失;在王安石败露之后颇为后悔,而又与苏氏交相好。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只知道其人之言,而不知道古今先哲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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