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奶奶,我真的無法愛你們
和我關係好的
朋友都知道,我和爺爺奶奶的關係不好。
為什麼?容我細細道來。
在出生之前,我和爺爺奶奶的關係就註定不行了。
我的爺爺奶奶都在機關當個小官,我的外婆是食品廠的總會計,外公是醫藥站的採購員。按照老一輩的說法,我的母親家裡是工人階級,能嫁給我父親算是高攀了。
我父母雙方的知識水平差不多,都是本科大專之流。在他們的年紀看來,也可以算得上是知識分子了。
追溯到我我祖輩的家庭,我的奶奶爺爺都是農村出來的。我外婆家是泉州大戶人家在建國前在上海有廠,家庭成員也是人才輩出。外公是老實人,原本是地主家庭後來家道中落。他們本就不屬於一個階級。爺爺奶奶覺得外公外婆是走資派的工人階級,外公外婆覺得爺爺奶奶是滿腦迂腐的小家小戶。
結婚時,我的父親是事業單位科員 母親是教師。
在我看來,他們的婚姻門戶相當,他們口中年輕時的愛情故事也可以用"鮮花怒馬"來形容。
可是我的爺爺奶奶總是覺得我的母親是工人階級出身,總覺得我媽配不上我爸。
我媽是個堅強倔強的人,即使我奶奶在彩禮上層層剋扣,婚禮禮節上各種簡化,她認定了我的父親,她堅決不放手。
我的母親還是嫁給了我父親。
過了幾年我的叔叔結婚時,由於嬸嬸的父親退休前是空軍司令,她不是長媳也全豬全羊去祖先墓前祭拜,全套的金飾做彩禮。和我母親結婚時的光景大不同。
我的母親才是長媳。
我的母親沒有說什麼,我的父親也沒有說什麼。
只是很努力地兼職,一個人打兩份工還晚上學習炒股票直到我出生,賺了兩套房子的錢。
真正矛盾激化是因為我母親生我的時候。
胎位不正決定要破腹產了,當時是羊水破了送醫院的,還沒來得及通知我的外公外婆,在場的只有我父親,舅舅還有奶奶。
我舅舅去找了我們市裡麻醉師,一切準備就緒,就差免責書了。當時的規定是要在配偶和雙方父母中找兩個人簽名。我的父親馬上就簽了,紙遞給我奶奶的時候她對我父親說了我舅舅父親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
"出了事我沒辦法負責任找你媽來籤"
而且一再堅持絕對不籤。
在手機並不流行的1999年,我舅舅爸爸和各自的朋友騎車找遍了外婆家周圍各個菜市場和超市。
想到我七十幾歲的外婆,邁著一米五多胖胖的身軀在醫院裡奔跑時,我就很想哭。
後來我也問過外婆,如果我和我媽都沒出來,你會怎麼辦?
"那他們全家都不用在這個世上了,七十幾年我覺得活夠了。"
"那我肯定也不可能讓我媽一個人去啊"舅舅笑著說。
雖然聽起來很偏激,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那一刻眼中閃著的光。
我出生後,由於是女孩,我就被爺爺奶奶放棄了。他們很明確地說不要幫忙帶女孩。
我就只能讓外婆外公幫忙帶了。
他們的退休金好像連帶父母給的一點生活費都砸在我身上了,童年的我,回外婆家,一定有各種好吃的可以吹空調玩電腦看電視還有好多好多有趣的兒童雜誌。
在外公外婆的教育下,我成績並不算好但是語文老師特別喜歡我,覺得我有一種別人沒有的靈氣。我知道那份靈氣是我外婆外公一點點呵護出來的。
小時候的我,實在是沒有像其它的小孩一樣多才多藝。我後來總是不解,為什麼沒有讓我去學鋼琴跳舞之類的。
外婆就和我說"那時候送你去的時候,感覺你並不感興趣。你不感興趣的東西讓你學可能就是未來多了一項技能,但是逼著一個孩子為了一項技能喪失一大段童年的美好時光是很殘忍的。人生很長,想學的隨時都可以,但是在探索生活的時候就被迫選擇的話你很快就會失去生活的興趣了。"
小時候的我,總是懵懵懂懂,感覺懂了,好像又沒懂。
今天的我,又好想在難過的時候聽聽這些普通又有哲理的話。
可外公外婆都去世了。
我記得初中的我,即使暈車超級難受依然要坐十幾站的公交到外婆家,也不做什麼就是嘰嘰喳喳地把一週發生的事告訴他們,和外公一起按照日期排版收拾舊報紙(老人家用這種方式訓練大腦)。
時間漸漸過去,外公外婆也生病,去世了。他們生病的時候,我都會盡可能抽出時間和他們在一起,也許不說話(外婆肺不好交談會喘得很厲害)就是在那幫忙按摩或者就坐在邊上看看吊瓶,一起看看電視。我也不記得都發生了什麼,只記得,最後的日子,他們的眼裡常常有我。
這也許就是我能做的最後一點點了,但也是傾盡我的所有了。
從他們分別生病直到最後的葬禮我一直難過,可從來沒有後悔過。從我生命伊始,我和我的外公外婆都給了對方自己能給的最好的了。
至於我的爺爺奶奶,他們一直覺得成績一般的我沒有前途,長得又不好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混出頭。他們對我的冷漠一直持續到我上了重點高中。
是的,我早就小學畢業了。
因為那個高中不好考,他們才開始發現是他們太久沒有關心過我了。可是真的太久了,久到錯過了我整個童年。
生命中那漫長的漠視和缺席,是我奶奶在強權壓制下重男輕女的可怕結果。而我的爺爺呢,儘管沒有說過什麼壞話,但對奶奶行為的默許不正說明了他的態度嗎?文化人精神內核中的中庸和潔身自好用著如看客一般冷漠的形式展現真是諷刺。
對於我的遭遇
我確實還是不忿的但也無可奈何。
我大概清楚了,原來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真的至關重要。
現在的我,確實會有些時候做事畏首畏尾,又常常想要獲得他人的肯定來滿足自己。
可是一切的性格缺陷都是我的錯嗎?我斷是不會承認這一惡名的。
小時候每一年回爺爺奶奶家都被打發進書房的原因我太過清楚。我可能也就適合練字這種莫不作聲的事罷了。
若只是對我個人如此不公平的待遇,那似乎也是過於駭人了。
畢竟人的行為是有慣性的。
對於他們的親生兒子,在拋去重男輕女的包袱後同樣有其他問題。
我的父親,作為一個混到五十歲還是普通公務員系統中的小小科員,他事業上的不順不出意外會引發他父母的不滿。爺爺奶奶家中要打掃清理或是電器維修各種事務一定會優先聯繫我的父親,告訴他"你弟弟忙,你不當官不能貢獻國家還不貢獻家裡?"此類社會底層人民就應該勤加使喚的道理。
太過於勢利的眼光我確實不太能接受。
每逢過年這樣的團圓時刻,叔叔作為一個局長總能收到十面八方的賀禮,各類珍饈美味更是數不勝數,而我的父親作為一個小小科員自然門庭冷清少有官場上的往來。這樣的場景每年都在上演,而每一次爺爺奶奶都要將父親的"不思進取""碌碌無為"和叔叔的"前途似錦""官運亨通"對比一通。飯局上的我和母親卻還要在臉上掛上看似對他們開玩笑似的打趣毫不在意的笑容。
每年都要感受的是來自對落魄人士既不接濟又要狠狠嘲笑一番的尷尬與落寞,可我又要不惜罔顧心中自尊的差遣來盡力維持在家庭中極為邊緣化的地位。
畢竟,
我在那個邊緣化的位置是接收到的不公依然習以為常。
"你讀個山區的大學花不了幾個錢"就成了我升學紅包比遠房親戚少了一個零的原因。
"女孩,又是工人階級的女孩當然要簡樸,不許花錢。"
"你妹妹不一樣,你叔叔當官, 你爸什麼都不是"
"你現在花了外公外婆的錢,等他們死了不就要花我的了嗎?所以千萬別花錢我不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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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的話,永遠永遠在我心裡,我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像翻書一樣一點點揭開這些我心裡的瘡疤。然後告訴自己,不要忘記。
現在的我,尊敬我的爺爺奶奶把他們當作長輩,但是,若要我真心實意地肝腦塗地地愛他們,我做不到。
我深刻知道我們的生命註定不可能絕對完美毫無缺陷,但是我知道有些事一旦發生就不可能會有好的結果了。我的故事或許參雜著倫理的狗血,可是這種狗血確實在無數家庭中真真切切上演著的。
現在的我是他們龐大家族中的邊緣人物,而我成為邊緣人物的原因僅僅是因為爺爺奶奶老了罷了。
我的爺爺奶奶,女兒與他們斷絕來往,我家和他們除了我父親幾乎毫無聯繫,小兒子一家就像吸血鬼一樣謀奪錢財。也算是可憐人了。
但又怪的了誰呢?這不都是他們親手教出來的嗎?
抑或是說,這不都是他們逼迫的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