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你喝多了,不留神住進ICU

夏夜的一天,你和幾個朋友練攤。

那晚氣氛很好啊,你一個人就幹掉十來瓶啤酒,代價是中間跑了四趟廁所。又吞食大量肉類,包括烤串、涮肚、完整烤腰子一對、半盆麻辣小龍蝦,輔以烤韭菜、金針菇、茄子等蔬菜,最後用一個烤麵餅收尾。(我市正宗擼串吃法)

兩小時後,你突發劇烈腹痛。你蜷縮成一團,捂著肚子對妻子說,他媽的疼死我了。

見媳婦未能體會你的痛苦,你甚至使用了一個比喻——好像有人拿小刀在裡面,一刀一刀來回割。

急診一個年輕醫生接待了你。他讓你躺正屈膝,邊摸你肚子,邊簡單詢問情況。

正你來我往聊的熱鬧,這個看起來很和善的醫生,忽然往你上腹中部來了一下。

其用力按壓之猛,之迅雷不及掩耳,之疼痛劇烈,讓你來不及做出齜牙咧嘴等面部表情之前,先倒抽一口涼氣。

還沒等你細細品嚐完這下深入靈魂的痛苦,年輕醫生已經轉身飄遠。遠遠的你聽到他和一個護士說:掛袋鹽水,抽血、心電圖、腹部CT。

檢查結果大約二十分鐘到位。這段時間,你逐漸頭暈無力,噁心想吐,又感覺全身涼颼颼的。

一開始沒當回事,以為酒勁上湧,但漸漸你察覺呼吸也有點費力。你媳婦趕緊喊來醫生。

年輕醫生先皺眉看了眼你的血壓,84/43mmHg,又端著CT片子端詳了一會。

“馬上聯繫ICU,胰腺炎!”

這位瘦瘦的看似柔弱的醫生猛一聲爆喝,把昏昏欲睡的你嚇了一大跳。

“胰腺炎,怎麼回事,胰腺炎?”

你躺在轉運車上,忍著劇痛和呼吸窘迫,用大腦袋暈暈乎乎地想時,護士和媳婦開始推著你往外走。

去一個你做夢也想不到的地方——ICU。

剛費勁把二百來斤的你挪到病床上,一個戴著口罩只露雙大眼睛的護士就對你說。

“把衣服都脫了!”

在老婆的協助下,你脫掉了大部分衣物,一個大背心、一條大褲衩。

僅餘毛茸茸大腿根部的花內褲。

你揪著內褲邊,磨磨蹭蹭,內心猶豫著要不要捍衛男人最後一絲尊嚴。

大眼睛護士又把眼睛瞪大了一點,“快點!”,說著就要上來動手扒你內褲。

無奈,你拉過薄被蓋住,提臀,在被中盲操下完成最後一道程序。

你勸自己。小人常慼慼,君子露雞雞。到ICU,算了,忍忍吧。

疼痛已經像灼熱的鐵水樣在腹部漫延,你頭暈眼花,全身無力,心慌又氣促,看著妻子聽從護士安排,離你而去。

除了痛苦,你對你的情況一無所知,當然也不知道ICU醫生正和你的妻子談話。

“他的胰腺炎不是普通的胰腺炎。它是重症急性胰腺炎,死亡率30%。”

你現在還有點精力瞅瞅四周。

對面陌生運轉的機器,讓你想起小時候的手壓水泵。護士在病房裡來回走動,所有的病人都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躺在床上。

耳聞周邊嘈雜,不知疲倦的機器,你看著面無表情的病人們,忽然打個寒噤。

表面忙碌喧囂的病房,其實是死一般的寂靜。

護士拿來一根胃管,往你鼻孔裡塞,一直向下塞。觸碰到會咽的時候,強烈的刺激引起你一陣噁心、反嘔。護士好像不知道你咳嗽的眼淚汪汪,只不停說快點做吞嚥動作,快快快!

好不容易胃管放進去了,胃腸減壓出大量的胃內容物——那些被你的牙齒撕咬碾碎,胃還未來得及處理完畢的酒食肉糜,當然還有些金針菇和韭菜葉什麼的。

護士又拿吸氧管堵住你的鼻孔,吸氧管一端連接長長的管道,一直延伸到一臺機器上。後來你聽說這玩意叫高流量吸氧。

醫生來了。他帽子口罩橡膠手套整整齊齊,外面又罩了一件臨時隔離衣,全副武裝出現在你面前,他想幹什麼?

“我給你打個針!”

醫生自動向你吐露了他的計劃。但這針一看就不善,不像當年打屁股的小針。它長約半尺,粗,中空,寒光凜凜,透著嚇人。

武裝到牙齒的醫生持針,只露一雙小眼,沒人知道他的心理活動。一塊隔離洞巾從天而降,遮住了你的雙眼,阻止了你任何窺探的可能。

這時,你的右鎖骨下冷不丁一下鈍扯感(局麻後)。哦,你立刻明白,這哪是打針啊,這是往胸腔裡戳。

最後完工的時候,你發現一條連接輸液器的白色細管深入進你的胸腔。透明液體順著管腔正迅速滴進體內。

醫生下達醫囑:三小時三千毫升水。

打小數學就不錯的你立刻明白了他們要幹什麼。往你體內輸六斤水!

其實你很想問,我晚上喝了十來瓶啤酒呢,不用輸這麼多液體吧?

半個小時後,醫生又出現了。這時候,

你病情還在加重,已經感覺像條扔到岸邊的魚,大口喘氣卻逮不到一點氧氣。

氧氣呢,怎麼沒有氧氣?瀕死的恐懼潮水般將你淹沒。

“準備插管!”

醫生一聲呼喊,立刻從遠處跑來倆護士。醫生站在你床頭的正前方,拿著一個手柄樣的東西,他對你說,“聽我的,張開嘴!”

你順從地張大嘴,醫生一點點把手裡東西塞進去。

雖已近乎透不過氣,手柄樣的東西探進你喉嚨的時候,你還是忍不住用最後一絲力氣掙扎。

兩百多斤的你掙扎的時候,是一股很強大的動能。

醫生沉著地下達醫囑:“3mg力月西!”

你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睡會吧”,醫生的話宛如魔咒,你忍不住陷入了沉睡。

“老王!醒醒!老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聽到有人喊你名字,你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

是你老婆。她戴著口罩,眼睛紅紅的,有點腫,像剛哭過。

你正想說話,可完全無法發音。這時你才注意到嘴裡還插著一根塑料管。

“老王你可算醒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嗎?十五天!”妻子淚流滿面。

你朝妻子點點頭,眼神平靜。

妻子走後,你還在回味著那個悠長的夢。

夢中你變成了光,飛向宇宙。所到之處,星辰皆為你閃耀。你亦在閃耀燦爛之中。那是一個自由自在,沒有結束的過程。你暢玩太久,一度忘了人間。

大夢初醒,為人的感覺又重新回來。肉體的沉重,胃管、尿管、氣管插管的廝磨鈍痛,你後背癢,口乾舌燥,喉嚨裡像一直有人用手扣著,日夜如白晝的病房,睡眠障礙,焦慮,無時不在折磨著你,衝擊著你的神經。

往後icu住院其間,你還目睹了兩次搶救。醫生護士全跑來,奮力心臟按壓。其中有一個沒救過來。

死亡眼睜睜在你面前降臨,無聲息地掠走生命。

護士拔掉病人身上的管子,擦拭完殘餘的血跡體液,白色床單完全覆蓋住,慢慢地推到外面。

病房外立刻傳來隱隱的哭泣聲,這時你又想起那個夢。那個肆意飛翔,無處不在的你。可你決心不透露給任何人。

又過了一週,醫生走過來,告訴你可以拔管了。

你流淚了。拔管後你咳出一灘濃痰,沙啞著嗓子,對醫生說:“謝 ......謝你們!”

聲音喑啞很難聽,好像仰著脖子哭嚎了一整夜。

你完全沒在意。

你只感覺此刻幸福的像是融化了。

轉到消化科,妻子向描述起你昏迷的十五天。

“你插管用呼吸機後,醫生又找我簽字做血濾,從你大腿根放了個那麼粗的一根管子......連續做了好幾次血濾。醫生幾乎天天交代病情,老公你不知道他說的多麼嚇人 .....老公,我,我好害怕。”

病情大步好轉,你開始上網,惡補過去這段時間的歷史。

有天你偶遇一個叫醫塵的公號。

你翻了翻裡面的文章,發現這個自稱ICU醫生的作者,似醫似道似佛,文章也雜駁不堪,處處透著神秘兮兮,不倫不類。

但冥冥中似曾相識,你終於忍不住把你的夢告訴了他,你問夢裡為何這般美好。

“你的本來面目,自然至善至美!”他回道。

你恍然大悟。

他又回:“走這一遭也有意義。好好珍惜吧,以後禁酒!”

出院時,你問媳婦花了多少錢。

“二十多萬。”一看你要哭的表情,她趕忙說:“沒事,老公,錢沒了還能再掙。老公,加油,我相信你!”

你哭笑不得,站到體重秤上稱重,175斤。

“三十來斤換二十萬,”你撫胸心有餘悸地對老婆說,“老婆,這肥減得好貴!”

“再他麼不喝了!”

有一天你喝多了,不留神住進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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