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來了個“古惑仔”,整個科室瑟瑟發抖

1

心率有條不紊的跳著「芭蕾」,我望了一眼牆上的鐘,零點二十分。

起身,擰開茶杯,嘬兩口菊花茶,目光又移向中心監護。

哎,終於快要交班,我默默鬆了口氣。

突然,尖利的嗓音劃破沉寂——「護士,來,你來!監護儀上 33 床心動過速 130 次/min!」

「怎麼了?!」,我心裡一緊,快步走過去,打開床頭燈。

只見 33 床蜷在床上,眼神恐慌且凌厲,他一手握著床欄,一手指著我「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想給我化療,想讓我死!」

我走近他,儘量剋制地說,「沒有,我們沒有在說你,我們只是在聊一些工作中的瑣事」。

33 床顯然是誤會了我和助理護士,我看他心率有條不紊的跳著,脈氧也是完美的列隊。

他不依不饒,「別再演戲了,你們說了半小時,我聽了半小時,你們想讓我拿出證據嗎?給我化療,讓我死?」

情緒越發激動的他,把陪護在一旁的老父親喊了起來,也驚動了不少隔壁的家屬,大家紛紛湊了過來……

他父親,反而是不慌不忙,一邊勸說他不要「發瘋」,一邊給我道歉

我把他父親拉到一旁安慰道,「沒事,沒有怪你們,他可能也是太緊張害怕了,脫離家屬這麼些日子,獨自在 ICU,經歷了插管,給藥,甚至上 ECMO 之後下肢的制動,全身的不自在和對疾病不瞭解會讓他在短時間內出現的急性腦綜合徵。您也不要太擔心,現在有家屬陪著後面慢慢會恢復的,不會有太大影響。」

其實這番話不假,我在 ICU 工作的這些日子,這種情況並不少見,且有更甚者。

我的安慰和父親的勸說果然起了效果,33 床安靜了下來。

我剛要轉身離開,「叮叮叮叮叮」,電話響起,助理護士拿起聽筒,「老師,找你的電話。」

「???找我?誰?」我心裡疑惑不已,拿起電話,喂……

「嗯嗯,好的主任!可以!我馬上準備……」

果然,那個男人又來了!

2

接到通知後,我立馬在群裡發消息 @所有人,拉警報:「請注意,龍哥馬上回來,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

這則消息像往羊群裡扔了一串鞭炮,瞬間炸開了鍋,騷動不已,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不一會兒就幾十條群消息。

龍哥,究竟是何許人也,竟可在這夜深人靜十分掀起高潮,引發科室激烈討論?

是了是了,賈某龍,江湖人稱龍哥,二十以上,三十未滿,體格粗獷,嘴巴利索,性格暴躁,旁人說話從來充耳不聞。

手上的瘻彷彿提醒我們,哥——是社會人,已踏入江湖多年。

ICU 來了個“古惑仔”,整個科室瑟瑟發抖

當然啦,這都是後話,還記得那時他剛入院,剛下臺,剛清醒……

那時的他還是個兩百五十斤的肥仔。生活作息極其不規律,個人愛好極其廣泛——喝酒,蹦迪,還是通宵迪……因此基礎病控制的極其不美好,從而引發主動脈夾層破裂,須行急診手術。

那段日子可是苦了我們同事,先是撤機無效,氧合不好,肺部感染,滿床的大便蹭來蹭去,到後來咳嗽有力,體溫正常,配合治療。

那段日子裡,每一個 24 小時我們都是這樣過,對龍哥是既可恨又可憐,可恨他躁狂撒野,可憐他從小單親,年紀輕輕便罹患尿毒症,還伴主動脈夾層,生命岌岌可危。

好不容易,指標正常,撥雲見霧,慢慢迴歸家庭生活。

結果呢,一個月不到,他又把自己搞到消化道出血再次入院,且再次入住我們 ICU。

3

「我滴媽,我快死了,難受……」龍哥躺在平車上,有氣無力,說完又不忘問,「我還住 31 對吧?」

熟門熟路。

「二進宮」時,龍哥瘦了不少,面色蒼老,臉水腫,眼袋脫垂,因為沒有小便,整日胸悶氣喘,心率居高不下。

他姑媽說,「龍龍就是不聽勸哎,在家裡亂吃東西,熬夜不睡,拿他沒辦法。生病的人你又不能兇他,只好聽之任之。」

他一進科室就這兒疼、那兒癢、疑神疑鬼,還對我們的護理工作挑剔之極。

「這個藥幹什麼的啊?你不是實習生吧?」

「哎呀,我疼哎,你給我用點地佐辛,兩支的,一支不管用。」

「我腫了哎,今天給我早點透。」

「我吃不下東西,我吐了兩百,黃膽都要吐出來了……」

每天重複,不知疲倦,讓我想起周董的一句歌詞: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多嘴……

但只要床邊 CRRT 一上,他便如釋重負,話少了,能吃了,神氣活現起來。還嚷著要喝「一點點」奶茶,也不怕心跳快,也不怕睡不著了。

用他自己的話說,「煩不了,吃了再說,吃完透,透完再吃!」,彷彿對他這次入院的原因失去記憶。有時我在想,要不要請精神科會診,龍哥是否有雙重人格?還是——屬金魚?

每次交班,龍哥都要調侃我們幾句,評價我們的操作,給我們「指導」工作。他說他覺得這裡日子不錯,護士乖巧,醫生好,無線用著,外賣盡情吃,沒人阻攔,甚至過度滿足。

龍哥喜歡這樣的日子。

ICU 來了個“古惑仔”,整個科室瑟瑟發抖

不過嘛,醫療資源怎麼可以浪費咧?

經過大家全力以赴,不懈努力,穩定血色素之際並給他留下兩顆「鈦枷」,目送他出院,我們笑著:「龍哥,少蹦迪,多養身,枸杞紅棗喝起來,別再糟蹋身體啦!」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轉發錦鯉的緣故,好景總是短暫。

咱們回到開頭,接到主任電話,告知我,空出一張床,接待「貴賓」。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個人的微笑瞬間消失。

ICU 來了個“古惑仔”,整個科室瑟瑟發抖

主任說他也沒辦法,龍哥姑媽有他私人號碼。可是距離他上次造訪也不過兩個月時間!

所以他會是臥底嗎?會是衛生部派來複審三甲的嗎?why why why?

群消息已發,大家都做好準備,特護記錄單的眉欄疾病診斷已經不夠寫,還要縮小字體加拐彎——bentall + 降主動脈支架置入術後 + 消化道出血 +(未知)

我打開 ICU 大門,如臨大敵,卻心如止水。

4

急診醫生不一會就把龍哥送過來了,他安靜的躺在平車上,眼睛眨巴著,一言不發。

交接完,我才知道,他在急診癲癇發作,暈了過去,剛剛恢復,且食管縱膈瘻,辦好手續,龍哥依然安靜地躺在床上,極度配合我們工作,這回不挑刺不找事,安安靜靜,只剩下眉頭緊鎖。

我問他,「你是不是在家裡吃硬東西了,魚刺?骨頭?卡著沒?」他搖頭示沒有,他還說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怎麼成了紙片人,一碰就碎。

看他這幅模樣,我又是氣憤又是同情,但眼下再多情緒只能擱置,處理病人是要緊。

如龍哥所願,我們將他安置在他的「老地方」—— 31 床,躺下後,虛弱的龍哥一改往昔的聒噪風格,變得安靜了。

ICU 來了個“古惑仔”,整個科室瑟瑟發抖

安置好龍哥,牆上的鐘指向上午 2 點的位置,已經過了交班的時間,我準備收拾收拾回家睡覺了。

但一放鬆下來,就感覺有雙眼睛詭異地盯著我看,不難尋覓,那凌厲的目光來自 33 床。

目光相遇,他便開口讓我看他的喉嚨,並告訴我,「我的黏膜遺失了」,說著還不停地吐口水。

張口檢查一番後,我撫摸著他的肩膀堅定地告訴他,「你的黏膜健在並且很美觀,要好好休息,保證黏膜的觀賞度。」

(這時候你一定要看,一定要很認真的看,如若不然,下一秒口水就 duo 在你臉上,潤物細無聲啊……)

忘了介紹,33 床是譫妄引起的意識障礙,出現了幻覺,因主動脈瓣關閉不全且反流極其嚴重,術前就已經心跳驟停過,行急診手術+ ECMO 置入術,術後一週拔出氣管插管,因為黏膜可能水腫,且機械通氣時間較久,所以才會覺得喉部特別不適,「覺得自己黏膜丟了」。

聽了我的解釋之後,他越發的驚了。竟然伸手把正在靜脈泵入中的藥也給扯了下來,說要把這個藥作為證據。

家屬換著法兒的哄都無濟於事。他已認定,我們要「治」他於死地。

與值班醫生溝通之後,決定給他一片「再普樂」,讓他做一個安靜睡覺的「乖寶寶」。

不出所料,拿到藥後,他緊緊捂住嘴巴,直到我哄他說這是給他治黏膜的藥時才肯吃。

交班前夕,我去看了一眼,果然睡了,即便仍然牢牢的攥著他所謂的「證據」。

看完 33 床,我又回身看了一眼 31 床的龍哥,龍哥沒睡,那張生無可戀的臉讓人心疼,我默默嘆了口氣。

牆上的鐘指向 2:30 ,我準備交班了。到此,一個不太平的夜班終於結束。

5

後記

後來的幾天,龍哥總是不說話,除了日常查房,其餘時間靜默著,數著時間過。

有次晚班,給他換完抗生素,他問我「這次我會死嗎?」我有點錯愕,原來他擔心這個。

我安慰說,「不會,你還年輕,不是嗎?你很年輕,也很能扛!」

這次的治療,置鼻腸管,禁飲禁食,內鏡探查,再痛再繁瑣,龍哥都二話不說,乖乖地「服從」。

求生欲,必然是求生欲!你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命是真硬,有些人就要渡劫,有些人就是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方可取得真經。

9 月初,氣候溫宜,龍哥也好轉,一直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二毛護士,我什麼時候能回家?我想回家了……」

這回,他終於不眷戀醫院了,也不想守護他的 31 床了,他想回家了,他想好好活著。

後來他出院的時候,我因為休息沒有送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再殺個回馬槍,但我想說:「龍哥,下次真別再相見,相忘自是在江湖!」

責任編輯:j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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