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通讀》46-孔子為什麼不肯賣掉車


《論語通讀》46-孔子為什麼不肯賣掉車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季康子問孔子:“你的學生中誰是最好學的呢?”孔子回答說:“有一個叫顏回的學生很好學,不幸短命死了。現在再也沒有像他那樣的學生了。”

你還記得上部《雍也篇》裡,魯哀公問過孔子同樣的問題,孔子回答也是顏回,並且特意強調顏回能做到“不遷怒,不二過”。此刻聽季康子之問,孔子在點了顏回的名字後,並沒有多做進一步的說明,只是惋惜他英年早逝、不幸短命。

這一君一臣,問同樣的問題:弟子中誰最好學?孔子的回答完全一樣,說明顏回在孔子心中的地位不可動搖,雖然今日已人天相隔,也不能改變他的印象和看法。“今也則亡”這四個字沉甸甸的,你能感覺到顏回在孔子心中的分量。

《史記·孔子世家》裡記載了孔子評論顏回的一句話:“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你看孔子團隊,師生之間除了正襟危坐高堂講章外,平時休閒開個玩笑幽默一把也很常見。

這裡孔子就有點用戲謔的反話開顏回的玩笑,說我想給你當管家,其實表達的是正面的高度評價。其中“多財”二字,多少流露出一點辛酸之意。這個話流傳到後世,就有了“顏氏之子”的流行用法,這是在讚美人。

唐代的大詩人杜甫在《醉歌行贈公安顏少府請顧八題壁》詩中就有:“神仙中人不易得,顏氏之子才孤標。”孤標,獨樹一幟,為時代標杆。千載之下,杜甫完全理解孔子,充分了解孔子和顏回他們師生之間的感情有多深。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顏淵死了,(他的父親)顏路請求孔子把車子賣掉,給顏淵備個外槨(guǒ)入葬。孔子說:“(雖然)顏淵和孔鯉一個有才一個無才,但對個人來講都是自己的兒子。孔鯉死的時候,也是有棺無槨。我沒有賣掉自己的車子,去給他買槨入葬,因為我還忝居大夫之列,是不可以步行的。”

顏淵的父親顏路,也是孔子的學生,小孔子幾歲。槨這個字你有點陌生,但可能聽過一個詞叫棺槨,古人所用棺材是兩層,內為棺,外為槨。

讀到這一段,你可能第一反應是孔子很虛偽。顏淵不是他的得意弟子嗎?孔子口口聲聲說顏淵如何優秀,顏淵死了自己如何傷心。但真到了顏淵葬禮的時候,沒錢置辦外槨,他的父親顏路請孔子賣掉自己的車子好好埋葬兒子,也算合情合理。孔子不但不同意,還把自家的兒子孔鯉拿出來說事兒,這裡我要給你解釋一下。

儘管孔子十分悲痛,但他在喪葬問題上主張守禮,不主張厚葬。《左傳·成公二年》就有句話:“仲尼曰: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車,也是器;名,這裡是指爵位。

這都是禮的組成部分,不可以亂制,大夫步行在當時就是違背了禮的常規。而且你還記得我們講《八佾篇》的時候說過,孔子主張葬禮上從心為主,平民百姓家裡有什麼條件就按什麼條件來辦。

我再引一條材料來幫你理解,《禮記·檀弓下》記載過:

有一次子路說,好可憐哪,貧窮的生活讓人在父母生時無法盡孝,死時無法盡禮送葬。孔子說,不是這樣的,哪怕吃粗糧喝水,能盡其歡,這就是孝嘛。儘快根據條件辦理後事,這就是孝嘛。由此可見,對父母之事尚且如此,對子女當然更不能違制了。

所以你看,前邊我們學過葬事為重,但決不等於大操大辦,而是根據條件妥善處理。這才符合禮,充分反映了孔子對禮的理解與嚴謹態度。而且拿孔鯉來類比,更看出來孔子把顏淵當作多親的人。

下面兩章還是在說顏淵之死,意思相同。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顏淵死了,孔子說:“唉!老天爺真要了我的命啊!老天爺真要了我的命啊!”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顏淵死了,孔子哭得悲痛欲絕。跟隨孔子的人說:“先生您太悲痛過度了!”孔子說:“我有太悲痛過度了嗎?我不為這個人悲痛過度,又為誰呢?”

顏淵早逝對孔子的打擊很大,比親兒子死了還要難過,真的是傷肝傷肺、痛入骨髓,一時無法自抑,無奈向天號泣。

這裡的“慟”是指哀傷過度,過於悲痛。而過於悲哀屬於越禮,所以旁邊的從人有此一問。這裡的“夫人”,夫要讀二聲,不是指女性的“夫人”,而是代詞,代指顏淵。

孔子的回覆,你細細琢磨體會,很值得玩味。我們都知道顏回之死對他的打擊,而他的失聲慟哭、向天號泣也是感情的真誠流露,一時無法自抑。

七十多歲的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乃是人生幾大痛苦之一,結果被他遭遇。這個慟字,形象地表現了老夫子的內心感受。旁邊跟隨的眾人,平時接觸夫子,在禮教中燻化,覺得這樣有違禮法。

孔子怎麼說的呢?他當然明白弟子們質疑的意思了,所以上來先來一句:有這麼回事嗎?我有那麼悲痛欲絕嗎?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死去的高足如在面前,自己淚涕橫流、哭聲在耳乃是事實。所以他跟著就來了一句:如果這樣的人不值得我為之慟哭,為之悲痛欲絕,那我還能為誰呢?

這話,雖聽著有點自相矛盾,強辭為辯,但此刻孔子的失態情出於衷,真真是讓他老人家痛不欲生啊,反而更加鮮活地表現出老夫子為人的真誠可愛之處。這段對話非常傳神,具體描繪出了當時的情景。

《周易·系詞下》: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無祗悔,元吉。’”

孔子說:“顏回這個人,也許知道眾多隱微吧。世間存在不好的事情沒有他不知道的,知道是不好的事情沒有再去做的。《易經》上說:‘走不遠就返回,因沒有適宜之事可做而悔改初衷返回,大為吉利。’”

這段話,既可為顏回的“不二過”做個註解,也能看出顏回這個弟子在孔子心中的分量。就連他晚年為《周易》做註解的時候,都不忘用顏回來作典型例子。

顏淵死,門人慾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顏淵死了,孔子的學生們想用豐厚的禮來安葬他。孔子說:“不可以這樣做。”學生們仍然以豐厚的禮數安葬了他。孔子說:“顏回看待我如父親,我卻不能把他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這不是我要這麼做,是幾個學生們乾的呀。”

和上章一樣,孔子是反對厚葬、反對違背禮制的。但弟子們非常清楚顏回在夫子心中的地位,為了表達師生之情、同窗之誼,沒有聽老師的話,厚葬了顏回。

“回也視予猶父”,把我當成親生父親看待,不但道出了他們師生之間的深厚感情,而且開了中國教育史上師生關係的先河。所以後世流傳著這麼一句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說的就是這種師生關係。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季路(也就是子路)問怎樣去事奉鬼神。孔子說:“人都沒能事奉好,怎麼能事奉鬼呢?”季路說:“請問死是怎麼回事?”(孔子)說:“還不知道活著的道理,怎麼能知道死呢?”

孔子這裡講的“事人”,是指事奉父母、上級、長輩、君主。這是把世俗社會生活放在彼岸的鬼神之上。子路這裡的兩問,涉及鬼神與人世間、生與死,孔子都給了明確的回答。

你還記得前邊《雍也篇》裡,他在回答樊遲之問時所說過“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的話吧。看來,雖然弟子們跟隨老師學習多年,但仍然受當時傳統思想的影響,對於死後的世界、對於鬼神充滿了好奇和疑問。

孔子的應對很巧妙。在整個社會和民間普通存在著鬼神信仰,對於死後的靈魂如何安置充滿未知的恐懼和疑惑時,他不斷然地否定那個彼岸世界。但是,他現實主義地引導學生首先把此岸、此生的價值放置在優先地位來考慮,不在那個無法把握的虛幻世界上浪費精力。這是他一貫的態度,也是周代人文主義理性精神的進一步發展。

如果做個比較,你看看晚出的墨子,專門寫有《明鬼篇》和人辯論,用各種例子證明鬼神的存在,你就能體會到當時的整個思想環境了。孔子的這種人文主義的理性精神,其實是面臨很大壓力的。

摘自靳大成《論語通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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